旁边一溜的男人冲她们吹口哨,苏平池向她介绍:“这都是我朋友……”
蒋言灵一一说你好,这群人没有一个人的职业是学生,玩音乐、玩美术、玩滑板、拍电影,仅有一个北电的长发女学生,还是学编剧的。跟她们聊了一会儿才知道什么叫生活的多彩,撇去学校里最多的男女舞会不说,可以说城里的所有文娱活动,他们都要插一脚。
难怪苏平池在学校三天两头不见人影,这可比学习有趣多了。
“文钊!这里!”苏平池向她挥手,蒋言灵看她走近,习惯性地喊了一声:“文老师。”“哎哟我去……文老师……”在场的人都笑,说:“她这副模样,还能道貌岸然地做老师?”文钊抖着利落的短发,说:“蒋同学,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蒋言灵也学她们哈哈大笑,苏平池滑过去和她面贴面亲了一下,众人哗然,蒋言灵真心羡慕这对不在乎他人眼光的情侣,她以前做不到,现在更是不可能。
“跷班出来浪,我得去你们社举报你。”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女生朝她吼。
“姐姐我错了……我都丢了几份工了,饶了我行么?”文钊求饶,朝她挤眉弄眼。
“妹妹,会滑冰么?”一个男的滑过来,蒋言灵被他吓了一跳,说:“会滑。”
他的头发留的很长,梳成了一个马尾,他倒着滑了几步,问她:“倒着会吗?”
蒋言灵说不会,男人说我教你。冰场放起了动感的disco,室内灯光暗了好几层,幽亮幽亮的,男人说:“你扶我肩膀,看我怎么滑,然后跟着我。”
蒋言灵说好,后背被人推了一下,她回头,苏平池咧着嘴笑,对她说:“好好玩儿。”
格格不入的“好学生”,蒋言灵给自己定义。倒着滑说来很轻巧,步伐却难以掌控,她跟那男人滑到不知哪个角落去了,男的突然把手放在她腰上,蒋言灵警觉地推开她,男的和她道歉。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慌张地说,“玩习惯了,我其实对女的没兴趣。”蒋言灵也说抱歉,我太敏感了。又问他:“你们都是同性恋吗?”
男的笑了下,说:“有的是,有的不是。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是我多虑了。”
“平池第一次带人来,你跟文钊也很熟?”
蒋言灵放松地说:“以前认识,没想到她们是一对。”他说:“也是,我们这类人分分合合,谁能说个准呢?”
背景音乐换了个调子,是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我心永恒,喧闹的冰场瞬间变得唯美了,连灯光也柔和了很多。他对蒋言灵说:“我们跳舞吧,踩着冰鞋,就不担心踩到脚了。”蒋言灵说:“行,我其实很笨,总是跟不上拍子。”他说:“我也差不多,咱们半斤八两。”他们滑到舞池中央,旁边已经有三三两两的情侣你追我赶,蒋言灵和他十指交握一次次差点摔倒,都被他救了起来。边溜边聊,蒋言灵聊她的专业,男人聊他的工作,她完全想不到他是学古文物鉴赏的,还是师从一位名家,在一个著名景点工作。
“你很诧异?”男的笑她,“是不是我长得太不符了?”
蒋言灵说:“也不能说不符吧……”
“你以为我是干什么的?”他笑着问她。
“我以为……你是在酒吧驻唱的,学音乐,不总要甩两下头发么?”
男的哈哈大笑,说:“你不说我是唱大戏的,我已经很高兴了。”蒋言灵也跟着笑,和冬箐一别数日,她很久没像今天那么开心过了。好景没持续多久,是文钊出了状况,她磕倒在冰场的水泥地上,左手动弹不得。蒋言灵闻声滑过去,她的左小臂已经变形了。她被一群人扶到场边休息,男人主动提出开车送她去医院。
文钊疼得抽抽,脸上却在笑,说:“老子翘一次班,回去还能算工伤么?”男的说:“你怎么不把这张嘴也干脆摔坏?”
“清平,你嘴真他妈的毒……”文钊揽他肩膀,原来这个男人叫清平。
男的回头问蒋言灵:“妹妹,你跟他们一起玩吧。”
蒋言灵说:“算了,我还是一起去吧。”她是跟着苏平池来的,自然要跟着她一起走。文钊一瘸一拐,还要有人帮她脱鞋穿鞋,蒋言灵主动请缨,被别人说:“文老师这辈子还是小有成就的,不说桃李满园,至少还有一个对她毕恭毕敬的学生。”苏平池白眼,说你说什么呢,蒋言灵也反驳:“社会教育我们要帮残助残。”
一群人哄堂大笑,文钊咬牙说:“为师真是没白疼你。”
半年没见,她的嘴皮还是这么溜。
清平开车去了附近的卫生所,然后被医护转到大医院去了。文钊说:“绕了一大圈,直接去医院不就好了吗……我骨头都长好了。”
清平说:“再吵一声把你丢出去。”
蒋言灵不懂两人之间的拌嘴,苏平池无所谓的说:“你习惯就好,文钊早就该摔她一下了。”诊断结果是骨折,幸好折的是左手。苏平池和蒋言灵一齐拿着缴费单去排队,路过住院区时,蒋言灵好奇地一路看病房。
苏平池不解地说:“病房有什么好看的,生老病死……我巴不得赶紧出去。”蒋言灵说:“看看生老病死,说不定哪天自己也要进来。”苏平池说:“你是悲观主义者?喜欢普鲁斯特还是辛波丝卡?”
蒋言灵看着她的眼睛,正要回答,余光擦过一个病房,有点眼熟。
她停了下来,苏平池问她怎么了?蒋言灵盯着病房的住院信息栏,说:“这里面住着肿瘤病人。”
“哦,癌症……现在的人闻癌色变,你也是吗?”
蒋言灵紧张地说不,还说:“我们快去缴费,不然老文的手要保不住了。”
两人快步跑,蒋言灵的心被抽空了,很虚无。快速擦过的那一眼,她在信息栏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却没有勇气进去看是不是她。她内心凌乱如麻,甚至唾弃自己的懦弱。
转角就是缴费处三个大字,她突然停下,苏平池疑惑地看她。
“对不起,平池……我要去个地方。”
她的眼神错愕,说完便往回奔。
第 49 章
哪个病房……到底是哪个病房……
一晃而过的数字,蒋言灵每个房间都冲进去看,生命的轮回在医院一次次上演,没什么比时间更宝贵。冬箐得的是肿瘤?肿瘤可是癌症啊!那是危及生命的疾病……怎么、怎么她就不跟我说一声呢?蒋言灵无比的恐慌,难道真的如世界末日来临那般,冬箐会选择一个人默默地离开吗?
那小北呢?她有孩子,有事业,有爱情,她怎么舍得离去?
蒋言灵揪着心口,她想到冬箐在宿舍楼下等候她的一周,从焦虑到无情,蒋言灵对她赤诚的爱被她毫无征兆的出现一点点磨灭,那说不定是冬箐想看她的最后一眼……七天……还有什么比见证自己爱人的离去更肝肠寸断的事情?
蒋言灵哭得泣不成声,自己并未察觉,她略过一个个信息栏,双眼被泪水模糊,喉咙发出喑哑的呜咽声,楼道里的护士目睹这个女孩儿的哽咽,医院里不乏离别的故事。
她在绝望之前,视线中终于出现了冬箐二字,蒋言灵停住了,上面的的确确写着肿瘤,后面还标了一个符号。她站在门前,轻轻地将手放在门把上……她害怕屋子里的事实,周围的空气都是那么沉重。她一边哭,一边缓缓蹲下,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如今,连最爱的人都要失去吗?
护士路过查房,发现她吊着门把坐地上,赶忙问她出什么事儿了,蒋言灵用手背擦干泪水说没什么,护士说:“在医院里别随便抹眼睛,担心院内感染。”
“谢谢医生……”蒋言灵抽泣。
护士倒回去看了一眼信息栏,问她:“你是病人家属?怎么不进去?”
这扇门异常沉重,她没有推开的勇气,当初挚友的离去毫无征兆,当头一棒,苦痛得无暇反应,现在病痛的折磨被拉长,无论结果好坏,她都难再有同样的心境去面对。
护士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总得让我进去做个常规检查吧?”
蒋言灵扶着墙后退一步,说:“对不起……医生。”
护士开门进去,对病人说:“今天感觉好些了吗?噢,有个姑娘在门口没进来,是你熟人吧?”蒋言灵听她这么说,更有逃跑的冲动了。她快速退了几步,护士探出头对她说:“她很好奇是谁来探病,希望你进去。”
“我……我……”
我做不到,蒋言灵捏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护士说:“病人的情况明朗了很多,你真的不打算来看看?”
蒋言灵已经退到了另一个病房门口,医生在对家属下病危通知书,女人抱着怀里的婴儿无声地落泪,眼前的画面,每一帧仿佛都能听到心碎的声音。蒋言灵想起那两个字,肿瘤,内心极大地动摇了一下。
“跟她说……我会进去,我需要一点时间。”蒋言灵对护士说。
“行,我做完检查你再进来吧。”
等待是漫长的,她听到了新生儿希望的啼哭,也听到了失亲绝望的哀嚎,楼道里难熬的分秒都是折磨,她终于等到查房的护士出来,平静地对她说:“可以进去了。”
蒋言灵踏入病房,十多年前,她也曾重复过这个动作。
那时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小,不懂生离死别,不懂悲欢离合,冬箐正如现在这般躺在病床上,因为车祸,才得以和她生命中的谬斯见面。
如今她的谬斯朝她步步靠近,冬箐不由自主露出了微笑,蒋言灵哭红了眼,哑着嗓问她:“你怎么还笑……还笑得出来?”
冬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她说:“因为你来了。”
蒋言灵哭喊着:“癌症是会死人的!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还笑!为什么啊……!”
门口的路人纷纷好奇侧目,蒋言灵不管不顾,断断续续追问她为什么……
冬箐一手撑着床要起来,蒋言灵冲她喊:“你给我躺下!”
冬箐说:“好……我躺下。”
如果一次重病能换她一次回眸,冬箐幼稚地觉得,自己死也无憾了。要是被蒋言灵知道自己的想法,非得被她骂一辈子。
再次经历手术,人的心理会变得很脆弱,异常珍惜人世间的情感,得来不易也好,肝肠寸断也罢,冬箐看清了很多,她懦弱,不敢承诺她和蒋言灵的未来,自以为是地先退一步,放手就是成全,这步棋子她下错了吗?
蒋言灵看她枯槁得如一张白纸,脸上竟然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真是要气得拔她的呼吸管。冬箐对她说“灵灵,你过来好吗”,蒋言灵竟然像被蛊惑了一样走过去,冬箐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看你了。”
蒋言灵嗡嗡地说:“你眼里还容得下我吗?”
冬箐问她:“是谁说再也不要见面的?”
蒋言灵立即说:“我走。”
冬箐小声呼唤:“别……再等一会儿,好吗?”
一个成年人向孩子示弱,那种低下的渴求,足以瓦解蒋言灵的心理防线。她在拿冬箐惩罚自己,冬箐何尝不是拿她惩罚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