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于小竹儿跟前驻足,那位本该目不能视的盲眼女童抬起小拳头,竟是精准无比的敲中了男孩儿脑门,疼得小竹儿呲牙咧嘴,险些叫出声来。
“你还又脸提起主人?”小葵儿神情冰冷,语气咄咄逼人:“主人让你好生看着玄生和尚,你却与老和尚在‘绿洲子’打赌,害主人在陈小咩面前输了先机,又自作聪明妄自于沙海引下天象,如今不见了老和尚踪影,你如何向主人交代?!”
向来玩世不恭的小竹儿竟吓得浑身冷汗,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却又不得不低声下气、赔笑哀求道:“还望小葵儿看在同门的份儿上,在主人跟前替我多多美言,这祸既然是我闯的,自也当由我来收拾,我保证一定会将玄生老和尚捉回去给主人处置!”
小葵儿当头泼下冷水:“玄生和尚好歹也是曾是‘宗师境’活佛,且不说武艺道行,就是混迹江湖的打诨伎俩都在你小竹儿之上,你以为你是谁,能擒得了如此人物?”
小竹儿哭丧着脸孔,又在闻听小葵儿后半句话时精神一振:“不过主人还说了,你若能好生看住陈小咩倒也可将功抵过。”
“主人有令,小竹儿赴汤蹈火万死不……诶哟!”
“得了吧。”小葵儿又是一记拳头揍在小竹儿脑门之上,生生打断了小竹儿言语,转身便要离去,娇小背影携着诡异淡烟宛若海市蜃楼,于漆黑的长廊尽头消散得无影无踪。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陈小咩其人平日里头瞧着懒散不着边际,可一旦做起事儿来,定是卯足了力气投入十二分的精力。
就譬如与友人常居负相见于龙隐亭后的第二日,这位眼下炙手可热的沈家三小姐毫无征兆的宣布要遍览全楼藏书,并差遣下人将阁楼内武学秘籍由浅入深依次取来,闭门不出也不许任何人来探望,不分昼夜不知疲倦的啃起了书本。
有守阁奴声称陈小咩钻研书籍用功至深,自夜深人静直至公鸡打鸣皆可瞧见三小姐房中烛影晃动,蜡黄窗纸上映出那单薄身影捧着书本亦或提笔疾书,竟是一连两月皆不曾中断,其刻苦用心可见一斑。
不提陈小咩那头,此时此刻一名身着洁白衣衫的英俊男子正奉“天下第一商人”沈立方之命,匆匆忙忙赶往向位于沈府东南角的“闲仙院”。
风起,公子长摆飘舞,几缕散乱发丝因汗水而黏于脸颊,时时刻刻皆似含笑的狭长凤眸不知虏获了多少女子的心,俊俏得已然无言形容的脸庞显现几分急躁——常居负心中忍不住骂娘:“他奶奶的,这沈府鬼影子没几个,地方怎就那么大?”
好在紧赶慢赶,俊公子总算如期赶到了“闲仙院”,院落朱门大开,两个机灵小童早在门前探头探脑,瞧见常居负到来急忙招手催促:“快些快些!你这男人走路真慢,老爷都等候多时了!”
沈家卧虎藏龙,哪怕是面对眼前这等小童,常居负心中虽说懊恼,可面上终究不敢表露丝毫,点头哈腰唯唯诺诺一番,由小童领着进了院子。
北方常年气温阴冷,一年里头大半时日皆是天寒地冻,然而这“闲仙院”却极是异常,围墙四壁看着寻常得紧,进入其中却顿觉寒意十分先消了两分,丝丝暖意盎然不说,更有满院桃花盛开,落下一地的粉色花瓣儿。
好个“闲仙院”,那沈立方是想得“闲暇之时我自如仙人”么——常居负没来由的有些仇富,轻嗅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花香,脚步不停的向桃树下席地而坐、正端着下巴认真研究紫檀木棋局的老男人走去。
老男人沈立方相貌实在平凡,身上穿着大多也只是一般富贵人家的锦缎绸衫,若非已然确信他正是沈立方,打死常居负都不会将眼前之人与那叱咤江湖的“天下第一商人”联系起来。
而此时此刻,于这恍若仙境的桃源中,那悠然从容的寻常老男人似也沾了几分仙气,总算有些附和了常居负心目中“天下第一商人”该有的气度。
“晚生参见沈老爷……”
常居负躬身行礼,沈立方却看也不看,竖起食指摆在唇边道:“嘘,别说话。”
沈老爷语气颇为严肃,常居负身子不觉微微一颤,连忙低头站到一边,连呼吸都不敢喘大气。
只见沈立方两指夹着一枚黑子儿举棋不定,良久良久终于下落棋盘掷地有声,一时间便似熬过了世上最艰难之事,老男人面色流露得意微笑,不觉欢笑吟道:“棋局如是天下乱,神仙一子屠大龙;若要问我是何人,运筹帷幄沈家父!”
沈立方瞧着自己落成的棋局,神色倨傲的朝晚生后辈常居负招了招手,公子岂敢怠慢,忙不迭凑上前来,向沈立方拱手行礼,开口便神情真挚的拍了一通马屁:“沈老爷真乃天人,不仅精于商道,竟还对花道棋道皆有建树,这等风雅真叫人不佩服都不行啊。”
沈立方眉开眼笑,示意常居负坐到自己身边:“小侄,你瞧瞧这局棋如何。”
“是。”常居负偷瞄了眼神色期待的沈立方,低眉应诺后端详起了纵横棋局,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是大吃一惊!
“这……这……”常居负颇显得哑口无言,眼下的棋局岂能叫作棋局?——黑白落子不显预想中的神鬼莫测森然杀机,反而有种顽童打闹的无厘头,这等棋技居然便是沈立方的“神仙落子屠大龙”?
“如何?贤侄你直说无妨。”瞧着沈立方眼中对自家棋局的满意,常居负觉得自己若当真实话实说,决然活不到明天。
急忙收起惊诧面容,英俊男子一本正经的挺起大拇指赞道:“妙啊,实在是妙啊,想当年我与沈三小姐行走江湖,曾摆下珍珑棋局难倒了天下英雄,阅棋士无数,却不曾想到世间还有沈老爷这等擅棋道至臻境者。”
沈老爷摆手笑道:“小侄这般言语可要羞煞老头子了。”
常居负再接再厉:“沈老爷虚怀若谷,不知得叫多少自诩文人墨客者自愧不如。”
沈立方大笑,用力拍了拍常居负肩膀,摆手朝身旁小童道:“常居负为人耿直,赏金百两。”
常居负拜谢,随后转移不光再也不愿去瞧那副诡异棋盘,与沈立方恭敬道:“不知沈老爷召唤所为何事?”
沈立方端起一旁白玉瓶酒壶,亲自替两人斟满杯盏:“不急不急,小侄且先说说这沈府可还住得惯?”
常居负忙道:“自然自然,沈家是天下最富贵的所在,常居负未有功劳而居此等仙境,至此刻都似在梦中一般,当真觉得惶恐。”
“小侄无需慌张。”沈立方笑容柔和:“我闺女前些年闹变扭,流落江湖多亏小侄一路扶持,这是小侄应得的。”
“哪里……”常居负不觉一怔,眼中仿佛再度重现了与陈小咩相遇的那晚,那形同乞儿的女孩并非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她撕下了半个烧饼递给呆若木鸡的常居负,笑容显得颇为女干诈——英俊男子嘴角流露一抹无奈笑意,轻轻摇头后小声叹道:“是我受了三小姐照顾才是……”
有小童捧着一盒金子来到沈立方跟前,沈立方不耐烦的努了努嘴:“给我做什么,去献给常公子。”
常居负正襟危坐,伸出双手恭敬捧过分量不轻的匣盒,看也不看其中金银数目便即放置于身旁,等着沈立方示下。
沈立方是“天下第一商人”,是世上最精明的商人,岂会真的挥金如土,区区一句不衷心的赞美,常居负自认不可能获沈立方如此褒奖,取人钱财□□,沈立方有所求,常居负有所应罢了。
与聪明人对话就是舒坦——沈立方笑容更盛,但瞬息间又化作愁眉苦脸,叹息问道:“小侄啊,瞧着如今这尿性,小咩是铁了心要去北寒不可了,对此你以为如何?”
常居负严肃道:“万万不可让三小姐去北寒!”
“何故?”沈立方问。
常居负答:“北寒乃是必死之地,君亦然剑下死的宗师境高手还少么?三小姐喜爱那‘白衣女子’只是年少轻狂,我若是其兄长,哪怕废了她的武艺,也要将她留在沈家。”
沈立方眯起眼睛,眸子里忽而闪过一抹杀机:“废了她的武艺?身为兄长岂能行此等歹毒之事?”
常居负笑道:“跟三小姐的命比起来,无论什么都显得微不足道。”
沈立方笑容鬼魅一番言语点到即止,不由苦起来脸叹道:“可惜孟老爷子这下算是白死了。”
关于“孟老爷子”原本的姓名,怕是连沈立方都不晓得,早在司马兰华女魔头未曾出现的江湖,听闻那擅使鬼爪钩的男人实实在在踏足过宗师境人仙人,却在司马兰华手下战败后被打落凡尘境界一落千丈,连同当年傲视江湖的骄傲一并输了个精光。
随年纪渐长,老爷子渐渐驼起了背脊,似乎永远都无法再回到原本境界的他终日郁郁寡欢,最终落到为沈立方当船夫的地步。
那日,沈立方告知孟老爷他有一个计划,乃是让擅长制毒的赵右凝将毒物涂抹在孟老爷子的鬼爪铁钩上,届时由孟老爷子上台扮演黑脸,只需铁钩划破陈小咩皮肤,便可让宝贝女儿一辈子都难以习武,如果是这样,大概她便能放弃北行的念头,老老实实留在沈立方身边了吧?
沈立方许诺将楼中颇多武学秘籍赠予他修习,孟老爷子欣然答应了,却在拿到报酬的时候,被追赶而来的沈翰儿拧去头颅成了枚弃子。
死人永难开口,沈立方自认假戏真做已是尽善尽美,虽对不住忠心老仆却未有丝毫后悔,哪怕日后被陈小咩知道缘由,只需留住陈小咩性命、对得起那位沈立方曾对不起的憨厚女子,管他日后会被自家女儿如何谩骂,反正等沈立方死后一甩手,将沈家基业尽都交到宝贝女儿手上,陈小咩又能耐他何?
“你是如何知道的?”想起陈小咩与常居负相见后,便开始一改颓废发奋读书,沈立方目光锐利似要将眼前英俊男子身躯透出个窟窿。
“沈老爷莫要误会,这是小侄听了些许风闻,近些时日方才想到的,岂敢在三小姐面前搬弄是非。”常居负连忙解释。
沈立方思索时的模样与陈小咩如出一辙,脸容表情虽显得憨厚可亲,然目光中却悄然流转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狡诈:“我岂会怀疑到小侄头上,只想问问那日龙隐亭中,小咩驱退下人,究竟与你谈了什么?”
常居负叫苦不已,连忙答道:“三小姐与我只是叙旧,谈得乃是当年旧事,驱散仆人也只是因为那些糗事太过难堪,不足与外人道哉。”
这时,有小童禀告:“老爷,大公子、大小姐、二小姐门外求见。”
沈立方淡然点头,书生气质的沈前文、淡雅从容的沈奕凡、娇蛮可爱的沈安可依次来到严父跟前行下跪拜大礼:“拜见父亲。”
“嗯。”沈立方不咸不淡的点头,常居负则早已退到一边不敢直视这些个沈家子弟,这等规矩礼节堪比君臣,又岂同父亲与子女的关系?
“何事?”沈立方对三位子女的不请自来颇有些不耐。
沈奕凡见状连忙表明来意:“父亲你莫不是忘了,今晚便是您的寿辰。”
沈立方一脸恍然大悟:“噢,倒是将这事给忘了个干净。”
脑子里装着的尽都是那个好女色的小野种陈小咩了吧——沈安可心中气恼,嘴上却不敢直说。
大公子沈前文笑道:“父亲不必担心,晚间盛请全镇的宴席已然备好,咱们只是来与父亲知会一声。”
沈立方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你们自己瞧着办吧。”
顿了顿,忽而又道:“晚上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去把你三妹叫上。”
沈前文苦笑:“我已经去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