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然后呢?”
“被三妹拿扫帚直接打了出来。”
沈立方哈哈大笑,眼前人众除沈前文外俱是一怔,似乎只需提及陈小咩,沈立方的心情便会立刻大好。
“去!再去请!便是被你三妹打死,也要把她请过来!”沈立方催促儿子道。
沈前文苦着脸,告退之后只得匆忙再度前往龙马阁,沈奕凡与沈安可无话可说刚欲告退,门外又有小童呼喊:“老爷,武当王女侠求见。”
“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怎将这些人全给吹来了?”沈立方笑道:“快请进来!”
不过多时,英气灼人的王丹霞一手持着宝剑,一手提着张牙舞爪大骂不休的小竹儿来到了沈立方跟前。
“小辈王丹霞拜见沈老爷——”
“王丹霞你个不要脸的臭女人,陈小咩平日待你如何?苏城救你性命更对你那牛脾气颇多忍让,你却为了区区几部破烂秘籍就背信弃义见风使舵!你连猪狗都不如——”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而后后者便发出一声惨哼,被一脸淡然的王丹霞一击打在后脖颈直接打晕。
沈老爷笑道:“何须如此多礼,侄女你有何事需要亲自前来?是不是龙马阁内寻不着称心如意的武功秘籍?”
王丹霞望向沈立方的眼神满是感激:“不是不是,沈老爷厚恩,王丹霞粉身碎骨都难以报答,待血刃仇人必会为您做牛做马,只是……只是我在这里已然待了两月有余,算起时日差不多也得启程前往北寒了,故而特来向沈老爷拜别……”
见王丹霞神色扭捏欲言又止,沈立方笑道:“师门大仇不共戴天,老夫也不好阻拦,只不过今晚便是老夫寿诞,王女侠何不吃了饭再走,也好让老夫差人准备几部阁内秘籍相赠,以解侄女路途无聊。”
王丹霞睁大眸子满含难言欢喜,急忙点头应诺。
门外小童却再一次喊道:“老爷,咱家信使拜见,似是有要事禀告。”
沈立方笑道:“接二连三都是什么破事啊,让他进来。”
一个衣衫褴褛的瘸腿乞儿快步走进桃花院子,浑身肮脏与清雅桃源显得格格不入,叫众人大皱眉头。
而沈立方见着此人,却是忽的神色一凛,眯眼吩咐道:“眼下都是自家人,苏城那边有什么消息你但说无妨。”
这位常年被沈立方派在苏城、负责监视“花红柳绿”一举一动的探子,就其相貌来看非但平平无奇,更显邋遢肮脏。
乞儿举止恭敬有礼,俯首跪地后道出了一个足以让天下人心惊的消息:“回禀老爷,苏城势力有变,春归雁、银丝叛乱,斩杀楼主柳红嫣与其大丫头珍珠于牡丹楼,春归雁继柳红嫣之后登上楼主之位!”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昏暗的地牢中仅有几团火苗忽明忽暗,映照得那张世间最是绝美的面庞飘忽不定。
腐烂的味道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她起先还觉得刺鼻难闻几欲窒息,而此刻却已然慢慢适应。
那个身着火红衣衫的妖媚女子手脚俱被漆黑铁链束缚,自先前拼命挣扎而动弹不得,到最后任由地下饥鼠啃食脚趾亦不作抵抗。
红衣女子半昏半醒,口中竟是喋喋不休,头脑反思着自陈小咩离开后的所有布局及一切细节,自慢条斯理至混沌不堪,最后落下绝望泪水。
“得天时得地利得人心,为何输的人是我……”
“那个女人不该是强弩之末的将死之人么?怎得却变成了如今模样……”
“陈小咩呢……陈小咩在哪里——啊……是了……她早已去了北寒,怎还会出现在这里……她再也不可能救我第二次……”
牢狱的铁门被两个魁梧壮汉推开,身着碧绿衣衫的女子缓步入内——容貌本就娇媚的春归雁此刻头戴凤冠玉钗,素颜面庞经过一番浓妆艳抹显得艳丽而世俗,脚踏出自苏韵纺名匠手笔的嵌珠绣鞋,鞋尖皆镶有半枚拇指大小的夜明珠子,于昏暗地牢中散发出柔和光芒,随来人的脚步而摇晃不定。
听闻脚步声响,红衣女子吃力的睁开双眼,几日不愿吃饭喝水的绝美女子嘴唇早已干裂得崩出鲜血,苍白面庞在见到来人的一瞬间狰狞的犹若发狂野兽,朝“春归雁”沙哑嘶吼:“你这个强盗!你这个骗子!你这个卑劣的贱女人!”
春归雁嘴角上翘,笑容鬼魅而张扬,竟像极了眼前这位曾经坐拥“花红柳绿”楼主之位的红衣女子,媚若狐妖倾国倾城。
“呸——”
待得春归雁来到眼前,柳红嫣狠狠吐出一口唾沫在她面庞,怨毒眼神恨不得穿透女子心脏。
绿衣女子竟似毫不在意,用袖子抹去脸上唾沫后,伸手轻抚柳红嫣鼻尖脸颊、再至嘴唇下巴,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似是忆起了哪个故人、哪件故事,良久方才哀婉叹息,自语喃喃道:“也不知如今这样,‘小家伙’还会不会喜欢我了……”
“柳红嫣”合上双眼,落下滚烫泪水被眼前女子以指尖轻轻抹去,此情此景便似两人初次缠绵时的动情,柳红嫣手指轻触女子身躯,在女子身上留下阵阵酥麻,神情专注便如鉴定一件极好的玉珏。
“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为何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为什么不相信我……”
女子哭诉声中,“春归雁”头颅仰天豪迈大笑,伸手猛地扯下“柳红嫣”赤红长袍,身姿旋转好似绽放花朵,而后顺势将那抹鲜红披在自己肩头,红裙飞舞似是洋洋洒洒万千花瓣儿,分明身在阴冷地牢,“春归雁”脸上却浮现一抹艳丽红霞,犹若待嫁女子披上了嫁妆,哪怕初出闺阁难免羞涩,也都抑制不住对某人某物某事的女子怀春满心憧憬。
“是时候去北寒见见‘小家伙’了,我如此喜欢她,她如此喜欢我,这一世我与她本就该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柳红嫣”视线渐渐模糊,眼看着那抹鲜红背影脚步欢快渐行渐远,却仍兀自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变成了她、她却成为了自己”——分明……分明这位名正言顺夺回“花红柳绿”权柄的“春归雁”才是真正的柳红嫣啊!
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春归雁耗尽心力的苦心经营,怎得成了她人嫁妆,甚至连同自己都赔做了替罪羔羊——究竟是哪里出了错?究竟是何时出了错?
春归雁呼吸渐弱似是要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再度梦见了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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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红柳绿”主楼长廊,鲜血自廊沿如水帘层层流淌,持剑侍女尸骨堆叠长廊,无活人落足之地。
踏上顶楼、临近柳红嫣闺阁的春归雁毫无胜利者该有的喜悦,冷静头脑一时涌入无数回忆,有家门屠杀时的恐惧,有潜藏“花红柳绿”静待复仇时的隐忍,还有登上“翡翠”之位后要雨得雨的意气风发。
记起陈小咩曾言,“柳红嫣鬼谋难测,若无把握一击得手便不得出手”,而如今已然足够小心的春归雁眼瞧着优势愈发倒向自己这边儿,身边簇拥着连同银丝在内数十名“出尘境”高手,哪怕她柳红嫣藏着一身“宗师境”武艺又能如何?
便是柳红嫣真能将她们全杀了,此时被春归雁及其母庄寿忠召回楼内的可都是曾经花海棠手下的老人,手段厉害岂是楼内年轻娃娃能比?可以说此时此刻的苏城,已然驻满了她春归雁的兵卒,柳红嫣敌得过春归雁诸人,可还有力气与千军万马厮杀一场?
如此局面,春归雁真真是想不出还有何种手段能够破局了。
长廊之上,那位头上梳着两个髻团的包子脸女孩一如既往伫立于柳红嫣房前,哪怕春归雁几日前早已断了她的吃食,女孩挺拔身姿却依旧直立如松。
名为珍珠的小女娃神色倨傲,鄙夷目光扫过悠然前来的春归雁诸人,咬牙怒道:“一群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的畜生!你们本都是柳楼主的客卿,怎却本末倒置,辅佐起了春归雁这等妖人!”
知晓珍珠厉害的众多“出尘境”人物,俱是不动声色的将主子春归雁前后护住,凝神屏息只待珍珠出手。
珍珠目光一一瞧过众人,恶毒目光凝视春归雁许久似想说什么,但最后终于还是落在了跟在春归雁身侧的银丝脸上,冷声笑道:“好好好,好你个银丝,亏我平日还将你当妹妹般护着,如今方才瞧清了你的真面目!早知如此,当*你办事不利叫陈小咩脱逃,我就不该替你好话,就该让楼主废了你双臂双腿,岂还会闹至如今地步!”
早已解下羊角辫的银丝颇有些心不在焉,闻言竟一改往日狠辣好心劝道:“珍珠姐姐,今后不管你是谁的人,只需你今日行个方便咱们绝不会为难你,以你的武道造诣又何必在这死局里头赔上性命?待得往后成就‘宗师大境’再来取妹妹头颅也不迟……”
“闭嘴!”话未完,珍珠已然怒不可遏呵斥打断:“若是楼主死了,我武艺哪怕登上仙境又有何意义?你银丝不曾记得是谁在咱们落魄无路之时给了咱们饭吃,我可不曾忘记!珍珠念书不多,可滴水恩情涌泉相报的道理又岂会不懂,你银丝若还有半点良心,岂会为了一己私欲背叛救命恩人!?”
银丝眼神黯淡,沉默过后抿嘴笑道:“救我的实是白仙尘,可不是她柳红嫣。”
“你岂敢直呼楼主名讳!”珍珠骤然奔至银丝眼前,毫无征兆而迅若奔雷,左手轻巧拨开几名武夫,右手成掌向主谋春归雁推出,竟叫众“出尘境”武人应接不暇。
银丝眼神霎时锐利,一手扯过春归雁拦在身后,一手成指直刺珍珠双目。
珍珠反应快得惊人,掌势骤变化作霸道掌力直袭银丝天灵盖,竟是要以一对双目换得银丝性命!
银丝眉头紧皱,不得不双手合并成掌相抗,更在与珍珠手掌相触间发出一阵骨骼碎裂声响。
沉静过后两具身形皆大步后退,与此同时暗叹“可惜了”的春归雁痛下诛杀令,众多武夫一拥而上,将珍珠包围做困兽之斗。
“春归雁!!!你不得好死!!!”
众人于楼阁间厮杀,珍珠沙哑嗓音疯狂嘶吼,原本心中忐忑的春归雁经这番闹腾,反而心神大定,自成为翡翠以来过分顺风顺水的古怪心情也被抛在脑后——若非柳红嫣已然穷途末路,又怎舍得忠仆珍珠丧命?
趁着众武夫与珍珠纠缠,春归雁取出怀中小镜,理了理秀发后与银丝两人从容进入柳红嫣闺房。
陈设雅致的房内弥漫着淡淡幽香,春归雁还记得自己便在此处与那“天下第一”的美人儿下棋作乐、耳鬓厮磨,若非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春归雁又怎舍不得砍下那颗世间再无人可媲美的妖艳容颜。
“咳咳……是雁儿么?”
卧榻上身着一袭红衣的人儿声音显得苍老而虚弱,显是早先种下的剧毒已渐入心脉无药可救了。
春归雁来到她的面前,痴望着那张绝色面容一时竟是心情复杂难以言语。
“好孩子,事情办成了么……”柳红嫣挤出一个祥和笑容,所问话语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春归雁回过神来,微笑点头道:“就差你了。”
柳红嫣眼神似有些迷糊,开口想说什么却止不住一阵咳嗽,而后呕出一口触目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