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可使丑恶的灵魂得到“尊敬” 可使丑陋的相貌得到“情爱” 。
小王庄人只要留心,就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每当夜静的时候,会有一个幽灵游进村南看菜小屋。这个神秘的幽灵,谁都知道是“烂花”
烂花本名叫赵兰花。爱找男人睡觉,人们把“兰”的左边又加了一个“火” 。她本是外地人。六零年的瓜菜代使她逃难嫁给本村卜仁 。她比卜仁小十二岁,长得又粗,又矮,圆乎脸,厚嘴唇,说话呜啦呜啦像男人。她生了三女一男。卜仁在外地当工人,她的生活颇艰难。欠生产队的口粮钱,从没有还清过。每天八两口粮,从来没有填饱过一家大小六张嘴。
卜队长大发慈悲,一次多给她开二十个分工。又一次多分给她十斤菜。这使她迷惑。第三次多分三斤豆角。她对卜队长越来越感激。她想,卜队长虽然模样丑,可心眼好,在这个世界上,谁照顾过她?
有一天傍晚,烂花收工因拔猪草落在后边。卜队长急慌慌地上前轻轻说,他的衣服弄了个大口子,在小屋放着,那里有现成针线,求她缝一缝。 她早想报答他,帮这点小忙,真是她求之不得。
卜队长站在门口四下看看,一步蹦进屋里去。
四周静静的。太阳已沉入地下。夜幕已经张开。傍晚的清风,轻轻吹着朦胧的庄禾。
从小屋内传出轻轻的说话声:
烂花:“不开灯怎样缝?”
卜队长:“别管,嘻嘻,”
烂花:“别闹,我要回家做饭去。”
卜队长:“别吵,别吵。”
烂花:“这算啥事,你别这样。”
卜队长:“别吵……”
烂花:“你、 你,叫人家知道了多不好!”
卜队长:“我不怕,谁能知道?”
……
烂花从小屋走出来,头发蓬乱,脸庞通红,她既没有怨恨,也没有羞悔。心中却倒有一种少有的甜蜜之感。
从此,卜队长经常偷偷去她家送菜、送煤、缝衣,没事找事要去坐一会儿。从此两个幽灵经常在夜间出没于村南小屋。
有人看破“天机” 到处对人嘀咕。可是没有几天,他的一百多斤大猪莫明其妙的死掉了。
又有一个女社员发现了此“秘密” ,照烂花吐了两次唾沫。第二天半夜,她院里便落下八块大石头,差一点砸坏她的窗户。
死猪和落石,使多嘴的男女头脑清醒了。他们意识到扯人隐私会给自己带来灾祸。
今天随卜队长干活三个女社员,都是特意选拔而来,一是本家弟妻,一是相好烂花,另一位是“电视机”——供他观赏的俊媳妇。
三个女社员实际上不是来干活,而是消遣、“混钱” 。卜队长从没有干活的习惯。他习惯于监督和检查,擅长于在监督和检查中看“电视”
烂花早觉察到他一大一小的两只眼,贼溜溜地盯着俊媳妇 。她心里醋意翻腾,她用喷壶呲了他一脸水。哈哈笑着,跑到温室大棚里面去。他瞪了瞪黄眼珠想发作,看见俊媳妇和弟媳都嘻嘻笑,他只好化怒为喜,咧着嘴陪着笑。
烂花走过来,郑重其事地说道:
“卜队长,咱这温室可别承包下去?生产队开支全靠它呀!”
“包个屁,什么政策!中国闹革命,就是为的集体化。现在兴什么责任制,这不是分田单干?中国单干了几千年,穷了几千年。如今单干还能干好?土地分成小块块,没有巴掌大,怎用拖拉机?干活各顾各,哪有一点集体精神?真是瞎胡闹!”
他恨透了责任制。他万分迷恋生产队。连做梦都在想如何恢复生产队“小王国” 。那时他多么荣耀,多么威风,多受人敬畏!他站在大街喊声上晌,全队一百多个劳力,前走后追奔向田野。现在,大部分土地都分给社员自己耕种,不再受他指挥。巨大的失落感,使他如丧考妣。
如今,只剩下一年四季给公社头头送菜为代价换来的三个温室,作为小王庄的“实验田”。 这一隅可怜的“王道乐土”,是他唯一显示权力的圣地,是他支配人的资本和开心的“电视厅” 。在这小小的空间他仍可自由支配她们。她们还得围他悠悠转。谁在这里干一天活,谁就可挣一元二角钱。这是人人羡慕的活儿,轻闲、报酬高。队长派谁来干活儿,就是天大的恩赐。只有在这里,人们才把他当队长看待。只有在这里,才有他昔日的权威、尊严和扬眉吐气的笑脸。
得宠来到这块乐土的人,都是特殊关系户。她们干活,心却在另一个世界。她们嘀嘀咕咕,糟贬公婆,又叽叽呱呱,嗔骂男人。一会儿又高门大噪夸耀自己孩子如何乖娇。
在生活中,俊媳妇最感兴趣的是男人对妻子亲热的故事。她胖胖的小手攥着雪白的小颗粒,总忘记撒出去。她回头诡谲而调皮地向烂花开炮:
“烂花嫂,卜仁哥比你大一轮,你感觉怎样?每天还能亲热一回吗?”
烂花好像被人捅了胳肢窝,唰一下精神起来。她甩着喷壶,咧着大嘴笑骂道:
“哈哈,你个大美人,谁能比你,你那口子哪天不抱你啃十回?”
大美人觉得话头吃了亏,唰!一把小白颗粒撒了烂花一头一脖子。正在精神头上的烂花,轮起喷壶往大美人身上呲水。大美人藏在卜三身后。烂花哪肯放过她,两人就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周旋起来。
两人只管追逐,可苦了脚下的菠菜。四只脚板将一簇簇半拃高的嫩叶子踏进泥土中。卜队长的弟妻早看不惯两个女人的风浪相,她叫道:“别闹了!看把菠菜踩成啥样子啦!”烂花哪肯罢休,仍叽叽呱呱的笑着穷追不舍。她非喷俊媳妇一身水不可。她对这个美人,有一种挠心的嫉妒。在俊媳妇面前,她的身架显得更短,脸儿显得更横,相貌更加丑陋,她似乎变成雨果笔下的“陪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