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曳地的裙裾沿着蜿蜒的青石板路来到这门槛前,垂肩的珠珰、绚丽的服饰,都诉说着主人在这宫中的高贵身份。
“娘娘小心。这里很久没打扫了,蛛网沉浮,弄脏了娘娘这身衣裳就不好看了。”
听闻这声与此地寒酸残败不相符的温润劝告,赵媛媛看见一个消瘦苍凉的侧影坐在佛堂的角落,手上提着一个酒瓶,逆着光,看不清长相,可她总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
“佛堂可不是娘娘来寻找如何得宠的地方。”他又劝道。
一开一启的唇齿间没有想象中的熏人气味,赵媛媛仔细打量着这个始终不曾投来视线却仿佛清楚知道这宫中一切的青年,他的谈吐并不像个酒鬼,那在手中晃荡的酒瓶倒更像是为了衬托这个人的沧桑与无奈。
“邵……卿?”赵媛媛试着问出了这个名字,仿佛得到了确认,她又反复追问,“我们见过的,那年庙会上。”
也不知这赵媛媛为见到一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甚至连熟人都称不上的一介平民百姓有什么可欣喜的,她期待得看着角落里的人影起身走到了佛堂里唯一的一张桌子前兀自研起墨来。
赵媛媛奇怪得打量着当年活泼狡黠的少年变成了如今仿佛被磨平了棱角一样的安静,不由问出了三年前的疑惑,“你真的?”
“娘娘,您该回去了。”提起毛笔蘸了蘸墨的青年缓缓得开口,打断了对方。
随后,便有一群宫女气喘吁吁得找了过来,焦急万分又不敢埋怨主子不吭一声就不见踪影,只得唯唯诺诺的催促主子回了宫。
她们离开不久后,一个小奴才熟门熟路得踏进了这座无人问津的无名祠,“皇上说了,字迹不够工整,重新再抄。”
说完,他便又取走了桌角叠放的新纸本,跑了去。
回到御书房,这个小奴才双手奉上,案几前的男人头也不抬得命令,“拿去丢了,重写。”
小奴才应了‘是’,他已经习以为常,这隔三差五取回来的佛经手抄本从来不过目就会被否决,他去取也是徒劳,但三年来当今天子却从不厌烦说这一句话。
春光开始明媚起来,把那一日心中微起的波澜远远荡在了天际。暖意满满的御花园争先恐后得绽开了百花,宫女太监笑做一堂的嬉闹声惊扰到了信步春色的赵媛媛。
善察言观色的侍女看了眼不远处吵闹的人群,细声禀明,“娘娘,是凉王殿下在和奴才们玩游戏呢。”
放眼望去,人群的中心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蒙着眼,张着手,朝着嬉笑声的来源胡乱抓去。却见那群宫女太监互相使了个眼色,将少年引向了石阶。
少年毫不意外得被绊倒在地,脑门磕在了石阶上,瞬间起了个红包,而少年却不气不恼,浑然无事得爬起身,继续和那些使心眼耍弄他的奴才们玩得不亦乐乎。
细心的侍女看出了主子的愠色,出言劝阻,“娘娘,这群奴才欺负凉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如果没有太妃娘娘的默许,他们也不敢这么放肆。”
“太过分了!”赵媛媛嫉恶如仇得甩开了侍女,大步流星得冲向了摔倒在花坛泥地中的少年。
少年却抱住了来人,开心得大叫,“抓住你咯抓住你咯!”
一旁的奴才见到锦衣华服的皇后赶紧下跪请安。
少年扯下了蒙带,一脸疑惑得看着替自己擦去脸颊污泥的女人,“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没叫你和我玩游戏。你们都跪着做什么,我们还没玩结束呢,这次不算,再来!你们干嘛都不起来,哼,一点都不听话,我不开心了,不玩了。”
少年生气得嘟起嘴,转身跑了。
赵媛媛望着那渐渐变小的身影,她猜不透那个男人的用心。
竟是留下了淑太妃的儿子,难道不怕这孩子将来报仇吗?
少年一路跑开,七拐八弯,穿过一丛低矮的花间,从一堵墙的窟窿中爬出,转眼竟是到了深宫西南角被遗忘的无名祠。
灵活的小身躯,钻进了佛堂后的一间小房,乖乖得坐到了案几旁的椅子上,摊开了双手,被花刺扎伤的掌心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伤痕。
“凉王殿下。”正在整理文书的青年礼貌得颔首,并不惊讶少年的不请自到,反倒是习以为常得取过手边的酒壶,倒了点在一块湿巾中,轻轻擦拭那双伤痕累累的小手。
酒的刺痛令少年皱起了眉。
这一套如一日三餐般稀松平常的过程中,少年紧咬着唇,不吭一声。
清洗完毕,少年熟门熟路得伏在案几上开始翻起了书,一旁的青年沉默得整理着为少年的受伤准备的各种药品。
直到日落西山,时间已不早。
少年手脚轻灵的跳下椅子,朝着青年感谢得鞠了个躬,便蹦蹦跳跳得离开了这个宫里唯一的容身之处。
他望着落日残霞,又即将回到陈太妃的西宫受人奚落。所有人都可以欺负他,没有人会站出来帮他,除了今天那个奇怪的女人。
第八章:少年
对赵媛媛来说,今晚的她依然是独守空闺,守得快连那个男人的长相都无法去描述了。
第一次见面是多久前的事了,她竟也记不清了。可想起那晚天真幼稚的吵闹,赵媛媛不禁笑出了声,想不通才见过一面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了那个傲慢不可一世的太子爷。
她知道,当初的少年如今已是万人之上的男人,王者的霸气、与生俱来的骄傲,早已没有当初的稚气。
三年前的她曾是令世上所有女人羡慕嫉妒的对象,这份宠幸却仅仅只维持了三个月的时间。
当宫里那一场禁言令的血腥屠杀尘埃落定,她住的景荷宫也再见不到男人的身影。
是没有利用价值了……
打开梳妆镜前的锦盒,那里只平躺着一粒小小的盘扣,她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明白,这盘扣和另一个人衣衫上的扣子才是一模一样的。
而另一边,唇边一抹艳笑的王澜婀娜得跪在软榻旁,替榻上双目半阖的陈太妃轻锤着双腿。
“那个赵媛媛多管闲事,居然帮着凉王,这不是明摆着和太妃娘娘您作对么,宫里谁不知道凉王是太妃娘娘宫里的人,她算哪根葱,哪轮得到她多嘴,不安安分分得待在她的景荷宫,居然跑到太岁头上来动土,活该被皇上冷落。”
“懂得讨主子欢心是好,但记得适可而止。你不是本宫派去的第一人,别以为皇上真被你的那点伎俩迷了心窍,挑拨皇上和皇后之间的关系是不错,但你若能和皇后情同姐妹,本宫会省心不少。”
正说着,宫外突然变得吵吵闹闹,一群奴才追着一个华服脏乱的少年在走廊里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