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妙州三年的囚禁,她终于又变得勇敢了。
先生的逝世让他感慨良多,他觉得他似乎放下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放下。
心感荒谬,又似看透了一切。
若是哪日冯素贞问起为何他做了这梁园人,这该会是他的首因吧,且绝不是为了抚平那些所谓的愧疚。
这是他发自内心的理由。
他想,他是可以将她当做“冯绍民”了,当做一位故友。
旬余日后,冗长的车马带走了一切是非。
张绍民与他说了些,是皇帝的急召逼得他们不得不先行离去,甚不及与病床上的那人说些什么。
公主是带着眼泪与遗憾回宫的,却似乎并无人向冯素贞提起,才让她醒后面对冯少卿的不言不语显得这么绝望。
“你来了。”察觉了立在门边的他,冯素贞放下了手里的谷物,侧过身一指相向的位置,“坐吧。”
顿了半晌,方迟疑地走近,地上是那两只灰色的鸽子,或许是他的错觉,竟看着这鸽子也觉着瘦了些,而冯素贞亦如是,从衣袂伸出的手腕愈发得骨骼分明了。
他收回视线,坐到她对面,接过她推来的茶水,微抿一口,“你还好么?”
“不太好……”她沉沉叹一口气,似乎是眼眶红了,“我感觉我现在不太好……”
“要是以前,我猜你一定会说‘不用担心’、‘我没事’,之类的。”
“这算好事么?”她失笑,“这算什么好事……”
他没再说话,看她几瞬又低下头去,盯着平静的茶面,不太想面对似乎再次回到一个月前失灵失魂模样冯素贞。
她的那些悔恨与绝望真是教人难受啊。
“尽管我从未想过去拥有什么,可当一切都结束了,还是……”缄默了半刻,她又牵强地笑开,将桌角的酒坛提到眼前,“算了,我不该与你说这些的。说起来,你我还没有一起喝过酒吧,不如今日来喝一杯?”
“喝罢……”
那日,是冯伯父找的他,明里暗里,是让他这曾与冯素贞有过婚约的青梅竹马来说服说服她,尽管清楚他是绝说不出口的,还是来了,抱持着什么心思呢?或许只是想陪她坐一坐,可以的话,能尽量安慰安慰她罢。
他想他是不该从他人的痛苦中寻求心灵的慰藉的,那样太过卑鄙,可他着实有些不忍心了。
“尽管伴君如伴虎,现再想起来,宫里那段时光其实也挺开心的。”
“你倒是开心了,李大人,想我那女驸马当的可是日日难眠,一日也没睡踏实过。”
听着冯素贞的回话,他不由笑了,再倒上一杯酒,饮下,“我们能像这样轻松谈起往事,也挺好的。”
“是么?”
“是的。”
“本还打算着郑重向你道个歉,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唉,既然要说,我是一定得接受的,也不能拂了你的心意是吧。”
“不,还是不说了。”
微醺时,天渐渐暗了,一小阵翅膀扑腾的声音传来,望去,是一只鸽子飞走了。
他觑望一眼,侃笑道:“驸马爷,可是你的鸟儿飞走了?”
“什么驸马爷?李兆廷,你怕是真醉了。”她开怀笑道,嘴边念念有词,“走罢,都飞走了罢,我也闲得清净。”
她扬袖一挥,另一只鸟儿也飞走了。
“既然酒空了,你也走吧。”
杯酒间的往事落罢,她的情绪又低沉了。
“虽然是受了皇帝的急召,但我想……”
“急召?”未待他说完,冯素贞便打断了话锋,急切问道,“什么急召?”
“是京城的人马赶来,说皇帝急召公主回宫,不得耽搁,不然也不会没等你醒就走了。”看着她失神的脸色,他追问了句,“难道没人告诉你么?”
“没有,没人告诉我……”
“那你是以为——”
“我以为……”
她愣了神,陷入沉思,久久不能自拔。
她大概以为公主是躲着她回的京城吧,也难怪来时脸色这么差了。
那这么想来他还算做了一桩好事。
良晌,待她回了神,不由分说便向他行了个礼,拱手作揖以示感谢。
“我说驸马爷,您可还穿着女装呢,还是注意些好。”他笑意揶揄,说罢,便晃悠着身子走去了街上。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又抑或其它,他的心情较之往昔舒畅许多,脚下轻盈,尽管回到竹屋天已黑了,他仍是开心的。
大概是几天之后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冯素贞出发那天是海棠花落尽的日子。
迎着红雨,带着那两只不知何时回来的鸽子,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江面。
木鱼声仍无尽得飘荡,看着时辰也不早了,他该回禅房了。
第29章 番外:幽欢偷香处上
(一)
公主胃口较之前两日好了许多,虽眼角并无多余的愉悦盎意,神采却着实是恢复了不少。
杏儿携托案云步走出从天香房里时,回想起方才那半嗔半喜的春风面,左右思忖也不知是哪位天道高人作祟,在那漂亮的眼眸中注入了几分精魂。搁置冰井数月的甘蔗,也终是重见了天日。
“这人呐,还是须得转移视线,好忘了那些烦恼才是。”距天香丈尺距离的身后,应桃儿的疑惑,杏儿如此回答。
“哦,原来如此。”桃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