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什么你等不及我来,向你求婚。
阿苏,阿苏……
“如梦……如梦……”杜太太悲恸地喊着女儿的名字。
“出去!”
大小姐捂着脸,放声大哭。
“……如梦,你不要这样,州儿会难过的!”杜太太被阿端扶住,劝解已经失去理智的女儿。
“我说出去!”她抬起头,哭喊,“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如梦……你……”杜太太震惊她的愤怒。
“你走!我不认你了!你走!”她背过身,望着苏州的脸,泣不成声。“给我走!”
“你怎么跟姆妈说话的?!”
“你走……”
杜太太满脸灰败地被阿端扶走。
见大小姐情绪十分激动,抓着苏州的手不肯放,袁媛劝解道:“大小姐,让我们为阿苏收拾一下,好让她……安心走吧。”
“谁也不准动她!”大小姐冷声道,“谁也不要打扰阿苏睡觉。”
“她只是睡着了。”
“她那么累,才会睡得那么沉。”
缱绻地望着闭紧双眼的爱人,她一遍遍地,固执重复道:“谁也不要吵醒她。不准吵她……”
“她已经死了。”元莹道。
雷声轰隆炸响。
大小姐对外界的声响不闻不问。
“阿苏,你想要中式的婚礼还是西式的?”
“我要不要准备八抬大轿迎娶你?”
“她已经死了,就算你说再多也没有用。”元莹苦笑道。
大小姐满脸泪水地抬眼看她,眼底竟是绝望的哀求。
那么骄傲的大小姐啊……
元莹闭上眼睛,转身走了出去。
袁媛走到大小姐身边,她哭得已经没有眼泪了,却仍旧掩盖不住伤痛。袁媛擦干脸上的泪水,轻声道:“大小姐……需要我们帮忙的话,我们就在门外守着。”
大小姐点点头,垂下眼帘,挡住了眼底的空洞。
退出门口,把门轻轻带上。她从越来越小的门缝中看见,大小姐垂着头,瑟瑟发抖的样子,无比可怜。
门最终合上,把微亮的光全部抽走。
御园。
梅子把消息带到的时候,戏班里刚要开场。梨园行里有个规律,亲人死了,不得扮戏上台。虽然苏州和她们没有血缘亲,可都是打小学戏一块长大的,说不是亲姐妹,更胜似亲姐妹。
梁小月更是悲痛欲绝,良久不能反应过来。
大伙把妆卸下了,梁小月才失魂落魄地清醒过来。猛然抬头望向墙上挂着的那件小生粉衫——那是苏州留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
唐杰没有想到苏州会死。
他听到这个消息也是觉得诧异,当初他也只是想整治一下苏州和大小姐,可没有想要弄死苏州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人死了,他也知道规矩。
前边观众已经不安躁动起来,事发突然,他只能上台去跟观众解释。
“诸位!诸位!请听唐某一句。”唐杰摆摆手,示意台下的人安静听他说话。“实在对不住了诸位!今天著名越剧小生苏州去世,戏园子里的姐妹跟苏州感情深厚,要为她哀送,所以今日对不住各位了,大家请回吧。”
“凭什么啊!我们买票了!”
“对啊!爷今天非听这戏不可!”
“快开场啊!磨蹭什么呢!”
唐杰感觉群情汹涌,万分为难。不是他不想继续演啊,可是后台那群人不干,在情在理他也勉强不来。
正左右为难时,梁小月捧着一件小生长衫上台来了。
唐杰还没明白她要做什么,就看见她扑通一声,捧着长衫双膝跪地。
全场静默了。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簌簌落下。
她说:“苏州曾与我等姐妹在台上唱了多少场戏,都说戏子命太低贱。但死者已去,求各位先生老爷,看在我等可怜份上,先行散去。”
美人落泪,岂能不动情?
虽然惋惜,可是想想那个风华无限的苏老板今日香消玉殒了,也不好多说什么。观众们渐渐离场散去。
梁小月捧着长衫,俯身跪谢。
大小姐从房间里出来已经是夜色深沉。大雨不停歇,院子里两廊边站满了人。
袁媛、元莹、文启钧、鲍国信、还有赶来的梁小月和梅子……戏班的姐妹是想来,恐怕是脱不开身。
哭得喘不过气来的梁小月见到大小姐一下子跟疯了似的冲过去,抓住大小姐的胳膊愤怒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不是大小姐吗?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为什么你让她遭受这么多痛苦?你说啊!”
大小姐麻木着的脸,唰地眼泪再次流下来。
她默默地仰起头,憔悴的脸布满了泪痕。
“你没有资格责怪我。”她说。
梁小月退了一步,忽然蹲下身,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她到死,都一直在念着你啊……”
“可是,你在哪里?”
“……她连你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啊……”
“……”缓缓地闭上眼,让眼泪滑落。大小姐感觉到身体的灵魂渐渐被抽离,那种撕扯的疼痛感,蔓延至每个痛觉神经。
这样的话,让她疼痛得说不出半句回应。
阿苏,她的阿苏。
她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来得这么迟……
她魂不守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原来,生离死别,竟来得如此突然。
心脏忽然抽痛,她无力地捂住心口。晃了晃身子,像失去生机一般,颓然倒下。
“大小姐……”
耳边纷纷扰扰,人声雨声雷声。
构造成这场泼天大戏,谁能料到,这场惊艳她杜如梦一世的好戏,今天却就此散场离去?她的阿苏,就此谢幕。
她做了一个梦。
苏州和她坐在后山的那块大石头上。她抱着苏州,感觉苏州身上很冷很冷,于是她把她抱得更紧。
“阿苏,你怎么这么冷?”
苏州对她笑,宛若冬雪寒梅,淡淡的,又带着她独有的美丽:“大概是天太冷了,如梦你要抱紧我啊。”
“你看,那里有烟花。”她指着黑暗的空中绽开的花火,仿佛是梦中盛世。
苏州看着她的脸,嘴角含笑:“很美。”
“是烟花美,还是我美?”她拥抱着深爱的人,眉眼生出笑意。
“你比烟花美。”苏州轻声在她耳边说。
“阿苏,你让我买的梨子。”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颗黄澄澄的梨子,递给苏州。
苏州愣了愣。
许久,她抬眼,雾气弥漫地望着大小姐的眼睛,低声道:“你曾说,你送我梨,我希望我们永不分离。”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就此别离?”
大小姐慌了手脚,为她吻去眼角流淌的泪水。
“如梦……好好保重。”
“阿苏……你要去哪里?”大小姐惊恐地看着苏州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如梦,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我不要!我不要!”
“答应我……”
消失了。
大小姐睁着眼睛,晶莹的液体从眼眶跌入尘埃中,溅起一点水坑。
“阿苏——”
只有她撕心裂肺的呼喊,和永无止境的黑暗。
连光都没有。
一无所有。
?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大晚上哭成狗。眼泪和心血是我给那年那场唱一半的戏最后的告别。2.26晚上七点半,YY342965晚会,有奖竞答,欢迎和作者来一场约会。
从噩梦中惊醒坐起,一身虚汗。
不要离开我,求求你......这句话还在脑海回旋着。
“阿苏?”大小姐怔了半天,忽然开口轻声唤道。
“……”没有回答,黑暗中,只剩她一个人,那个等了她许久的苏州,再也不能应她一声了。
万念俱焚,大概就是此刻她的切身体会。
她的悲伤再一次铺天盖地地涌上来,最后连呼吸,似乎都是疼的。
生死不过是一场梦,却左右都不敢叫人去回想。虽然说起来轻易,但实事上,作为未亡人的她,又岂是一句“节哀”能够休止的呢?
苏州的离世对大小姐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除了大小姐之外,大概谁也不会懂。旁人的痛也许只是一时,可她的痛却是伴随着一生。那令人惊魂难定的惶恐,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带着希望却又不断陷入失望之中,然后反反复复折磨到最后的绝望,直到她终于认清了现实,终于相信了她已没有了苏州的事实。
这三天是她最痛苦难熬的三天,度日如年,莫过心死。
袁媛和元莹操持了整个葬礼。讣告是文启钧写的,登在申报上,字字句句让人由衷感到惋惜和悲伤。
初终、讣告、沐浴、为铭。
第三天的追悼会上,几乎和苏州认识的或有点交情的人都来了,就连唐杰等人都亲自到场来送苏州最后一程。
大小姐几乎是一醒来就守在苏州身边,从一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话,低声哭泣,再到哭昏了又醒来,静静地呆呆地看着苏州流泪。任何人同她说话,她都置若罔闻,好像一夜间她失去了所有的感知般。
苏州走了,这诺大的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一个未亡人,苏州的未亡人。她为苏州亲自沐浴,为苏州换上新衣,为苏州整理妆容。她一言不发地做着这些事情,谁也不敢去打扰她,好像怕惊扰她的梦,她一旦醒来就会崩溃......
花圈堆满了整个灵堂,上面的挽联白纸黑字的诉说着人们对这位风华绝代的越剧皇帝的可惜。年纪轻轻,一朵正当年华的花儿,就此凋谢了。
大小姐身着黑色的旗袍,鬓上别着一朵白色的花。她的眼睛红红的,容颜如同那花儿一样苍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嘴唇早已干裂。
她已经这样不吃、不喝、不睡三天了。
这样的大小姐,早已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没了魂。
苏州是大小姐的命,是她的魂,如今苏州静静躺在描金髹漆的木板上,冰冷无声,再不复当年含笑脉脉,青黛娥眉的姿态,又是一种怎样叫人窒息的悲痛感?
只有杜如梦知道。
与苏州亲厚的姐妹儿们的哭声细细麻麻,像针一样扎在木然的大小姐心上,滴血!她迟钝地对前来祭奠的人一一回礼,每一次叩首都像是在撕开自己的心口,疼痛地让她窒息。也许是疼到了麻木,她只能漠然地让那伤口潺潺流出猩红的血。
阿四在得知苏州过世之后便回到了大小姐身边。他看着大小姐一日比一日憔悴,精神恍惚地看着每一个人,表情充满了冷漠,似乎她已认不出任何人的面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