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偶尔回头,看着大小姐明亮的眸子,心总柔软得一塌糊涂。她一手牵着大小姐的手,一手和提着买的菜,大小姐则牵着单车,和她慢慢走在青石板的路上。
大小姐觉得很新鲜,她从小都有人伺候着,吃惯了大鱼大肉,但是还真没见过生猪肉这种东西,鱼她是见过的,日本名菜里面就有生鱼片。
她觉着只要和苏州在一起,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很幸福。即使是和她去脏乱的菜市场买菜,和鱼龙混杂的人挤在一起买东西,她都满满堆积起幸福感。
苏州和大小姐走了多久,梁小月就在她们身后的车里坐了多久。看着苏州偶尔和大小姐一个微笑,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她都心里忍不住抽搐一下。
她眼角微微湿润了,她是那么的不甘。她不甘苏州向往的生活竟然是在大小姐身上找到的,她不甘苏州和大小姐会如此幸福。
她的手紧紧地抓着钱包,黑色的钱包被抓陷进去一个印记。她红着眼,泪花转动着,当她看见大小姐笑着努努嘴,苏州轻轻在她脸上落下一个轻吻时,她仿佛所有的情绪都溃决成堤,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砸了下来,她掩面无声地哭着。
“你说过,要和我一辈子的。这一辈子,怎么这么的短?”她的自言自语,颤抖得不成语句。“阿苏……”
回了家,苏州进了厨房,大小姐也跟着进去。苏州把菜放好,看见大小姐在好奇地打量厨房,忍不住笑道:“你来这做什么?回去把衣服换了。”这是要赶人。
大小姐舔了舔唇,指了指菜刀:“我和你一起做饭。”
“大小姐……”苏州有些好笑,她无奈地说,“你还是回房间休息去吧,别捣乱成吗?你要做饭,我可不敢吃。”
大小姐皱眉,她迟疑了一下,也没有坚持,点了点头要出去。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她义正言辞地说:“不成!我得学着点。我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
她认真的模样让苏州嘴角也略略上扬,苏州没有再拒绝她。
大小姐取了萝卜,拿出去洗了。苏州看着她纤细白皙的手生涩地洗着萝卜上的泥,摇了摇头,回神去烧火了。
这顿饭大小姐除了洗菜切菜,剩下的活苏州没有让她做。大小姐每次想染指柴米油盐,苏州就会让她去拿碗筷洗,或者去拿柴火进来。
一顿饭做得太长,大小姐是个初学者,却做什么事情都有模有样的。虽然大小姐对这些事情什么都一窍不通,可是她在努力,她努力要和苏州一样。
把饭菜都端上桌,她迫不及待地洗了手,去盛鱼汤。这条鱼是让摊主处理过再带回来的,苏州只是最后将它变成鱼汤而已。
鱼汤还是烫的,大小姐拿着小碗先给苏州盛了,然后再自己盛了一些,用汤勺舀起一点,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苏州见她喝了,期待地看着她。
大小姐皱起了眉头,看了苏州一眼,默默把嘴里的鱼汤咽了下去。
“不好喝吗?”
大小姐眨了眨眼,唇边勾出温柔的笑意。她摇摇头说:“很好喝啊。”捏着勺子又喝了一大口,“我很喜欢。”
苏州没有尝过,她这是第一次做鱼汤。她端起碗,优雅地用小勺盛了一口,凑到唇边吹了吹,散去一些热气。才喝了一小口。
鱼汤鲜美,微微带着甜味,生姜的味道掩盖住了腥味。苏州也蹙起了眉,放下碗,拦住似乎喝得津津有味的大小姐:“不要勉强。”
然而,这样的汤,到底还是和大小姐习惯的饮食味道差太多了。近乎难以下咽。
太咸了。
大小姐停下手,偏过头看着她,轻声笑道:“我没有勉强。对我来说,只要是你做的,都是最好的。”
“大小姐……”苏州低着声音。
伸手把苏州的手轻轻握住,她侧着身子,对苏州说:“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大小姐了?我也不想要叫你姐姐,我叫你阿苏,你叫我如梦好不好?”
她堪堪笑着,笑容里的落寞,让苏州略一滞,有些心疼。
苏州垂下眼帘,遮挡住眸子里的疼痛感:“如梦。”
“阿苏!”大小姐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我刚才说的是真的,我没有觉得你做的不好吃,在英国很多食物都是冷的,我算不上娇生惯养。你不要觉得我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大小姐,我可以学的。”
“嗯。”她看着大小姐的笑,缓缓点头。
虽然我对这些什么都不懂,但是我会努力。?
☆、第三十章
? 梁小月最近心情不好和苏州最近心情不错都成了戏班里大家的谈资。苏州和大小姐的事情,苏州保密做得不错,还没有人知道。
但是梁小月的心情不好,那绝对是人尽皆知了。
“你看看她,诶,不就是傍上了唐经理吗?都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就是。仗着自己和唐经理好了,整天作威作福的。”
梁小月走过来的时候,邢师妹和一个小花脸对她的议论纷纷顺着风吹进了她的耳朵里:“难怪苏州之前对她就冷淡疏离的,要换做是我,我也会不想脏了自己……”
梁小月脸一沉,快步走到小花脸面前,扬起手掌狠狠甩在小花脸的脸上。她尖锐而刻薄地讥讽道:“贱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长什么狐媚子样!你反了天了去!”
邢师妹没想到她会这么做,赶紧拦住要扑上去和梁小月厮打的小花脸,气愤地叫道:“你干什么动手?!”
“干什么?”梁小月扯住她的头发,指着她的鼻子说,“我告诉你,你们这两个贱人再乱嚼舌根,我非打死你们不可!”
“小月!”苏州走了进来,看见邢师妹被梁小月扯住头发,忙急匆匆地赶过来阻拦,“你住手啊!”
梁小月松了手,那个被打的小花脸跑了过来,要打梁小月。苏州脸色一变,把梁小月往身后一拉,小花脸没打到梁小月,却打到了苏州的下巴。
苏州闷哼一声,牙齿咬破了舌尖,嘴角很快就流下了鲜血。邢师妹看着苏州的下巴红了起来,一愣,不敢去看苏州,忙拉着小花脸迅速地跑了。
梁小月震惊地看着苏州的挺身而出,又见到苏州下巴流下了血,她慌忙地用手去碰苏州,声音慌张而阴狠:“她们竟敢把你打伤了!阿苏!你疼不疼?你怎么样了?”
苏州的下巴被梁小月碰到,她下意识得躲开了。她擦掉血,担忧地看着梁小月,轻声说:“小月,你怎么又和姐妹们吵起来了?”
“我……”梁小月难以启齿,又更加恨上邢师妹了。平时就看邢师妹不顺眼,由是深恨之。
“小月,”苏州叹了口气道,“我过几天就要走了,以后你就不要随便和她们生气了。我不希望有一天你会因为得罪人而受伤。”
梁小月听着她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扯了扯嘴角,笑道:“你真的想好了吗?阿苏,你要放弃这个戏台,去过清贫的生活?”
“小月……”
“阿苏,”梁小月望着她的眼睛,眼底的悲哀沉重得让她不忍去看。但她又笑了,明亮的眸子写满了轻松,“那好,终于有人可以陪着你,过你想要的那种生活了。”她转过身,“大小姐是个很好的归宿。我祝福你们……幸福。”
苏州看着她的背影,嘴里的铁锈味微微散开,蔓延得每个味觉神经都被包裹着。她轻轻扬起唇角,莞尔微笑:“嗯,我们会的。”
霎那间,锣鼓声响阵阵,戏楼台上吴侬软语,咿咿呀呀的声音,飘散开在空中,依稀可以听见一句深切的呼唤:“梁兄啊……”
大小姐在书房里无聊地走了好几圈。走到书案边,提起笔,看着一张白纸又什么都想不到。颓丧地搁下笔,站起来又走到桌边坐下。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着喝了不少,但是还是没法平静。过了会儿,她站了起来,打起精神,还是准备出去试试。
这回她不去大公司应聘了,去小的工作室试试。
打开衣柜,入眼的是那件行头。她离开杜家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只带了这件行头,她还记得苏州第一次用那么感激的眼神看着她的样子。
她盯着那件行头有些失神。
良久,才取了衣服,关上了衣柜,把行头关在里面,再也看不见。
出了门,大小姐骑着单车,慢慢到街上去。
在一栋楼前停下车,牵着车,把车锁在楼前。大小姐深深呼了一口气,带着微笑走了进去。
和几个竞争者分别进去,轮到大小姐,她信心满满地昂首阔步走进房间里。房间里只坐着两个人,一个正低头写东西,另一个眼皮也不抬一下,公式化地询问:“姓名。”
大小姐站着说:“杜如梦。”
两个主考官都猛然抬起头盯着她看。那个在写东西,看起来有些发福的男人和另一个人对视了一眼,又问了一遍:“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杜如梦。”大小姐又重复了一遍,十分耐心。
发福的男人霍地站了起来,紧接着他的助手也站了起来。
“哎哟嗬,杜大小姐啊,”发福的男人忍不住前进了几步,“不知道杜大小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大小姐您请坐。”助手点头哈腰又赔笑,端着小凳子放到大小姐身边。
“经理,我是来应聘的。”大小姐抿了抿唇。
“应聘?”经理不可思议道,“大小姐您开什么玩笑?您这尊大佛,我们小庙怎么容得下啊!”
“我没有开玩笑。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大小姐。”她微微低了头。
离开了这家公司,大小姐骑着车往下一个地方去。
苏州和班长谈完之后,梁小月便迎了上来,问道:“怎么样了?”
苏州抬头看了看天,回头对梁小月道:“我自由了。”她微微一笑,所有的喜悦哀伤都揉进了眼睛里,化成无限的笑意。
“明晚——”苏州看着梁小月说,“我陪你唱最后一场戏。”
“就唱《梁祝哀史》。”
梁山伯与祝英台,她与苏州唱了数年,从小小的嵊州乡下,唱到了上海。从无人知晓的梁小月和苏州,□□了越剧皇后与越剧皇帝。
她记得每一句词,也记得苏州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行为举止。她的欢喜的眉眼,她哀伤悲痛的样子。
她曾经是她的祝英台,她则是她一个人的梁山伯。
不过,现在,那些都将是曾经了。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谁也无法回头去找回那个曾经。
自从邢师妹和唐经理在房间里的对话被袁媛听到后,袁媛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明显变了不少。每次望着邢师妹总是流露出忧心的神情来。
都说女孩子是细腻敏感的,袁媛对邢师妹的爱意只怕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了。但自那日袁媛听见邢师妹和唐经理的嬉戏之后,那爱意竟然一瞬间便隐藏收敛得干干净净。
邢师妹有了唐杰这个依仗,对梁小月自然多是不屑的。唐经理告诉她,他与梁小月只是逢场作戏,真正爱着的人是邢师妹,这虚假的说辞,却让邢师妹深信不疑。
加上袁媛似乎有些异常,邢师妹便一门心思放在唐杰身上,不管不顾起来。一厢情愿地做着大好美梦。
唐杰确实对女人不错,他哄骗梁小月的时候答应要捧梁小月做越剧皇后,毕竟是做到了。邢师妹也认为只有跟了唐经理,她这辈子才算有希望。
苏州要和梁小月最后唱一场戏,邢师妹乐得看梁小月是怎么个伤心绝望。打击梁小月,恐怕算是邢师妹最大的心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