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既然话带完了,刘都尉也该回去了吧?”
刘宝金也算是很没有眼力见了,“这留城的风光好,比起骧城又是另一番风味啊,我还想再多玩两日。”
沈离央又不好直接遣人把他送回去,左思右想,与其放他在外面危害百姓,还不如让他住在营里,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看着。
这样一想,沈离央便吩咐人收拾了间屋子让他住下,同时让人好生“照料”着,尽量不要整出什么事情出来。
就在沈离央因着不速之客的到来而烦心之时,顾流觞正和冷彻在城郊的西山墓地上。
昨日她听沈离央和周正谈论起那位留城总兵,说来尽是赞词,就暗自留了心。
回去一问冷彻,才知道当日城破之日,虽然魏良材自刎身死,但沈离央还是予以厚葬,在西山修了陵墓,还派了专人看守,便起了来看一看,稍作拜祭的心思。
“应该就是这边了。”
现在不是时节,西山上很是荒凉,没有人烟。两人顺着山路走上去,走到半途却听见一阵喧哗,隐约还夹杂着几声呼救声。
“怎么回事?”
两人心下奇怪,加快脚步走到山上。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修得宽阔宏伟的陵墓。
只不过,就在这肃穆的陵前,一派庄重之景的映衬下,却看到了令人既惊且怒的一幕——两名穿着安乐军服饰的士兵正在追逐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被追到了山崖边上,已经无路可逃。
那两个士兵一边带着猥琐的笑慢慢逼近,一边已经在解着自己的腰带。
而女子的脸上由起初的惊慌失措转为了面无表情,她慢慢的倒退着,目光中渐渐显现出一种平静到极点的决绝。
不好!顾流觞看出了她的意图,连忙呼道:“冷彻!”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一时间,冷彻的身形掠起,如迅捷的鹰般飞向崖边,堪堪接住女子纵身一跃后下坠的身体,将她带回了地面上。
“哪来的小子,想要坏大爷的好事?”
眼见有人出现,那两个士兵勃然大怒,就要冲杀上来。
冷彻哪会将这些杂鱼放在眼里,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连剑都没有拔,飞起连环脚,几下就将他们踢得口鼻喷血,像死狗一样栽倒在地。
顾流觞忙上前将那女子扶起,“姑娘受惊了,身上可有哪里受伤?”
“我没事。”女子虽然头饰散乱,衣衫不整,但仍然有一种恬静淡然的气度,想来也是位家教严谨的大家闺秀。“多谢两位出手相救,小女子无以为报。”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顾流觞俯下身,帮她一起捡了散落在地的东西,愤愤道:“没想到安乐军中竟有这种败类。”
那两人必定是想着这里人迹罕至,她一弱女子孤身至此,也没人会发现,所以才起了色心,胆大妄为。
那女子自嘲的笑笑,说:“我也是没有想到。”
女子站起了身,神情庄重的整理着自己的仪容。
她的肤色白皙若雪,面庞有如鹅蛋般圆润光滑,双眸明亮。唇角微微上扬,纵然不笑也仿佛是在微笑。
先整理好自己,又仔细将带来的香烛水果擦干净,女子这才缓步走到陵侧,把贡品整齐的摆放在碑前,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
磕完了头,和别人不同,她既不求什么事,也不念叨什么,而是只伸出手,轻轻抚了石碑上刻着的“留城总兵魏良材”数字,眼中似有悲伤之色。
一个字一个字的抚完,却又看到旁侧还刻着一行小字。
“贤士有灵应识我,霸才有主也怜君。”女子将那行小字轻声念了出来,先点点头,又摇摇头,神情意味不明。
顾流觞一直静立在一旁,心中虽有疑问,却也知道这种时候不好打扰。
等到那女子祭拜完毕起身之时,她才走近,似无心般问道:“姑娘来此祭拜,恐怕是与魏公有何亲缘?”她说完,可能是怕被误会,又补了一句:“姑娘不必担心,我并无恶意,况且沈将军早已下了令,战事已定,无论如何是不牵连家属的。”
女子的脸上无惊无惧,一片坦荡之色:“我即是原留城总兵魏良材之女,魏若雪。”
顾流觞闻言一惊,当日沈离央醉后呢喃的那个名字仿佛还犹在耳畔,与现在的这一声奇异的重合,声调不自觉间已泄露了心中的惊愕:“魏……若雪?”
☆、夜宴
“姑娘知道我?”魏若雪也是冰雪聪明之人,很快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异样,“不知阁下又是何许人也?”
“安乐军沈离央沈将军帐中,军师顾流觞是也。”
“原来如此。”魏若雪的脸上显出犹疑的神色,似乎是想问什么,半晌才踟蹰着开口:“她是不是,与你说过我?”
本来这实在是一个套话的良机,但顾流觞平素磊落惯了,不屑为之,还是据实答道:“具体的不曾说过,只是将军偶有一次酒后梦呓,我恰好听见,才对这个名字有了印象。”
魏若雪良久不语,而后转身往一侧的空旷无人处走去。顾流觞知道她应该是有话要说,也跟着走了过去。
“她……现在好吗?”
顾流觞假装听不出她想问的是什么,只道:“沈将军深得安乐王倚重,拥兵一方,怎有不好之理?”
“那就好。”魏若雪叹了口气,深深看了她一眼,彼此目光碰撞间,都带着疑惑与了然。“你对我……难道不好奇么?”
顾流觞微笑,“怎能不好奇?我曾不止一次的猜想过,能令将军魂牵梦萦,念念不忘之人,该当是何等的风华?如今一见庐山真面目,才知真人比起想象,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姑娘能做军师,果真是能言善辩,绝顶聪明。”魏若雪似乎是调整了一下情绪,才慢慢说:“我本是留城人,因为不满家里安排的婚事,逃婚出走到了永城。在永城,遇到了一对兄妹,一起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
这对兄妹,说的自然就是当时年少的崔广胜与沈离央了。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会一辈子这样下去。可是后来,天下乱了,他们的身边聚集了很多能人,开始谋划着要起义。”说起过去,魏若雪的声音夹带着几分怀念,几分惋惜。
“然后你就走了?”顾流觞已经隐约猜出了后面发生的事。
“我非走不可。”魏若雪自嘲的笑笑,“先父是朝廷命官,风骨铮铮,一生最看重的就是一个忠字,我身为他的独女,怎么忍心让他因我而蒙羞?”
“所以你就选择抛弃了他们?”顾流觞想起沈离央那天喝醉酒时的样子,心里一阵难受,又问:“那她知道你的身份吗?”
魏若雪摇头,“我那时为了逃避家里的追踪,并没有表露过自己姓魏。而且后来离开时,也只留书说是家父染病,需要回去随侍左右。她再怎么想,也不会猜到的。”
“那你……恨她吗?”
“说不恨是假的,可是若说恨,却也不知怎么恨不起来。你说天底下那么多人,攻破这城门的,为什么偏偏要是她呢?”魏若雪方才险遭欺凌时都没有落泪,此时说到动情,却生生滚落了两颗晶莹的泪珠。
顾流觞也叹了口气,“魏小姐,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却不能同意你的做法。”
“人生中身不由己的事情有很多,你只不过还没有遇上罢了。”
顾流觞咬了咬唇,像是赌誓一样坚定的说:“无论眼前拦着的是什么,我也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内心的。”
魏若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看得出,顾姑娘你……怕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出身吧?”
顾流觞退后一步,脸上露出戒备的神色。
“你不必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魏若雪笑了笑,“小离自小流落在外,对这些世族礼仪教养的东西并不敏感。可是我从小也同样是接受这些教育长大,所以能够看出些端倪,仅此而已。”
这声“小离”说得非常自然,像是曾经千百次呼唤过一样,让顾流觞听得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魏若雪发现了她的神情变化,有些落寞,又有些意味深长的说:“我已是无法回头,只不过希望你能比我勇敢罢了。”
顾流觞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只觉心里更不好受。“你准备再见她么?我也许可以帮上什么……我知道,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到处找你。”
“我不能见她。”魏若雪语气平静,没有半点的犹豫。“自从我离开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以后就算再见,我们也断然回不到从前那样了。所以,还不如不见。”
“可是……”
“我心意已决,顾姑娘不必再劝。”魏若雪转身道:“我与姑娘说这些旧事,就是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将今日见到我的事告诉任何人。”
顾流觞看得出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倘若自己不答应,恐怕会导致更坏的结果,只好答应:“这是你们之间的私事,既然如此说了,我一个旁人自然不会擅自插手。”
魏若雪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去。“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免得再生什么枝节。”
“姑娘要往何处去?”
魏若雪不语。
心知她必定不愿回答,顾流觞从身上找出一块腰牌,塞到她手里。“如今时局动荡,姑娘把这个带在身上,若有什么不时之需,只要找到安乐军,就还能行些方便。”见她不肯收下,顾流觞又劝道:“就像方才那种情况,姑娘若是遭了什么不测,你让将军该如何自处?”
魏若雪沉默了一阵,终究还是收下了那块腰牌。
送走了魏若雪,顾流觞的心中一片烦乱。那两个犯事的士兵还昏死在那里,也不知要如何处置。
原本上报给沈离央,或者直接令人按军法处置了便是,可是现在因为关系到魏若雪的事,实在是不宜闹大。更何况,要是这事让沈离央知道了,按她那阴晴不定的性子,还不得要发疯?
顾流觞下了山,六神无主的走在路上,一队卫兵从她身旁路过,领头的那个见了她,停下来拱手行了个礼。
顾流觞抬头一看,却是先前那个周正。看身上的军服纹饰,已经是出任巡城校尉了。
顾流觞忙还了一礼,笑道:“恭喜周校尉新官上任,以后城内外的安防,就要劳周校尉费心了。”
“多谢军师。”周正诚恳道,“早就听闻过军师不费一兵一卒轻取宛城的事迹,却没想到是一名如此年轻的女子,周某先前眼拙,实在是失敬了。以后若有什么事用的着周某的,尽管吩咐,周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校尉不必多礼。”顾流觞见了他,忽然心生一计。“眼下我有一事正想请周校尉帮忙。”
“军师请讲。”
“今日我去西山祭拜故人,却看见两个士兵竟然在那里欺凌前去扫墓的民女,幸而阻止及时才没有酿成大错。我心想,此事若是传出去,百姓会怎么看我们安乐军?”
周正听完,已是勃然大怒,按剑道:“做出这种事,真是不配为人!那两个畜牲现在何处?”
“还在西山上。”顾流觞蹙眉,装作为难的样子,“这些天将军为着那个弑师的案子,正是肝火太旺,饮食不振。我琢磨着若将此事报上去,恐怕更引得她雷霆震怒,伤了身体就不好了。
周正也是个聪明人,很快会意。“那两人是我属下的人,既犯了这样的大错,我自会严加处置,不必将军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