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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中。
沈离央一直坐在案前处理公务,等到批阅得差不多了,才叫了锦绣来问:“刘宝金呢?可安分?”
“早出去了。”锦绣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从这门一出去,就直奔城里最热闹的青楼,还扬言夜里要包场,玩个痛快呢。”
沈离央一听,气得把手里的笔都折成了两段。
“要不,让人把他弄回来?”锦绣试探的问。
“不行。”沈离央沉了脸,“我就算不给他面子,也得给刘桂香面子;就算不给刘桂香面子,也得给我大哥面子。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大事,着实不好拿他怎么样。”
她曲起手指敲着桌面,托腮想了半天,忽然道:“有了。”
锦绣喜道:“可是有治他的良策了?”
“你让人准备点好酒好菜,然后派个人去请他,就说我备了宴席,请他回来。”
“好。”锦绣答应完,又奇道:“不是要治他吗,怎么却又请他呢?”
“笨。”沈离央好笑的敲了一下她的头,“我请他来赴宴,他敢不来吗?”
锦绣呆呆的说:“不敢。”
“那他还怎么去包他的青楼夜场?”
锦绣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吩咐人去办了。
过了些时候,刘宝金果然回来了。
进门时一阵莺莺燕燕的调笑声,沈离央脸色一黑,抬头一看,他竟是把青楼里打扮妖娆的一群歌女舞女都带回来了。
沈离央一拍桌子,怒斥道:“你把我军营里当什么地方了?”
“只是喝酒吃菜的,多无趣,总要有人助兴才好啊。”刘宝金完全不以为意,左拥右抱的很是高兴,还指示几个歌女道:“你们几个,还不过去伺候将军?”
“免了。”沈离央没好气的摆摆手,咬牙告诉自己能忍则忍,犯不着和这种酒囊饭袋动气。
“没想到这留城的姑娘这么漂亮,一边饮酒一边听着小曲,真是人生头等乐事啊!”刘宝金起身端着酒杯,“来,我敬将军一杯!”
沈离央仰头把酒喝了个干净,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用杯子砸死他的冲动。
“为了感谢将军设宴款待,我还准备了一个惊喜。”刘宝金显然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神秘兮兮的拍了拍手,扬声道:“快进来吧。”
话声刚落,一个霓裳轻薄,戴着绯色面纱的窈窕女子,从门外抱着琵琶缓缓走了进来。
虽然有面纱遮面,可是那如云乌发,若雪肌肤,鹅卵石般圆润的脸庞,星子般明亮的眼睛,还是令全场的人都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咣当”。沈离央失神间,手一松,酒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馨香
“这是百花楼的花魁清月,这一手琵琶,简直是勾魂夺魄。”刘宝金绘声绘色的介绍着。“你有什么拿手的曲子,快弹一首给将军听听。”
沈离央闻言,将唇勾出一丝嘲讽的弧度,不动声色的把地上的碎片扫到一边,又换了个杯子,拿在手里把玩着。
清月水光潋滟的双眼在沈离央的脸上徘徊着,怯怯的低头道:“那我就弹一首《长恨歌》吧。”
转弦拨轴间,悦耳的琵琶声娓娓的在指下流泻。清月边弹边唱,将一首《长恨歌》演绎得哀婉凄绝,动人心魄。
曲罢,刘宝金起身拍手鼓着掌,向沈离央道:“从前只听说过什么艳而不糜,现在可算知道说的是什么了。”
沈离央原本已有些入戏,听了他这一句倒是好笑起来,“那你说说这说的是什么?”
“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这四句写的,可不就是那个意思么?”
“不错。”
沈离央点头,心想这刘宝金难道不是看起来那么荒唐,其实还是有点脑子的,就又听他在那边得意洋洋的说:“难怪人人都想当皇帝,当了皇帝有三宫六院,左拥右抱,日子逍遥快活,还能被这些酸书生写诗传颂,真是神仙都比不得的。”
沈离央顿时无语,转眼看到那清月抱着琵琶站在中央,一副无凭无依,风中枯叶般瑟缩的可怜样子,又被勾起了些思绪,向她招手道:“过来。”
清月便放下琵琶,怯怯的走过去,俯首站跟前,也不敢和她对视,很是楚楚可怜。
沈离央静静看了一会儿,却是伸出手,轻轻的将她的面纱揭了下来。
这清月负有花魁之名,面容生得自然是不差。两道柳叶眉,一双含烟泣露眼,丹唇不染则红,当真是雪肤花貌,分外可人。
“既生得一副好相貌,遮住了岂不可惜?”沈离央低叹一声,指着身旁的位子,“坐吧。”
“谢将军。”
刘宝金在一旁见了,摸着下巴“嘿嘿”笑了几下,“这清月姑娘可真是天香国色,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啊,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沈离央淡淡扫了他一眼,不说话。
刘宝金自讨了个没趣,但他毕竟久经欢场,就算沈离央不理他,他也能够自得其乐。在那边一会儿搂着歌女跳舞,一会儿喝酒划拳,最后还玩起了对嘴喂葡萄的游戏,嬉笑着玩得不亦乐乎。
沈离央看着只觉心中烦闷。
惹她烦闷的不仅是一个刘宝金,而是想起了当日在骧城,见到的安乐军高级官僚们,生活风气也是越来越腐化。最令人无奈的是,崔广胜虽然对此也心知肚明,却一直都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
沈离央想到这些,不禁幽幽叹了口气,却忘了身旁还坐着一个人。
“将军为何叹气?可是清月伺候的不好,惹将军不快了?”
“不是。”沈离央看着她一脸惊惧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你很怕我?”
“不是怕,是敬畏。”清月低着头,“清月听闻将军之威名已久,心中非常仰慕,今日得一见真人,只觉死而无憾了。”
“哦……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我的?”
“说将军英武非凡,用兵如神,又仁义宽厚,百姓都很爱戴您。”
“呵呵。”沈离央自嘲的勾起唇角,“我还以为,都说我是个茹毛饮血的杀人魔王呢。”
清月低垂的睫毛抖了一下,勉强笑了笑,“哪有这种事,我们都是真心爱戴将军的。”
沈离央也不知是听见了没有,用拇指摩挲着杯沿,却问:“你说《长恨歌》到最后,明明都再立盟誓,约定比翼□□了,为什么还会说此恨绵绵无绝期呢?”
清月一怔,勉强笑笑,说:“清月只是照着谱子弹奏,并不懂得那许多。”
“我还以为姑娘挑了此曲弹唱,想必是有许多感悟呢。”沈离央略合了眼,也不知是说给谁听:“那是因为时间不会重来,失去的东西就是失去了。就像七月的荷花不开,不能用八月的桂花来补偿。”
清月的神色一动,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她拿起酒樽,替沈离央满了一杯酒。
沈离央浅浅的抿了一口,问:“你还会弹什么曲?”
“不知将军想听什么?”
沈离央想了想,说:“就弹一首《郑风子衿》吧。”
及至夜深,刘宝金早已被灌得东倒西歪,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只能让人搀扶着带回去。
“清月扶将军回去吧。”清月将手搭在沈离央的臂上,柔声道。
沈离央醉眼迷离的看了她一眼,却是没有挣开。
此时众人应该都已睡下了,两人没有弄出什么动静,轻手轻脚的回到房中。
屋里漆黑一片,清月摸索着走过去点了灯,然后扶沈离央在床沿坐下。
“将军要喝水么?”
沈离央闭着眼摇摇头。
一阵沉默中,沈离央感觉到眼前一暗,灯被吹灭了,一阵浓烈的馨香覆在了脸上,令人心神一荡。
清月温柔似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清月服侍将军就寝吧……”
说完,她的手就试探的摸索上了沈离央穿着的铠甲,正寻找着衣扣,就被一只微凉的手按住。
沈离央揭开了自己脸上的帕子,一双眼里却是澄澈分明。
清月呼吸一滞,凄楚道:“将军莫不是嫌弃清月低贱之身?可是……可是我是真心仰慕将军,想要侍奉将军的。”
沈离央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凉凉道:“既然如此,你就把衣服脱了吧。”
清月一愣,咬了咬牙,缓缓的解开了自己外衣上的搭扣。脱到只剩一件单衣时,却终于继续不下去了,泪水也无声的溢满了眼眶。
沈离央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紧盯着那双眸子,似笑非笑,“姑娘今日是想与我来一回明皇会太真么?只可惜,我不是唐明皇,你也不是杨太真。”
沈离央的手指在清月细腻的脸颊上慢慢划过,“我却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把心思动到这上面来,当真是可恶至极。”
她暗中派人寻找若雪时,曾经画过一张画像,这次显然就是有人看到了那张画像,刻意找了一个与之肖似的人来。
沈离央轻笑一声,“让我猜猜你是为什么而来的呢?若是为了杀我,断断不会派你来,你的手法太生涩了……那就只能是,为了蛊惑我了。可是,让你脱衣服时你那样不情愿,实在是让人怀疑。”
她伸手在她的身上游移着,轻易就在被刻意遮挡的地方,摸到了一把银光闪闪的鱼腹小剑。
清月知道事情败露,脸色已是如死灰般。
“你幕后的人让你来迷惑我,而杀我,却是你自己的意思,我说的对么?”沈离央很惋惜的叹了口气,“你的杀人手法也太生疏了,让我来教你吧?如果没有把握刺穿铠甲的话,这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她用剑尖轻轻划过清月的颈侧,“只要割断了这里,鲜血就会不断的,不断的向外喷涌而出,直到全部流干。非常方便,就是死状不怎么好看。”
清月死死的盯着她,已然没有了方才怯懦的样子,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美丽的姑娘,除了这张脸庞,你的确完全没有胜算。”沈离央低低的笑,“像那样,既恨不得杀了我,又不得不掩饰的眼神,我已经见过很多很多次,实在是乏味异常。”
清月却忽然笑了,“找你这奸贼索命的人,怕是不少吧?怎样,是不是整夜都睡不安生?”
“你不必急着激怒我,我只是好奇,你与我到底有什么仇怨?”
清月漠然地看着她,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
虽然她不说,沈离央也已经隐约猜出了几分。“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这故人之哀思,唱的恐怕不仅仅是我,也是你自己吧?”
清月浑身一震,也顾不上自己受制于人的现状,用尖利的指甲就要往她脸上抓去。“我一定要杀了你,你这个该下地狱的魔鬼!”
“如果真的是她来,不会这样张牙舞爪,寻死觅活。” 沈离央只用一只手就轻松的把她掼倒在地上,闭上眼自嘲的摇了摇头,“她大概只会站在那里,就那样静静的看着我。可是仅仅是那样,我就觉得自己应该去死一万遍了。”
沈离央跌跌撞撞的出了门,将房门从外面反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