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上面写着:“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
沈离央读了几遍,只觉好笑,自言自语道:“这古时候的人还真是多情,怎么就采个葛草,也能生出这么多的情愁来。每一日都是十二个时辰,又不可能因为谁的离开而变长或者变短。”
她望着窗外高悬中天的太阳,又心想:日头要是能忽然短下来,那就好了,可以早点把这仗打完,早些回留城去,也就可以早些见到顾流觞……
沈离央想着想着,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正好这时葛天辉拿着什么进来了,她忙不迭的把书合上,塞到了最底下去。
“二哥又来找我喝酒么?”沈离央回头一看,葛天辉的手上果然抱着两个酒坛子。
“嘿嘿,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酒。”葛天辉把酒往桌上一放,叹了口气,“只此两坛,天下间再也没有了。”
沈离央一听倒来了兴趣,好奇的问:“到底是什么酒,值得你这样神神秘秘,长吁短叹的……莫非是波斯的葡萄酿?”
“葡萄酿?”葛天辉不屑的撇撇嘴,“那是女人喝的酒,我从来都不沾的。”
沈离央一听,当即就板起了脸,“女人喝的就怎么了?”
葛天辉自知失言,忙说:“没怎么,没怎么。再说,妹妹你也不是普通女子,你是那个巾……巾什么英雄来着……”
“巾帼英雄。”沈离央知道他一向口无遮拦,倒也不是真心生气,自己拿了一坛酒过来,把坛封一揭,顿时酒香四溢。
她深深的嗅了一口,赞叹道:“果然是好酒,似乎还有一股特殊的药香,是药酒么?”
葛天辉轻轻应了一声,眼底竟有些落寞的神色。
沈离央看在眼里,明白这酒恐怕是有什么不简单的故事了,于是试探的说:“二哥哪里弄来的这等好酒,竟藏到现在才拿出来。”
“是别人送的。”葛天辉的表情有点伤感,“你还记得,从前我身边有个叫做海珠的女将么?”
沈离央吃了一惊,“你是说海珠姐姐?她不是在几年前就已经……已经……”
“已经战死了。”葛天辉的声音难掩沉痛,“当时就在我的身边,中了敌人放的毒箭,没一会儿就不行了。”
沈离央的心里咯噔一下,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一些什么——在她刚刚认识葛天辉时,他虽然也爱喝酒,可也不像现在这样杯不离手。其中的变化,似乎就是在海珠的死以后悄然发生的。
这些年葛天辉一直没有娶妻,是不是也是为了她?
“这两坛子酒,就是她还在的时候送给我,说是用家乡的法子酿的。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她是炎城人。”葛天辉语无伦次的说着,“直到前几天,才知道,原来炎城这里有个习俗,每到七夕那天,未出嫁的女子会上山采集七种药草,然后酿成一种七巧酒,这酒是……是用来送给心上人的。”
说到最后,他的双眼已经通红,声音也变得哽咽。
“我当时怎么就不知道呢?你说我怎么就那么蠢……呜……”
威震天下的四王之首,一军统帅,说起伤心事,竟像个孩子一样呜呜的哭了起来。
沈离央只觉心中一窒,她当年也知道海珠对葛天辉可能有些情愫,却不知道两人之间竟还有这些原由。“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说的便是如此了吧。
她把已经揭开的坛封原样放了回去,“既然这是海珠姐姐的一片心意,那二哥应该好好珍藏才是。”
“不。”葛天辉吸了吸鼻子,表情却很坚决,“正因为是这样,我才要把它喝了。”
正因这里面寄托着一片心意,所以才要一滴不剩的喝掉,才不会辜负。
他把自己手里的那坛的封口拍开,低头喝了一口,“来,我一个人也喝不完,你就当帮帮二哥吧。”
沈离央不再推辞,也低头喝了一口,只觉心中苦涩异常。若是海珠还在,现在自己喝的,也许就应该是他们二人的喜酒了吧?
昨日美酒,怎消今宵之块垒。昔时佳酿,难解当下之愁肠。
两人都喝得很慢很慢。
仿佛辛辣的酒刚滑过喉管,又变成苦涩的泪水流了出来。
葛天辉抱着酒坛,感慨的说:“人生就是这样,有什么想说的话,想爱的人,都要趁早,不要等失去了才追悔莫及。如果当初我能早一点明白她的心意,她最后在我怀里闭上眼睛的时候,那最后一眼里,可能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了吧……”
沈离央默默听着,感觉思绪豁然开朗,许多犹豫不决的事情,都渐渐清晰了起来。
“二哥,谢谢你的酒!”她猛地站起来往外走去,好像如果再迟一点,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情敌
到了再次对阵之前,顾流觞依言再度拿出那个小匣子,将它交付给了吴朔。
吴朔郑重其事的接过,却在打开的瞬间瞠目结舌,难掩惊愕之色。
原来那里面放的不是预想中的咒符铜镜木剑,也不是什么八卦金锁玉牌,而仅仅是两个不起眼的棉花团。
他惊讶的看着顾流觞,心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一遍,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战鼓声擂起。
吴朔身穿一身亮银战甲,手持长戟,骑着高头骏马,更显得高大英武,气质不凡。他一出场,也令到义军这边连日低迷的士气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安乐军副将吴朔,前来挑战!”
黎恒也骑着马出来,却是一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都打了这些天,我看你们也快无人可用了吧?还不如痛快点,早点投降了事。”
吴朔虽然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也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浓眉一拧,挥戟道:“闲话少说,留点力气等会好逃命罢。”
他这一句倒是成功激怒了黎恒,黎恒冷哼一声,挥戈冲杀了上来,两人很快就缠斗在一块。
吴朔谨记着顾流觞的话,在刚开始时尽了全力去打,数十招后就开始乱打一气。这几天他也一直都在观战,非常了解中了“妖术”以后,应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黎恒本就自大轻敌,果然中计,以为他也像前面的人一样,在无意间被自己请异族法师特地编排的战鼓声惑乱了心神,顿时大喜,出招凌厉了许多,也放松大胆了许多。
吴朔渐渐后退,最后佯装不敌想要逃走。黎恒拍马追来,右手举起长戈就要朝他的后背斩去。谁知原本慌忙逃窜的吴朔却忽然伏低身子,躲过了他势在必得的一击,然后顺势一个转身,战戟狠狠的刺中了他来不及收回的手臂。
“啊!!”黎恒痛呼一声,在部下的掩护下狼狈的逃了回去。
义军将士们本已以为输定了,看到这样的变故都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地动山摇的欢呼声。
他们高高举起武器,齐齐呼喊着吴朔的名字,将连日来失利的郁闷全都一扫而光。
吴朔站在中央,接受着四周的欢呼和喝彩声。他年轻的面庞上写满了坚毅,即便是刚刚重挫敌军主将,也不曾有丝毫的得意忘形。
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定着一个人,直到她对自己点头露出笑容,脸上才真正浮现了幸福的神采。
既然黎恒已败在吴朔手下,那他与葛天辉之间的约定也就作不得数了。
在经历短暂的胜利的喜悦后,大军开始筹备起了攻城的事宜。但现在每个人的心情与先前都已经不同,他们从失败的泥淖中走了出来,又变回了那支坚定的相信自己能够战胜一切的安乐军。
用过晚饭后,顾流觞正打算出门去散散步,才掀开帘子,就看到吴朔站在帐外,见她出来也是一脸惊奇的样子。
吴朔还穿着今天上阵时的那身战甲,看上去非常精神。明明在战场上是那样威风凛凛,气冠三军的人物,一见到顾流觞,却仿佛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顾流觞知道他来找自己,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就那样安静的等着。
吴朔踟蹰了半天,才终于说出一句:“军师,我有话要对你说。”
顾流觞毫不讶异的点点头,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我们出去,边走边说吧。”
夏天的白昼很长,虽然已经快入夜,但是天还是很亮,无边无际的天光让人的心里莫名的有一种焦躁感。
走到一处离营帐较远的树下,顾流觞停下了脚步,说:“就在这吧。”
吴朔似乎是壮了壮胆,说:“我……我今日打败了黎恒。”
“我知道。”顾流觞笑笑,“吴校尉此战大振我军之士气,扬名天下,等过几日功过表呈报上去,天王必有重赏。”
吴朔急得挠头,怕她以为自己是在邀功,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如果今日不是得了军师的提点,我是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作为的。”
“吴校尉过谦。自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并非池中之物,如今只不过是才尽其用罢了。”
“总之,我心里是非常感激军师你的。”吴朔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我……我其实一直都很倾慕军师的风采。”
顾流觞故意看向别处,淡淡的说:“多谢吴校尉厚爱,只是我又何德何能呢?”
似乎是不满心上人的妄自菲薄,吴朔有些激动的说:“你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了。那些寻常女子,只知搔首弄姿,争风吃醋,可是你不一样……你既知诗书,又明道理,既能体恤民情,又能够在千军万马之前指挥若定。我是真心,真心的敬爱你的。”
顾流觞听了这一番热烈的表白,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有些为难起来。
吴朔是个良才,而且是个好人,这也是一直以来她都重用他的原因,但她也不可能不知道他对自己存的是什么心思。这样说来,那些提点与重用,更像是一种补偿,对于自己永远无法回应他那份赤诚心意的补偿。
吴朔看到她的为难,却以为她是在犹豫。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深情款款的说:“你说过我是一把宝剑,为了这句话,我拼尽全力去证明了自己。现在,你愿意让我做你一个人的宝剑吗?”
这已经是木讷的吴朔能够想到的最浪漫的表白了。
顾流觞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狠下心说:“你很好,可是我……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吴朔脸上惊讶和失望的表情交织在一起,半晌才嗫嚅的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是看不上我的……”
“不,不是那样。”顾流觞非常冷静,因为她知道有些话如果不趁现在说清楚,将来会更加麻烦。“我很欣赏你,但那只是一种欣赏,和你对我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吴朔高大的身形晃了晃,有些忧伤的问:“你是不是有了婚约?”
顾流觞犹豫了一下,说:“不是。”
假称有婚约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拒绝方法,可是在这种事情上,她不想有任何的欺骗。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也不需要有半点回转的余地。
“我明白了。”虽然满心失落,吴朔还是表现得很君子,并没有死缠烂打。“我其实只是不把这些话说出来,心里难受,现在好多了。也并不是必须要你的回应,所以你也不用自责。”
顾流觞深深还了一礼,真挚的说:“人生的路很长,总会遇到那个真正的良人。到了那时你就会发现,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