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流觞则又是一副当初攻打宛城时闲庭信步、悠闲自得的样子,没过几天,外面就传起了义军主帅懦弱无能,不敢与韶军正面交锋的流言。
这天,顾流觞正在院子里作画,就见沈离央怒气冲冲的走过来,手里还拿着几张纸,“你看看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
顾流觞搁下笔,接过一看,无非就是一些难听的话罢了,倒是不以为意。“这不就是我们想要的结果么?对方越轻敌,我们的胜算就越大。”
“可这也太过分了,竟然说你是和天王有……有不正当的关系,才能有了今天的职位。”沈离央看到那些话,简直觉得比自己被骂还生气,“我们又不是一定打不过朝廷的军队,何必要受这份气?”
顾流觞让侍者去盛了一份冰镇酸梅汤来,双手捧着递给她。
“天气炎热,将军也该降降火。正所谓清者自清,这些话对我来说,不过就是当笑话听听,你又何必与那些小人置气呢?”
沈离央舀了几勺子饮下,只觉透心冰凉,思绪也清明了许多。“你这些天,都在忙什么呢?总不是就在这里侍花弄草吧?”
她了解顾流觞,顾流觞绝对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懦弱之人,她越表现得从容自若,在背后做的动作就越多。
“他们先前让我们吃了那么大的苦头,我也得给他们找点麻烦才行。”
“什么麻烦?”
“这个月底,黎恒的生辰要到了,我让人给他送了几份厚礼。”
“你上次在库房支了许多金银玉器,原来是为的这事。”沈离央却以为她要策反黎恒,为难的说:“若要策反黎恒,恐怕不太可行。就算他愿意弃暗投明,我们这边的人也未必肯接纳他,再说,那样于我们的声名也无益。”
“谁说我要策反他?”顾流觞笑,“黎恒的生辰礼单数目比往年多了几倍,如果你是他上头的那位平叛副元帅安瑞,你会如何想?”
沈离央沉吟,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用离间计?”
“黎恒经了上次那一仗,正是炙手可热,而安瑞此人心胸狭窄,虽然行军之事还必须倚仗黎恒,但他心里难免会不舒服,认为区区一个将领,竟将自己的风头都抢了。”
“那黎恒要是也考虑到这点,不肯收下礼物呢?”
“黎恒向来自傲,只要说是仰慕他的人送去的,断没有拒收之理。就算他不肯收,他那位以贪财出名的夫人,也必定有办法让他收下的。”
“军师真是半步不出门,却知天下事。”沈离央感叹,“可是就算这样,也只是让安瑞心生不快,现下这当头,他是决计不会也不敢对黎恒怎样的。”
“正因如此,我才加了几步后招。”顾流觞笑笑,“功高盖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与叛军勾结,就是十成十的死罪了。”
“你是说……”
“安瑞必定会顺着礼单上的名字去查,看看是谁在奉承黎恒。我就留下些线索,让他查到我们这里来。”
沈离央这才听明白了其中的利害,不禁叹道:“妙计,妙计,到底是何等九曲玲珑的心肠,才想的出这样的计策?”
“别忙着夸我,过几日兵发肃城,等回程之时再夸也不迟。 ”顾流觞扬唇,“这次若是能打下来,将军要怎么谢我?”
沈离央想起上回倒履相迎的故事,脸上微窘,“时间还有,容我慢慢想来。”
“那我等着。”顾流觞轻笑,“这次将军可千万别再食言了。”
几日之后,顾流觞率大军驰往肃城。
朝廷那边,果真是黎恒带兵应战。这黎恒果真是骄矜自大得很,不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在阵前将义军自上而下的数位头领都数落了个遍。
中军帐里,顾流觞正在布置对阵事宜。
“这第一场,就由……”
顾流觞的话还没说完,吴朔就在一旁拱手,扬声道:“末将请战!”
顾流觞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禁眉头一皱。旁人不知道,可是她的心里却清楚,这第一场,是一场必败之仗。
这并不是说那个黎恒真的天下无敌手,只不过按葛天辉的话来看,他在阵前必定用了什么使人心智混淆的“妖术”。她未亲眼所见,还不清楚这里面的玄机在何处,所以也没有应变之道。
如果能够破解的话,吴朔会是一个关键的棋子,定然不能这样轻易的用掉。
顾流觞拈了一根令箭,“这第一场,还是由徐都尉去吧。”
徐都尉虽然武艺了得,却是个中庸之才,没有什么出彩之处,用去探路,再合适不过了。
“得令!”徐都尉拿了令箭,出去应战了。
“为什么不让我去?”吴朔非常的不理解。
他每日苦练武功,闻鸡起舞,月出未息,为的就是能够与这黎恒一战,可是顾流觞却为什么连看也不看,就随便派了一个人去?
顾流觞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随我来观战”,就自顾自的出去了。
吴朔心中郁闷,但军令如山,不可违抗,也只得跟在她后面出去了。
两军各自排开阵型,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旗帜。
对面一黑甲大将手持长戈,骑着一匹枣红骏马,早就等候在那里。
“吾乃松山黎长已,敢问来者何人?”
徐都尉也拍马上前,亮出兵器:“吾乃安乐军叶王帐下,都尉徐斌是也!”
黎恒一听,仰天大笑,“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也敢自称王侯,与我朝廷的精兵良将相抗衡?”
徐都尉一听,也怒目而视,说:“朝廷无道,人人得以伐之。我安乐军顺天命而行,岂容你这等宵小之辈置辞?”
“你们那位什么威王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你这一个小小都尉,就敢与我这样叫嚣?”黎恒哈哈大笑,身后的队列也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义军这边都恨得咬牙切齿,可见葛天辉的败阵确实是对士气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废话少说,看招!”
两人大喝一声,拍马向前,顷刻间就厮杀在了一处。
那黎恒果真勇猛,一把长戈挥舞得虎虎生风,偏又非常灵活,每每让人应对不暇。
顾流觞看了一会儿,问:“你看这黎恒,比起葛将军如何?”
吴朔不屑的说:“自然不如。”
“那比起徐都尉呢?”
吴朔想了想,还是不情愿的说:“稍胜一筹。”
两人说话间,场上的局势已经起了变化。徐都尉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出招的章法莫名乱了起来,连续被黎恒抓住了几个失误,数招之后,直接被挑落马下。
黎恒得意的挥舞着手中战戈,嘲讽的对着这边喊道:“你们叛军就这点本事吗?还有谁?还有谁?”
朝廷军那边士气大振,也高声大呼起来。
“怎么可能?”吴朔看到了发生的一切,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他刚才说稍胜一筹,可是现在这情况,根本就不是什么稍胜一筹,而是被打得落花流水了。
顾流觞倒没说什么,只起身往回走去,轻轻勾起唇角,吩咐道:“收兵。”
☆、明晰
接下来几天,义军这边一连又输了几场,那黎恒一时真是风头无两。
这期间,吴朔一直在请战,可是却一次次的被顾流觞驳回。吴朔心中非常郁闷,只以为是顾流觞不信任自己。所以才迟迟不肯将自己派上去。
于是他便故意每天起早贪黑的去到顾流觞的必经之路练武,就像孔雀开屏一样,男子都热衷于在心仪的女子面前炫耀武力,好像这样就能获得她们的芳心一样。
顾流觞对此却没什么表示,有时看到了,也只是微笑点头,公式化的说一句“勉力勤奋”,此外绝不多说一句话,或者多看一眼。
吴朔心里感到有点奇怪,难不成她不喜欢自己这样高大勇武的,而是喜欢那种文绉绉病怏怏的书生?
一旁的三五好友看到他苦恼又患得患失的样子,不免取笑道:“吴大哥你可真是不明白女人的心。”
吴朔皱眉,问:“此话怎讲?”
“女人嘛,总是想着要矜持一点,她们越是中意你,就越是要把你晾在一边。”
另一个人也附和道:“像你这样的长相和人品,天下间有哪个女子能够不动心?我看军师只不过是在考验你罢了。你想想,现在她位居军师,而你只是一个校尉,虽然校尉之职也不算低了,可是相比之下还是差了点。但是如果这回你能够抓住机会力挽狂澜,打败黎恒,那情况可就不同了。”
吴朔听了觉得有理,忙问:“有怎么个不同法?”
那人胸有成竹的说:“一者,你替她解决了燃眉之急,她必定对你青眼有加。二者,我们都知道,天王对此战非常看重,若是能够立下首功,将来拜个中郎将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到了那时候,又何愁她不对你另眼相待?”
吴朔听完,深以为然,于是不仅没有因为顾流觞对自己的冷淡态度而有所退却,反而更加的积极起来。
等到第五天,顾流觞终于同意了他的请战之时,吴朔便只觉是自己的表现终于打动了顾流觞,顿时整个人都变得意气飞扬。
“这些天一直不让你出战,你心里是不是特别怨我?”
“末将不敢。”
顾流觞笑笑,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最锋利的宝剑,要等到最危急的时刻才能出鞘?现在就到了宝剑出鞘的时候了。”
吴朔眼睛一亮,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顾流觞抽出一支令箭,郑重的交到他手上。“我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你身上了,你可千万不要教我失望。”
吴朔心想好友说的没错,顾流觞先前的不为所动,果然只是在考验自己而已,不由的大喜过望,信誓旦旦的说:“我愿立下军令状,誓必斩黎恒于马下!”
“军令状倒是不必,也无需一定要取黎恒的性命。”顾流觞的神情严肃起来,“我要交待你做的事情,于你来说不难做到,只不过你必须全部按照我说的去做,半点差池也不能有。”
吴朔拱手道:“军师尽管吩咐,我定当一字不漏的记在心里,绝不出任何差错。”
“好。”顾流觞赞许的点头,沉声道:“你前去应战,前五十招,只管尽力去打。五十招后,就开始佯装出招混乱,力尽不敌的样子。等那黎恒乘胜追击之时,再出其不意反攻之,务必要一举刺中他的右臂。”
“为何要刺右臂,而不干脆杀了他?”
“黎恒有勇有谋,攻守得宜,想要当场击杀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顾流觞挑眉,“不过只要你能顺利伤到他,我们的计划就完成了大半。”
她又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匣子,“我已找到了破解敌军妖术的制胜法宝,就在这里面,等到明日阵前再交与你。”
沈离央依旧待在炎城,并没有随军出征,只能通过战报来知悉前方的形势,心中也是有着说不出的烦闷。
义军连败数场,却仍旧没有什么大变化,以她对顾流觞的了解,不会看不出她必定是在准备什么后招。
可是心里的烦闷依然无法解除,既然不是为了战事而烦忧,又是为了什么呢?
大概还是因为天气炎热,让人也变得奇怪了起来吧。
沈离央坐在窗边,把桌上的一摞战报都推到一边,从书架上抽了本《诗三百》下来,随手翻了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