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是我们的军师,所以就该死?”沈离央毫不退让,高声质问:“你说不救不忠不义之人,我倒要问问,到底什么是忠,什么是义?难道鞠躬尽瘁不是忠,千里驰援不是义,弃城而逃才是忠,见死不救才是义?”
李安民被说得哑口无言,直气得吹胡子瞪眼。“反正我就是不愿意救你们这伙叛军,你们找别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离央却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东西。
李安民怒道:“你这狂妄的女娃娃,又在笑什么?”
沈离央正色道:“我在笑有人名字取得好,却完全没有作用,岂不知欲安黎民,必要先伐无道?”
“你……”李安民其实已经有点被说动了了,之前安瑞搬空库房弃城而逃的行径,实在是让人对朝廷信心尽失。只是他年事已高,采取的一直都是明哲保身的策略,实在不愿意淌这趟浑水,于是故意说:“若要我施救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下跪向我赔礼道歉,我便答应出手救她。”
之所以提出这样要求,正是因为他笃定沈离央身居高位,又是一军统帅,必定把自己的面子看得非常重,怎么可能会答应?正因如此,才好让她自己知难而退。
果然,话一出口,对面的两个人都皱起了眉头。
年轻大夫反应很快,抢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央求道:“师父,将军是何等身份,怎么能做这种事?我来向您赔礼吧,您想让我跪几天几夜都行。”
李安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作势关门,“既然不行,就别啰嗦了。”
“等等。”沈离央抬头问:“是不是只要我下跪赔礼,你就肯救她?”
“不错。”
沈离央点点头,撩起袍子下摆,双膝一弯,竟然真的就那样跪了下去。
“之前是我失礼,多有得罪,还请李神医大人大量,不计前嫌,出手相救!”
李安民完全没想到她真的肯跪,呆立在原地,用手不停的拂着自己的胡子,“你,你,你一个叛军头领,跪我一个糟老头子,不觉得……不觉得耻辱?”
沈离央却笑了,一副清风明月般坦荡的样子。
“我本永城一贱民,若说有什么身份地位,那都是天王恩宠,弟兄们厚爱,有何不能跪的?再者,军师对我情深义重,倘若我为了自己的面子弃她的安危于不顾,那就连人都不配做,还谈什么荣辱呢?”
李安民长叹一声,“我十二岁开始行医,也医治过许多钟鸣鼎食的王公贵胄,没想到你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更像王侯。果真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罢了,罢了,带路吧。”
三人一起回到了将军府。
在这一来一回间,顾流觞依然昏迷不醒,而且脸色又苍白了一些,似乎已经可以感受到生命的渐渐消逝。
沈离央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催促李安民上前诊脉。
李安民一切脉,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沈离央的一颗心都悬在半空,急切的问:“怎么了?要如何治?”
“病人心神耗费过度,气血两亏,又在烈日下暴晒多时,导致暑气入体。”李安民叹了口气,“若不是一直用汤药拖着,现在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喽!”
沈离央听得心惊胆战,听到最后一句,又是还有救的意思,忙问:“要怎样才能治得,还请李神医赐教!”
“治的方法倒不难,只是这药方中有两样东西得来比较不易。”
“什么东西?”
“一样是天蒙蒙亮时,荷叶上采集的露水,另一样则是补气神品,千年人参。”
沈离央想了想,道:“这露水还好,找人守在荷塘去采便是,只是这千年人参却不易得。”
她唤来两个士兵,命他们带足人手去城中查探,看看肃城之中是否有人有千年人参,若有的话,便告诉他们愿以高价购买。
过了很久,才有几个人急匆匆的赶回来,可是脸色都极为不好看。
一个领头的上前愤愤不平的回报说,他们翻天覆地的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打听到城中一户富贵人家里有一棵,谁知就在赶去的途中,主人也收到消息,一听是安乐军要用的,竟自己点火把那参给烧了。
“岂有此理!”沈离央听完,气得发抖,“亏得当日进城前,她还千叮万嘱要我妥善安顿百姓,体恤民情,可到头来,百姓又是怎么回报的?”
她的双目猩红一片,简直像是要喷出火一样,“给我把他全家都抓起来,打入死牢!”
☆、无功
沈离央此时正大发雷霆,又有谁敢去触她的逆鳞?自然是匆匆领命就要出去拿人。
只听李安民在旁凉凉开口问:“灰呢?”
“什么灰?”
“不是说烧了么?那总有些灰烬残渣什么的留下来吧,把那些东西收来,我看看还有没有能用的。”
沈离央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命人去照做了。
过了一会儿,两名士兵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匣子回来了。
沈离央打开一看,心顿时凉了一截,整棵参都已经烧没了,就剩下几条残断的短须在那里。
李安民接过看了,也大呼可惜。他在里面仔细的挑拣着,然后严肃的对沈离央说:“凭这些,老朽还可替她续三日的命,所以你必须在三日之内重新找一棵这样的人参来。”
沈离央懊丧的捶着头,来回踱步。这千年人参极为罕见,找到一棵就已是不易,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去哪里找另一棵呢?
这时一个军官上前禀道:“将军稍安勿躁,此物在炎城尚有。”
“此话当真?”
“卑职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沈离央看他也觉得眼熟,仔细瞧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此人正是原来在炎城管库房的,因为过些日子她要率军撤回留城,两军在交接上可能会有问题,所以才提前抽调了一些后勤军官过来,没想到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只是这一来一去,最快也要一天一夜,如果再遇上什么意外耽搁了,很有可能赶不上三日之期,到时顾流觞就危险了……
众将士经上回一役,对这位不显山露水却又料事如神的军师也是心服口服,敬爱有加,都主动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此时更是纷纷自告奋勇起来。
“将军,卑职知道东西在哪里,愿意去取!”
“还是让卑职去吧!我是做通讯兵出身的,可以几天几夜赶路不休息。”
“还是我去吧!我对那段路比他们熟悉,可以绕道省下很多时间。”
眼见众人都主动请缨,沈离央沉思了片刻,还是说:“你们都不用说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经历了刚才得而复失的变故,她已经再承受不起再次的失去了。只有自己亲手去取,才能保证不出任何的差错。
作了决定以后,沈离央便马上准备动身。
她来到马厩,把那匹飞星牵了出来,抚了抚它的鬃毛,低头在它耳边说:“当日我说你是一匹不祥之马,她为你分辩,说但凡有真本事的人大多都有些怪脾气,马儿也是这样。如今她有难,你若真有性灵的话,就该好好证明自己了。”
飞星晃晃脑袋,像听懂人话一样长长的嘶了一声,载着马背上的沈离央如同电光般疾奔了出去。
经过一天一夜不间断的赶路,总算是在天黑之前到达了炎城。
飞星展示出了天马本色,不仅速度奇快,适应各种路况,而且耐力极好,长途跋涉后丝毫不见疲态。
进城,一路通行无阻。
沈离央翻身下马,奖励式的在飞星额头上亲了一口,命人将它牵下去好生照料,自己则直奔葛天辉的住处而去。
葛天辉喝了点酒,正在软榻上小睡,见到她时愣了一下,傻笑着说:“这酒的劲头真大,都开始出现幻觉了。我妹妹人在肃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沈离央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步走过去,揪着他的衣袖,等到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因为缺水正针刺火烧一样的疼。
“参……参……把人参拿来……”
葛天辉这才有点清醒,又疑惑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泡参酒?嘿嘿,二哥弄了一棵千年人参泡酒,还打算等你要回留城时给你带回去。”
沈离央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也顾不上喉咙疼了。“你说……什么?你把那参拿去泡酒了?”
“是啊。”葛天辉没有察觉到她要崩溃一样的神情,还得意洋洋的说:“用料都已备齐,只等明天把参放下去就大功告成了。”
沈离央听到这里,只觉得刚才停滞的呼吸又找了回来,她死死的晃着葛天辉的胳膊,“快把人参拿来,我急着回去救命。”
“救命?谁病了啊?”葛天辉从没见过她这么着急而狼狈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起身,从书架上拿了个匣子下来。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躺着一棵硕大无比的人参,此时看起来简直就像闪烁着神圣的光芒。
沈离央大喜过望,抱着匣子就往外走,走到半路可能觉得不太好意思,才回头道:“这个就先归我了,改天再请二哥喝酒。”
葛天辉哪会跟她计较这些,连连摆手,“咱俩谁跟谁,还用说这些?”
赶回肃城时,又是已经一天过去,三天之限足足用去了两天。
沈离央在将东西亲手交给李安民后,就直接昏倒了过去。她实在是太疲倦了,两天两夜没合眼不说,期间还只喝了几口水,整个人都虚脱了一样。
李安民见状,忙拿出一瓶大补丹,倒了几颗给她喂下去。
过了一个时辰,沈离央就挣扎着醒来,眼里满是血丝,还心心念念的问:“药呢?药煎好了吗?”
“还有两个时辰,放心吧,我徒儿在那守着。”李安民瞪了她一眼,“你再不好好休息,我看等会她还没醒,你就先垮了。”
“那等药好了,你千万记得叫醒我。”
又过了许久,一碗凝结了无数心血和努力的药终于是熬好了。
昏迷不醒的顾流觞自然是没有办法喝药,只能借助一根纤细的竹管来将浓稠的药汁导向她的喉中。
这药果真神奇,随着碗中药汁的慢慢减少,顾流觞的面色也开始变得红润起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紧接着眼睛慢慢睁开,还带着从混沌中刚刚苏醒的迷惑。
沈离央见她醒来,差点就要喜极而泣,半跪在床边握着被下她瘦得只剩骨节的手,紧张的问:“你觉得怎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流觞闭眼感受了一下,说:“感觉很热,身上很痛,还是没力气,还有点头晕。”
沈离央望向一边的李安民,见他的脸色凝重,心里也是一紧。“怎么她喝了药,还是不见大好,也没有之前所说的反应?”
李安民沉着脸走过来,重新诊了脉,肯定的说:“中气是补足了,可是暑气还没有解,我们的药出了问题。”
他的徒弟非常惊愕,“怎么可能?药是师父您亲自配的,煎药时我一直半步不离的守着,亲手盛好端到这里来,不可能会有任何差错的。”
李安民捻须思索了一下,“那就只能是水的问题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一名侍从浑身颤抖的跪倒在地上,哭丧着脸说:“将军饶命……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