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央霍的站起来,把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寒声问:“怎么回事?”
“昨夜去荷塘采集露水时,我不小心打了个瞌睡,把手里的水给洒了……当时害怕责罚,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觉得掺点池水也没人知道,所以就……”
沈离央暴跳如雷,没等他说完,转身从墙上抽了一把剑下来,就要冲过去。
顾流觞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明白可能和自己有关。她急急的起身,又因为气力不济而扑倒在床边,喘着气喊:“你要杀人就先杀我!”
“你!你们先给我把他拿下!”沈离央气得不行,只好把剑一扔,回去将顾流觞扶回床上。看着她的病容,眼泪竟是就那样簌簌的落了下来。
她转头泪眼模糊的问李安民:“现下要怎么办?”
李安民摇摇头,说:“现在服了人参下去,经络的行气反而加快。若再等到明天清晨去采露水,恐怕到时暑气已经侵入头部……”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有是有,只不过比千年人参更加难得,所以从一早我就没有提出来,因为说了也等于没说。”
他徒儿从旁道:“师父说的可是蓝冰莲?”
李安民点点头。
雪莲是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品,而蓝冰莲更是雪莲中百里挑一的神品。平素只在传说中听闻,就算是皇宫中也未必能找到。
李安民叹了口气,率先摇着头走了出去。其余人见状,也纷纷退了出去。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沈离央和病榻上的顾流觞两人。
顾流觞强撑着笑了笑,反倒安慰起她来:“你忘了上次我说什么了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必太过介怀。”
沈离央死死的咬着唇,不说话。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真好。”顾流觞的脸上呈现一种病态的潮红,拳头紧紧的攥着又松开,攥着又松开。
“我有些话……一直没有勇气跟你说,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误会
“你什么意思?”沈离央刷的站起来,咬牙恨恨的说:“你若是敢死,我就要这全城给你陪葬。”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从前那个说着要伐无道救生民于水火的沈将军呢?”顾流觞无力的揪着她的衣襟,“之所以会生病只怪我自己的身子弱,不要迁怒别人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沈离央摇晃着退后一步,颓然道:“我本来就只是一个叛军头子,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是为了笼络人心,只不过你把我想的太好了而已。”
“不,我看人是不会错的。”顾流觞挣扎着起身,“现在你先听我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是关于我的身份的。”
“我不要听。”沈离央紧紧的捂住了耳朵,哑着嗓子喊:“不管是什么秘密,我都不要听。”
“不,你必须听我说,我不能够一直瞒着你,不能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顾流觞的眼里带着决绝,脸色也愈发的红润,不禁让人想到回光返照这个词。
“我也求求你不要说。”沈离央滑坐在地上,喃喃道:“我其实什么都知道了。”
“你知道?”
“对,我知道。你总是说我多疑也没错,在留城时,有一次我偶然发现你曾去拜祭过魏良材,那时就开始怀疑了。一查之下,发现魏良材有一个故交,名叫顾春,是京中正五品官,最巧的是他有个女儿离家出走,至今未归。”沈离央叹了口气,“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事情吗?”
顾流觞脱力一样倒了回去,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消失殆尽了。
这个顾春说起来还是她的表亲,他的女儿出走的事她也知道,当时是与一个穷书生私奔逃走了。没想到这件事阴差阳错会在此时被提起,还让沈离央误认了自己的身份。
沈离央却以为她是在担忧。“我从那时就想,如果你能有军功在身的话,就算将来身份曝光,大哥过问下来,我也是能够保你的。”
这还真是一个大误会……
顾流觞无力的笑了。如果她真是顾春的女儿,那确实没什么问题,可是她是顾长青的女儿,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呢?难道要告诉她,你查错了,然后将两个人的伤口再重新撕裂放大一遍?
“如果你当初没有到我身边来,就不会受这样的苦了。”沈离央还不知道自己误会了什么,猛地站起来往屋外走去,“你安心休息,不要再想那些事了。我去再让人开两副药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顾流觞没有叫住她,躺在床上双眼空洞看着前方,半晌,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屋外,沈离央正失魂落魄的走着,忽然一个卫兵跑过来,报告说:“将军,外面有两个异族女子求见。”
“我现在谁也不见。”
“可是她们说和将军是认识的,还说带来了您现在最急需的东西。”
沈离央闻言,脚步一滞,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一双湛蓝的眼眸。
难道是她?
去到前厅,那两个女子已经等候在那里,其中一个她的确认得,正是上回在骧城买马时遇到的那位华服女子身边的侍女。
而另一个此时虽然背对着她,可是那全身上下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却令人无法忽视。
“贵客登门,不知有何贵干?”沈离央淡淡开口,果不其然的对上一双湖水般平静的蓝眸。
那双令人难以忘怀的美丽眼睛的主人,长相却也不差,实在是让人埋怨起造物主的过分偏袒。不同于中原人偏于柔和的线条,她的五官都呈现出一种立体的美感。不仅是美,而且具有十足的生命力和张力。
“我想你大概会对此物感兴趣。”蓝眸女子示意侍女将带来的锦盒打开,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一株流光溢彩的蓝莲花。
“这……?”沈离央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女子点头印证了她的猜测,“此物即是蓝冰莲。”
沈离央此时全身都因激动而颤抖着,连日来的大喜大悲令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往常的那种凌人之气。
“你要什么?只要我能给得起的,全部……全部都可以给你。”
那女子轻笑。“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承我一份人情。”
人情债,说来很轻松,可却也是最难偿还的。
“我答应你。”说话间,沈离央发觉自己的牙齿都在不听使唤的打着战。
“那你记住了,我的名字是莎蓝。”莎蓝将盒子盖上,双手捧给她,“你府上那位姓李的神医自然知道该怎么用。”
“你怎会知道……”
莎蓝的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倨傲之色。“你不必讶异,这天下间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也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沈离央把盒子珍重的抱在怀里,有了前面两次的教训,她已经不会再轻易的把心爱之人的性命交托在他人的手中。
走到门口,她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问:“现如今北蛮女王未嫁,王室成员稀少,年轻女性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就只有五位郡主,不知阁下是哪一位?”
她本以为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谁料莎蓝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得非常愉悦。
“都不是。”
“都不是?”沈离央还有什么想问,但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只得先将疑问抛到一边,匆匆离开了。
沈离央走后,那个侍女用北蛮语不屑的说:“这些愚蠢的韶国人,就算是想破脑袋也猜不出主人您的身份的。”
“她不知道才好,现在还远远不到她应该知道的时候。”
“在两边之中,她都算不上最出色的,您为什么唯独选中了她呢?“
“阿曼,你是不是觉得,她完全没有和那个人相抗衡的实力?”
“奴婢……奴婢不敢。”被换做阿曼的侍女非常惊恐,往常他们每次不小心提到那个人的名字时,莎蓝都会勃然大怒,今天怎么会自己提起了?
“我喜欢养雏鹰,因为不等到它长大时,没有人知道它能飞多高。”莎蓝微笑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如果飞得高,才会有成为宠物的资格。如果飞不高,那也没什么,只不过会摔得粉身碎骨罢了。”
她说完,施施然起身往门外走去。
当初刚进城时,沈离央觉得自己只是暂住,所以修缮好宅子后,就直接挂上了“威王府”的牌匾,而不是叶王府。
莎蓝回头望着那牌匾上龙飞凤舞、入木三分的几个大字,禁不住摇头,自言自语:“到底还是心太软,不过也没有关系,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那些所谓的情义充满欺骗,那些所谓的爱情充满谎言,只有权力和地位才是我们真正的朋友。也只有那样,才能得到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人……”
她扬了扬唇,转身望向遥远的北方。“真是想想都让人期待得热血沸腾,此时此刻,你又在做什么呢?我亲爱的……余逍。”
☆、女学
等顾流觞的病好了以后,大军便开始启程回撤。
因为之前中暑和劳神过度也有关系,所以回到留城之后,顾流觞的生活受到了全面的限制——别说是军务了,就连最简单的内务工作沈离央也明令禁止不让她插手。
最糟糕的是,沈离央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她饮食不规律,有时没胃口还干脆就不吃饭的事情,现在每日三餐都过来跟她一起吃。一起吃倒没什么,只是还非要亲眼看着她把一整碗冒尖的白米饭都吃下去……顾流觞觉得这样下去的话,她的身体是没问题,可精神就要崩溃了。
这天中午吃饭时,顾流觞抱着碗,对着正闷头吃饭的沈离央说:“其实我觉得自己的病已经完全好了。”
沈离央慢悠悠的把嘴里的饭往下咽。她吃饭的速度很快,又很专注认真,应该是行军时养成的习惯。
“是好了,可是大夫说你还需要好好休养上几个月。”
顾流觞把袖子卷起一截露出手臂,抱怨道:“你看这里都长出肉来了。”
“怕什么,我又不嫌弃你。”沈离央竟还很有成就感的点点头,“看来这次的食谱很有成效,还要继续坚持。”
顾流觞无奈的拿起筷子,某人在致力于把她养胖这件事上,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执着。
她吃了几口,试探的说:“我这样每天待在屋里,就是下棋写字画画的,感觉都快要闲出病来了。”
“我又没有不让你出去。只要带上冷护卫,这城中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沈离央喝了口汤,又说:“对了,下棋也挺费神的,等会我得记得把棋具也收了带走。”
顾流觞气结,“你还真想闷死我?”
“好了。我其实也知道你闲得难受,所以特地找了点事情给你做。”
“什么事?”
“等吃完饭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真的?”顾流觞怀疑的问,“我怎么感觉你就是在哄我吃饭呢?”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沈离央自己早就吃完了,还给她添了几勺汤,温言道:“这鱼汤最是补脑,你该多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