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上天垂怜,我们遇见了一个路过的好心人,不仅治好了义兄,还收留我们到家里养伤。”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流露出少见的温柔神情。
“这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位故人?”
顾流觞等了半天,没听见应答,疑惑的看过去,却发现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双眼紧闭,应该是醉倒了。
她无奈的走过去,看着沈离央身上仅有的一件单薄的衣服,犹豫了片刻,还是脱下了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满身酒气的人却忽然伸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呢喃道:“若雪……”
若雪?听起来倒像是个姑娘的名字。顾流觞动作一滞,面无表情:“你醉了。我是顾流觞。”
“顾流觞……?”沈离央歪头想了想,也不知道是想起来了没有,只那眼神此刻清澈得像只毫无防备的小兽。“顾流觞,你会骗我吗?”
“我不知道。”顾流觞忍不住伸手抹平了她紧皱的眉头,“但我不会害你。”
沈离央重又闭上了眼睛,顾流觞伸指戳了戳她的脸颊,“先别睡,总是你问我问题,现在我也有话要问你。”
“嗯?”
“那天打完留城,你为什么那么急的往宛城赶去?”
“我不放心。”
“哦,是因为对我不放心,怕我带着你的兵跑了?。”
“我放心不下,我害怕……”
“怕什么?”
沈离央猛地皱了眉,像是中了梦魇一样,迷迷糊糊的说着:“不要走……不要……不要死……”
顾流觞安抚的握着她的手,等到她的呼吸平复下来,才幽幽一叹。
这人疑心病那么重,要是知道自己听了她那么多隐事,还不杀了自己不可。
她起身拿过刚才沈离央没喝完的酒坛,轻轻抿了一口。
这酒,果然很辣。
沈离央从宿醉中醒来的时候,只觉头痛欲裂,再加上昨晚发了一身的汗,更是难受。
锦绣听见里面的动静,忙端了一盆温水进来。
“昨晚是谁送我回来的?”沈离央用水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些,发现醉倒前的事情几乎都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似乎遇见了什么人,还说了很多话。
“不是你自己回来的吗?”锦绣很惊讶,“散席后我来看了一次,你已经睡下了,我才放心的回去睡了。”
“是吗?”沈离央揉了揉太阳穴,目光逡巡,最终落在一旁的一件纯白色带金色滚边的披风上。
“将军来了,先用杯热茶暖暖手吧。”
顾流觞像是知道她肯定会来一样,起身接过她手里的披风,一双深沉如湖水般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这点小事,差个人送就是了,犯不上自己来的。”
沈离央坐下,斟酌着开口:“昨天夜里沈某酒后失态,多谢军师照拂了。”
“区区小事,何必客气?”
沈离央端茶的手一顿,不知怎的,觉得她与自己说话越发生分了,难道是自己昨天不小心说什么不中听的了?
正思索间,就听见顾流觞在那边凉凉开口:“荆公的诗的确是清正典雅,独具风致。”满意的看着沈离央脸上遽然变色,才慢慢接下去说:“但我还是更欣赏东坡'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的气度。不知将军以为呢?”
沈离央干干的笑了笑,“我昨夜,还说什么了?”
“将军诗兴大发,只与我谈了一会儿诗词,然后就醉了。”
想来自己应该也不会乱说什么,沈离央稍微放下心来,又听她说:“那天宛城下,将军不是问我想要什么赏赐么?我现在想好了。”
“你说,只要我有的,都可以。”
“当真?”顾流觞看着她的眼睛,慢慢的说:“我要将军的,信任。”
☆、报仇
这天沈离央正在与众将议事,就有一个士兵进来呈上一封文书:“禀报将军,平城来人递了求援信,请将军过目。”
“平城来的?平城现下在我们后方,能有什么战事?”
“听来人说,不是战事,而是大军撤出以后,经常有一伙流寇前去滋扰。”
“流寇?那就剿灭就是了。难道我安乐军兵强马壮,还打不过一群流寇?”沈离央接过信瞧了几眼,“这上面说的也不是很急,看来还是足以应付的,迟些派个人去看看就是。”
正谈论间,锦绣从外面进来了。
“怎么耽搁这么久?”沈离央问。
“刚才在外头碰见送信来的小林了,你知道的,与我是同乡的旧相识。我就顺便打听了点平城的近况,说是贼寇闹得厉害,人心都有些不稳了。”
“不至于吧?”沈离央清点了一下信上提到的物资,怀疑的问。
“怎么不至于?说是钱财米粮不计其数,还被寇兵夺了好多军械马匹之类的东西。”
沈离央与邻座的顾流觞对视一眼,都看出了这其中有问题。
只不过,这守将为什么要瞒报损失?难道是怕将来问责时被治罪?
正思考间,锦绣又说:“听说有人见过那个贼寇的头子,认出他是之前在西南一带活动的贼兵首领,人称'刀疤李'。说是脸上有一道横亘半张脸的刀疤,看起来可吓人了。”
一旁的一个将领接话道:“原来是'刀疤李'啊,那恐怕不太好对付。”
“怎么说?”
“将军可能不知道,我之前跟着萧凌云萧将军在西面作战时,这伙人也算是老熟人了,那真真是讨厌得紧,三天两头的搞偷袭。”他有些唏嘘的说,“听说这个刀疤李,之前还是个官府的小吏,也不知道怎么就出来了,干起了这种勾当。”
沈离央的脸色一变,紧盯着他,“可知道他原先是哪里人?”
那将领想了想,“好像是永城的吧。哎,那不就是和安乐王与将军是一个地方的人么。”
“真是冤家路窄。”沈离央把手握得咯咯作响,冷笑一声,“我还怕他不来,这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她猛地转身,命道:“锦绣,点上五百精锐,我们即刻出发平城。”
锦绣呆呆的的应了一句“好”,显然是也没明白怎么区区一伙流寇而已,就让将军有这么大的反应,甚至还决定要亲自出马。
顾流觞想起那晚她说的话,隐约猜到了什么,心里没来由的一阵不安。她站了起来,抓住急急往外走的的沈离央的袖子。
“我随你一起去。”
“乱世多贼寇,真像聒噪的蝉似的,扰得人不得安生。”沈离央笑笑,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军师就安心坐镇大营,待我凯旋归来吧。”
抵达平城时,已是星夜时分。
一行人没有声张,也没有表明身份,只出示了安乐军中互通的腰牌,顺利进了城。
等到平城守将看见一身常服,戴着几乎盖住眼睛的帽子的沈离央时,也是大吃一惊,连忙迎上来。
“将军,您怎么亲自来了?末将失职,未能亲自远迎,请将军恕罪。”
“好了,我不是来和你说闲话叙家常的。”沈离央摆摆手,“把这段时间流寇的活动踪迹都整理出来给我。”
“好好好。”守将哪敢怠慢,迅速让人把她要的东西找了出来。
沈离央面容冷峻的看了半晌,沉声道:“我到平城来的事先不要让人知道,你只须放点消息出去,就说有一批粮草要途经这里,运到留城去。”
“将军是想要借此引那群贼寇出来?”
“嗯。”沈离央神情严肃:“你知道为什么贼兵每次都能准确的掌握我们的动向吗?”
守将想了想,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一变,“这……”
“我们军中有他们的内应。”沈离央开口验证了他的猜测,“流寇的事情我会处理,至于清理门户的事,相信你也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守将站在一旁,听得冷汗涔涔,连声道:“末将知道了。”
“赶了这好些路,也没见你休息一下。”锦绣说着,端了个白瓷小碗进来,“这是安神的汤药,你趁热喝了吧。”
沈离央正在看文书,头也不抬的接过。
锦绣看着她的侧脸,不禁流露出几许心疼的神情。
沈离央自己或许不知道,但锦绣成日在她身边,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这两日,每天夜里她都睡不踏实,有时好不容易终于合眼了,又突然猛地惊醒。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锦绣担心她的身体,更担心她的心里藏了什么事。只好这样安慰自己:千军万马当前指挥若定的沈离央,怎么会被这点小事击垮呢?
时间一晃就是两日过去。
感觉时机已经成熟,乔装好的沈离央带人像平常一样,用车马把用来当幌子的东西装好,出城上了路。
平城守将几次三番表示要领兵在后面跟随保护,都被她以打草惊蛇为由严词拒绝了,只得作罢。
车队缓缓走在路上,尘埃随着马蹄起落而扬起。道旁的野草随风摇晃,一切都平静得有些过分。
锦绣走快了几步,凑到沈离央的身边低声问:“他们会不会不来了?”
“不会的。”沈离央神色淡淡,语气却是出人意料的自信。
车队行到一个树林前,忽然一阵风沙声响起,紧接着,一队人马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来者何人?”
“哈哈哈哈。”为首一人拍马走出,张狂的笑着,“你们不需要知道老子是谁,只要把东西留下就行了。”
士兵们都拔刀作出了防御的姿态,而沈离央则是紧紧的盯着那张脸。那张脸,那张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沈离央的眼里掠过一丝狠意,也上前一步,寒声道:“阔别多年,李大人果然还是这么面目可憎。”
“哦?”刀疤李愣了一下,“知道我这个名号的人可不多。那就说说吧,李大爷我是刨了你的祖坟,还是杀过你的家人?”
贼人的队伍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安乐军这边的人早已按捺不住,就要冲上前去,却被沈离央抬手止住了。
“虽然你不记得了,但这笔账,还是不能不算的。”
“哎呀,本来是不记得了。不过你这美妙的充满仇恨的眼神,倒是让我想起来了。……是那天夜里那两个不长眼的偷到我头上来的小鬼吧?”刀疤李的目光像是毒蛇的信子,阴沉可怕,“打成那样都没死,命还真大。”
他攥着缰绳,转了个圈,“啧啧”了两声,“不过你们俩的嘴也真硬,都说叫声爷爷就不打了,死活都不肯。你看,非要爷爷给你们断几根骨头才舒服。”
沈离央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幼童,面对他的刻意激怒,也只是冷笑了一声:“就凭你也配?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惜我不是什么君子,而是个气量狭小的小人。”她抽出银枪,在日光下转出一个炫目的弧线,“今日绝对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哟,口气真大,那就让爷爷再教你一个道理,那就是弱者永远都是弱者,就像一条烂虫子一样,永远会被人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