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龙衍突然的叛变,笔飒却似早有预知,弯弯嘴角,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肖根门一战,本就是我假意赌约,委身屈服不过是博你信任而已,砂紫楼终究是不入流的门派,凭什么短短数年时间称霸武林,不说我,众人也不服!”龙衍说,“肯让你砂紫楼在这江湖占一席之地也是给了你足够的面子,你却是不识抬举,不肯与正派为盟,如此,你砂紫楼留在江湖必然后患无穷!”
龙衍又说:“你只知我是名门之后,却不知我另一身份,我乃洪都府密使,我有佐扶之道义,更当为洪都府尽一份力。”
“所以,你潜伏多年只是在等这个机会,”确实失望,却也不到不能自拔的地步,唐昕萏浅浅叹气,“你用了很大心思琢磨我出招时候的破绽。”
“不错,我不但一直观察你出招起势,还密谋安排了一切,你可知右护法是如何死的?奉黎苏又为何会突然中毒,还有中途你所遇的老妇一事?”龙衍道,“可惜白偲竟没能如我所愿杀了你,我知你会回来,才决意留下砂紫楼弟子,免得你起了疑心。”
“不过,现在也没必要留下了,”龙衍告诉她,“走前我已在水中下毒,不知你是否还有机会回去告诉他们。”
龙衍已经说的明明白白,已经没有追问下去的需要,但唐昕萏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所以右护法的信也是你写的,老妇在我身上留下蛊粉也是你的主意。”
“不然你如何肯自去,不然门主又如何轻易找到你,只恨洪都府早前失迷山中的众弟子不知内情,被你一早杀了。”龙衍握起长剑的时候,洪都府众弟子也摆开阵法,以防唐昕萏因众寡悬殊起了脱逃的心思。
“你肯嫁祸知世先生,只怕是先生也已经知道你的计划。”
“不错,可惜你知道太晚了!”如今情形确实糟糕,唐昕萏元气本尚未恢复,如今更是损去大半,若没有笔飒,唐昕萏以为还有胜算,如今连龙衍在内,她惟一能做的只是挨。
等吧,等吧。
小雨不知何时停了,还不等一阵,又细细下了起来。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反反复复,如同女儿家的多情善变。
雨中的血腥味道愈来愈浓,多是唐昕萏的。
唐昕萏原以为笔飒不过与她一般而已,却不知怎的人速度逐渐晋升至一种不可探摸的地步。唐昕萏心里甚为不解,却也容不得多想,一长□□来,把她手臂划出了血口。唐昕萏身分乏术,躲不及龙衍乘机偷袭。龙衍挥剑砍下,人轻易得逞。
笔飒并未就此收手,连连几掌打得唐昕萏毫无击回之力。唐昕萏浑身是血,正半伏在地,大力地喘息着。见唐昕萏重伤至此,笔飒甚为快意,体内真气横窜四散,眼睛更是杀得通红,跟换了个人似的,样子可怖至极。
众弟子中也有人留意到了笔飒此刻的模样,低头悄悄议论起来。
哪料笔飒突然侧脸过望,二话不说直朝那弟子刮掌打去,弟子被突如其来的掌风推至数丈远,感觉心口倏忽一闷,倒是没有吐血,只是脑袋栽地,人再也没起来。
纷纷退开的众弟子见状,都倒吸一口凉气。
不说众弟子错愕异常,连唐昕萏也不住蹙眉,笔飒此举实在太是古怪。
“还请我主息怒。”龙衍如是说。
当事者却不以为然,笔飒话里带着狠辣:“若再有人敢背后嚼本主舌根,下场便是如此。”
“是、是。”从未见过笔飒这一面,众人吓得魂不附体,说话连都不带利落的。
“这便是你奉行的仁义之道?”唐昕萏捂住肩伤,缓缓站起,“此等不耻之举,如何叫人信服?”
“还轮不到你来说教!”笔飒瞳仁一收,竟泛着不同寻常的暗红色,他握起□□就往唐昕萏的胸口打去。
“我主使不得,唐昕萏一死,盟会不好交代。”龙衍见势,赶忙上前相劝。
“使不使得,本主说了算!”笔飒枪尾一扫,重重撞在龙衍胸膛上,人吃痛连连后退。
笔飒随即跃身,速度如风向她聚气挥枪,力道且急且猛更是捕捉不到踪影,唐昕萏根本躲不及——
☆、第 42 章
“啊!”一声惨叫极为凄厉。
众人瞧见却都不得而解,笔飒刺伤唐昕萏后忽然重心一失,就摔倒地上,大吐一口黑血。
龙衍想上前扶掺一把,又摄于笔飒先前的惊异举动,拿不准主意,干着眼看:“我主。”
笔飒捂着胸口站起,身形摇摇晃晃,刚才的风光模样不再,一缕头发散落额前,倒是有股走投无路的落魄之感。
“哈哈哈。”笔飒莫名开声大笑,笑意森然让人不寒而栗。
“这血药真是好东西,效力直比十年苦修,怪不得知情的人都想妄争。”笔飒舔了舔嘴角,全然不理会别人的诧异不解,自言自语说道。刚才也不见发生什么好事,笔飒人偏偏在兴头上,手中红缨枪抖得厉害,样子蠢蠢欲动。然而四周一片静然,众人都屏气不敢出声,唯恐笔飒会突然不高兴拿他们问罪。
唐昕萏被刺伤倒地,如今人稍有一刻清醒,是用尽全力慢慢爬起。唐昕萏不知自己这个样子还能支撑多久,却清楚记得方才被笔飒刺入心脏的一刹,满副心思都在廉婺身上。对,她那时想到的人偏偏就是廉婺,而非最在心的妹妹。
唐昕萏自知记性尚牢,却不想廉婺嗔的恼的羞的哭的,她都一一记下了。
的确,只有真心相处下来,才能发现廉婺的引人之处。廉婺偶尔会讲一番仅是她一己之见与世道常理相左又完全摸不清其中头绪的大道理,不可置否,就算只为独善其身的愤世嫉俗,她依旧活泼生气让人挪不开眼。性子易赧扭捏又率性天真,明明不再眷恋江湖,这样的人竟然偶尔也会流露忧郁感伤的神色,如此,叫人更痴心于她有心掩藏的过往。
不过真就想了一小会功夫而已,唐昕萏因心口处传来的剧痛昏了过去。
若不是笔飒突然的崴身,也许这一枪不会偏逾尺寸之距,而是直直刺入心处,要了唐昕萏的命。
不知怪细雨多情,还是怪处境难堪,唐昕萏醒后,改去往日果决的行事作风,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好的坏的,她在想,若是她死了,廉婺便可以不必救奉黎苏了吧。
……是怪母亲之命太难为。
很多时候遗憾便是因世间的纷扰阻挠。唐昕萏还记得、还记得很久以前,有一个陪她许誓长情的人,奈何那人的痴痴许言也敌不过世人的冷眼横眉,敌不过世俗的常纲勿乱,最终义绝恩断,转身嫁了第一权臣唐湖陆之子,与她不再往来。
不知该笑该哭的是,唐湖陆正正是她的父亲,而那人嫁的为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幸好唐昕萏并无光明正大的身份,否则两人见了,也是尴尬。
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便是如此,她才会不甘约束,才会心有所盼,说来,唐昕萏还是羡慕廉婺的,若真有一天能放下这里一切,她愿意独居深山,过上清静日子。唐昕萏心底如是想,却从来不肯坦露一毫,她深知不会有这种机会,如此又何必拿来说?
说来,唐昕萏也是一可怜之人呐。
……
唐昕萏运起最后的真气将心脏护住,人的气力在一点一点散失,唐昕萏如今已无法自如站立,只得将依附银剑之力支撑站起。脚步虚软一跛,她尚未来及站定脚步,就要差些跌倒地上。洪都府众弟子围而观之,他们哪里见过唐昕萏这般难堪模样,跃跃欲试,想与唐昕萏过手的人不在少数。
笔飒却似懂读心术,狠戾的目光投去同时,抬手聚气,几掌连掴,把人打得满脸是血。
“不由你们动她,”笔飒喘着大气,似乎动了怒,又不全像,脸上毕竟挂着让人无解的笑意,“唐昕萏只能死在本主手上。”
闻言,被掌的数十位弟子都吓得不轻,连连跪地讨饶,求得笔飒宽恕。但笔飒似乎入了魔,对此并无半点软心怜悯之意,举枪直往那数十弟子甩去,人还未来及看清楚,脑袋已经滚落一地。
笔飒此番举动叫人何其惧畏,众弟子如今半声不敢吭,神色惶恐也不敢多看笔飒一眼,都早被吓破了胆。
笔飒又是一枪,刺在了唐昕萏腿上,人噗通一声跌了下去。
“说什么江湖第一,天下无敌,到了最后还不是由本主决定你的生死!”笔飒张狂地大笑,不打算就这样轻易杀了唐昕萏,此刻的折磨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种快意。
笔飒抖着手,往唐昕萏的腹侧又刺一枪。
唐昕萏唇齿咬紧,已然津津冷汗,眼前发生的事,她已经顾不周全了。此刻只觉吐息困难,唐昕萏妄意大口喘气,只是每一下都是碾心的痛,缓出的气息如同拉磨时的呲哑,她甚至有漏风穿体的恍惚之感。
血流出,浸染一地,多得叫人心惊,唐昕萏撑不下去了,还在拼命硬扛。唐昕萏想知道,究竟是她的意念更强,还是毒性发作的时间长——廉婺说过血药有毒,她也见过几回血药效力。却没见过笔飒这样子的,于是先前也不敢肯定,但如今唐昕萏心中几分了然,笔飒并非入了魔障,而是中了毒,依着是人此时神志还是清醒的。
唐昕萏有自己的坚守,笔飒却不满她的一声不吭,聚气又要往唐昕萏后背打去。
不知怎的,这毫无悬念的一掌并未如期落下,笔飒手一直半悬在空。
旋即,突如其来的惨声哀嚎叫众人心中大吓,不敢吱言。
看着此情此景,众弟子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是怎么了?
“手,手!”笔飒突然抓住自己的手用力摇着,神色中露出不曾见过的慌张来,众人不知所措,想上前又不敢轻举妄动。
龙衍只当他入了魔,打手暗意让众弟子退得远一些,以免笔飒伤及无辜。
笔飒面目已然扭曲,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万分痛苦地在地上打起滚来,之后并没能再站起。而他的手一直维持方才张开的样子,似乎僵直不能再动。
☆、第 43 章
笔飒这个样子维持了一会儿,手尖逐然有血水冒出,悄无声息,却是越流越多,不过顷刻,血已经浸没手掌。笔飒是看得最清楚,他皱起眉头,对眼前突然的转变感到惊诧,面上的表情是又怒气又恐惧,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着让手掌消失面前。手心全是剧烈的腐蚀痛意,笔飒忍不住低吼起来,然而并无用处,不过一会,手臂也连着僵硬刺痛起来。
笔飒气力渐慢化尽,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他半身已经悄然化为脓血。
“啊啊啊!”痛不欲生叫笔飒此刻的模样狰狞万分,眼角眦裂,黑血从中流出,看得怪是吓人。
说刚才还好端的,才一会笔飒竟就成了这副模样,眼前一幕叫人猝不及防,众人错愕不已,刚才想上前的那些人,此时都纷纷退到了几丈远的位置。龙衍迟疑一刻,决意上前,不料被笔飒狠狠抓了一把。
龙衍吃痛,皱眉悟紧伤口退至一侧,对面露担紧的众人摇头暗意自己并无大碍。
笔飒也知现在的样子人鬼不分,反而更不在意自己行止之颇,他愤恼地大声叫喊:“你们谁敢靠近!”就算提著一口气,声音还是极沙哑刺耳。开始有血从口中漫出,愈而愈甚,噎住笔飒几近讲不出其他的话。
血大吐一口,笔飒的气息渐虚而弱,他自知活不过多久,满心都是不甘。抬头见着远处和他一样落魄的唐昕萏,阴戾的眼里射出一丝冷然喜意,张狂大笑:“有你垫背也是极好的!”
说着,笔飒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提起一股极深内力,半刻不疑地朝唐昕萏掌去。
一股炽热掌风打来,唐昕萏心中一沉,不想最后还是败给了笔飒。其实她早知躲不过一劫,只是不肯服输执念逞强罢了,刚才便就死过一次,念的想的已经有过一回,如今也没有什么放得下与放不下的说法,闭上眼睛,唐昕萏这次更从容了。
热意袭来,唐昕萏觉得五脏六腑都是炽辣的痛。碾磨的痛意布满全身,饶是唐昕萏这种从不肯哼声的人,此刻也不得不蜷成一团,以便缓解这阵难耐的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