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收场,就是这样。回到卧房,丁谦、牛强早已回家去了,想来该都吃上东坡肉、炖小鸡了,梁栋才枕着手臂躺倒在床上,脑中回旋的却还是祝福禄刚刚的模样。脑中影像一遍遍重复,祝福禄的嘴开开合合讲着什么,梁栋才竟没听到声音,只觉得心口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
终于是不能成睡,梁栋才跑到书桌上抽了本书就大声念起来:“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喜孜孜连理枝生,美甘甘同心带结。一个将朱唇紧贴,一个将粉脸斜偎。罗袜高挑,肩膀上露两弯新月;金钗斜坠,枕头边堆一朵乌云。誓海盟山,搏弄得千般旖妮;羞云怯雨……”
大声念了半晌,忽然感觉不对,朝下翻看,见那后一页上单单空出一段似诗非诗的诨语:
一物从来六寸长
有时柔软有时刚
软如醉汉东西倒
硬似风僧上下狂
出牝入阴为本事
腰州脐下作家乡
天生二子随身便
曾与佳人斗几场
梁栋才忙合上书,看该书封面,《论语》?再看第一页,目录上赫然是“第一回西门庆热结十弟兄武二郎冷遇亲哥嫂”,这竟是本坊间流传的话本!还不是一般的话本!
梁栋才心口“怦怦”跳得厉害,直恨丁谦竟有这般大的胆子,将这等书带到书院来,还大大咧咧地摆在书桌上,真是要死!可脑中却变成一片白花花,赶之不去,最后竟见他发狠砸起自己脑袋来,疯子一般边打边骂“混账!”
却说,祝福禄在梁栋才走后,就让来财家去。来财方被惊吓,又见少爷要撵他回家,不由痛哭起来。见他哭得凄惨,祝福禄虽软了心,却不松口,又顾虑到马瑜在,不想耽搁他的事,连哄带骗将来财哄回书院去,自与马瑜进山。
马瑜一再劝说,祝福禄只是不听,执意要进山,马瑜也只好跟着进山,却多少存着担心。
这天,梁栋才方发现,丁谦的书何其惊人。那话本倒符合他的为人,可现在他正在抄的这本《金刚经》,正是在那话本旁找见。他一边惊叹一边抄那晦涩的偈语,心中跟着默诵,倒慢慢平下心来。
不巧,不识相的人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打搅。敲门声伴随着来财的声音传来,就是十部《金刚经》也压不住这声音激起的心魔。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拉开门,梁栋才就一脚踹过去,将来财踹了个打滚,顿时让他解气非常。待得还要下脚,脑中却突兀的响起祝福禄那一声叫唤,梁栋才只觉得心头一跳,很不舒服。
来财却不管他在愣什么神,滚过来扯住他衣袍就叫:“我家少爷,我家少爷到现在还没回来!那个马公子也是一天没有音信儿!梁公子,是来财嘴贱!来财不识好歹!求你,求你去救救我家公子吧!我家公子从没出过门,更不知山中险恶,公子,公子他……”说着竟又哭起来。
梁栋才只恨刚才怎么没一脚把他踹死过去,白白让他在这里哭丧似的烦人。却心中跳跳得不安稳,这时,天将要黑,想来山中应是不辨路途了。梁栋才再不管来财,见地上扔着来财拿来的灯笼,忙拾起打着,径自朝书院后门奔去。
他跑得极快,来财追着他跑出来,却只能见远远地一点灯光闪烁,却已是追不上了。
第七章:旅客
天黑得很快,梁栋才进山以后根本不能辨别方向,他也只能一直向前走,尽量将喊人的声音放得大一些,好教祝福禄听见。
奈何喊了许久,除了飒飒风声,没有得到一点儿回音,梁栋才多走一步,心中便越沉一分,更是悔恨自己莽撞,来财那厮口无遮拦,任他说去便是,又能奈我何?怎的为了他那小货惹怒祝福禄?他不知山中深浅,自己如何不知,白白为了一口气,生了这事,如今,悔又向哪里悔去?只求神佛保佑,菩萨显灵。
就这么直找了一夜,天也隐隐泛了白。灯笼是早已熄灭扔掉,嗓子也喊得嘶哑,梁栋才不知自己进到了哪里,见天亮了,强自振奋精神,继续找。
实在是十分困倦,撞到树上都能睡着,却又猛然醒来继续朝前走去,强撑着猛走一段,再次撞到树上。直到隐隐约约地听到一遍又一遍喊他名字的声音,才彻底打起精神去寻那声音。
真是去寻,却听不清那声音到底是从哪边传来,梁栋才狠咽了一口唾沫,操着干哑的嗓子喊回去,最后却是那喊话的人找到的他。梁栋才一见来人是丁谦,忙叫他帮着去找祝福禄,丁谦扶着他说了好几遍他才听懂,说是祝福禄已经被找到了,而且还太太平平的。一听到他太太平平的,梁栋才便放下了心,直接挂到丁谦身上睡过去了。
却说,那丁谦倒也没有骗他,祝福禄现在正十分太平的在自家房里验证着自学的医术。只见他的床上躺着个睡得老实的年轻人,盖在眼皮下面的眼珠子没有一点儿转动,眼皮也是没有一分的颤抖,一点醒着的迹象都没有。
祝福禄将手搭在那年轻人的腕上,认真的感受指下的动静,直诊了有一炷香时间,才将那手腕放回被子下面。
这时房中却不止祝福禄和那年轻人两个,除去见到祝福禄就紧叮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的来财,还有一位白衣少年,此时正站在床头。
那白衣少年长了一张娃娃脸,婴儿肥下一个小下巴,眼珠子滴溜溜儿的圆,甚是灵动,看着就不像个老实孩子。此时,却见他抿着嘴唇正正经经的朝祝福禄行了个江湖上的抱拳礼,严肃道:“劳烦公子,还请借一步说话。”
祝福禄许久不皱的眉头,从搭过脉后就一直皱着,见那跟着这床上之人的少年相请,便对那少年点了点头,吩咐了来财留下看着,起身跟着少年朝屋外走去。
正是晌午十分,太阳十分灿烂。白衣少年一出门就停下步子转身问祝福禄:“还请公子告与小人家主人的病症。”祝福禄不妨他直截了当,一时难以筹措言辞,先鞠了个躬道,“在下医术不精,许是诊错了,还请公子另请高明再诊一诊吧。”
那少年思量了一下,说:“先不论对错,公子且先告知小人公子的诊断吧。”祝福禄犹豫了一下,道,“应是我诊错了,脉是滑脉,也称喜脉,你看,这可不就是错了。”
少年点了一点头,竟似是早有所料的模样,道:“嗯,应是错了,小人先替家主人谢过公子,多有劳烦,不胜感激。”祝福禄心道:床上那位,八成是个女子。他人之事,祝福禄也不便多言,遂微微笑了笑,道,“举手之劳。”
梁栋才直睡到晚上才醒来,刚睁开眼就觉得腹内饥渴难耐,起身找到茶壶,猛灌了一气儿茶才稍感好些。丁谦进门见他已醒,便指了指桌上盖着的饭菜,道:“你娘托我带来的,虽凉了你也吃了吧,现在没处给你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