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夫一愣,问道:“不用送你进城吗?”
紫鸾笑着摇了摇头,说:“不必了,这里离京城不远了,我可以自己走过去,顺便游玩一番。”
那车夫沉默一下,接过银两,告辞离去。
紫鸾在原地默默注视着马车离开,直到踪影皆无,才转身向京城走去。
义父义母,你们做的已经足够多了,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自己走下去,万万不能连累你们。
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士兵见紫鸾长相粗鄙,随身又只带一个小小的包裹,只简单的问了几句就让紫鸾进城了。
走进城门,紫鸾见城墙上张贴着几张通缉要犯的画像,远远看过去,大多是面相凶恶之徒,只有一张是个年轻女子,只是看上去时日已久,纸张都已破旧泛黄。
走到近前细看,下面写着:沈紫鸾,通敌叛国者沈墨林之女,生擒,赏五十金……
紫鸾觉得血往上涌,双眼模糊,连后面写了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是下意识的转身快步离开,越走越快,最后飞跑起来,直到筋疲力尽才跪倒在地,双手掩面,开始嚎啕大哭。
怎么会通敌叛国呢?紫鸾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件事。
对紫鸾来说,沈墨林就像一座地标一样,伫立在人生旅途的前方,上面刻着强大、正义、忠诚、睿智等等这些正派的字眼。那天偷听到的每一个字都深刻在脑海里,于此时浮现:
陷百姓于水火为不仁,致妻儿安危于不顾为不爱,对上阴奉阳违为不忠,对下欺瞒拐骗为不义,我沈墨林怎能为一己私欲,做那不仁、不爱、不忠、不义之人!还请特使速速离开!
然而耳边却有别的声音响起:
“怎么看都是骗人的。”
“说不定就是演给你看的。”
“真是世风日下……”
“不!我爹他不会骗我的,我爹他从来没有骗过我!”紫鸾忍不住抬起头大声反驳,结果额头撞到两根手指上,吓的紫鸾连哭都忘了,顺着手指望过去,一个少年正愕然的瞪大眼睛。
一时间紫鸾和那少年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那个少年反应快,接着说:“……我们更应该做个表率,首先以诚待人,才能感化世人!”
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纷纷鼓掌赞同,说话的书生收回手指,向左右作揖致谢,然后才向紫鸾伸出手掌,亲切的说:“兄台如此伤心欲绝,可是有什么难处?”
紫鸾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偷眼打量了一下对方,见那少年一身书生打扮,身穿朴实的布衣,腰间却坠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把貌似普通的折扇,细看扇骨却是沉香木的。
见紫鸾不语,那少年又追问道:“想必兄台也是来报名的吧?”
“报名?”紫鸾惊讶的问。
“对啊!”说完,那少年潇洒的用手向后一让,身边的那群人立刻分向两边,露出竖在地上的一块大木头牌子:恩科考试报名处。
紫鸾心里一惊,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跑到这里来,真是天意如此,只好谢道:“多谢各位指点,在下这就去报名。”
说完从怀里抽出块手帕仔细擦了把脸,绕过众人走向报名处,走近了才发现那块牌子下面还写着一行小字:报名费五两。
紫鸾呆住,身上只剩下四两多散碎银子,左右思量,终不愿放弃,又向前走了几步,见那个大牌子后面是个临时搭起来的凉棚,里面摆了张桌子,有个长脸的文官坐在那里一只手支额,一只手拿着笔,正闭目养神。
紫鸾犹豫了片刻,硬着头皮走上前,小声商量道:“长官,我是宝山安定乡的燕百岁,报名费只差一点点,您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个文官眼皮都没抬,只拿笔向旁边一指,紫鸾顺着笔的方向看过去,见那牌子后面还有一行小字:概不赊账,免开尊口。
紫鸾咬住嘴唇,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责问道:“不是开恩科吗?五两银子都够买个小丫头了,普通老百姓家里那里有这么多闲钱?”
“所以普通老百姓就不要老想着碰运气来考什么恩科,踏踏实实做人多好!”
紫鸾闻言大怒,转身见说话的正是刚才那个少年,那少年张开折扇,一步三摇的慢慢踱了过来,刚才还像尊泥像的文官就如被吹了口仙气一样“嘭”的活了过来,站起身连连弯腰,恭敬的向那少年打招呼:“陈公子说的对,家里穷就不要读书,种种地,养养猪,都是一样的报效国家。”
陈公子一合纸扇,严肃的说:“然法无外乎人情,此兄台一看就是满腹经纶,若因区区五两银子而使国家少一栋梁之才岂不是可惜、可悲、可叹吗?”
那文官为难起来,皱起的眉毛和向下撇的嘴角合在一起活像个禁止通行的“叉”。
陈公子微微一笑,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
紫鸾沉着脸拒绝道:“不必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陈公子惊讶的说:“可是报名马上就要截止了啊?”
紫鸾疑惑的看向那个文官,那个文官指了指桌案上的一个小木头牌子,上面写着:报名于今日截止。
“这……刚才我怎么没看到这个东西?”紫鸾不解的问。
陈公子劝道:“兄台不要客气,这钱又不是给你的,是我借你的,等你发达了,这钱可是要连本带利一起还的。”
说完,不等紫鸾再拒绝,从钱袋里摸出个五两的银锞子丢给那个文官,那文官赶紧收起,拿出报名册,飞快录下紫鸾的姓名籍贯,然后宣布紫鸾报名成功。
☆、重逢
紫鸾惊讶的目瞪口呆,那个文官见紫鸾不说话,便提示道:“还不快谢过陈萧童陈公子?”
“你是陈萧童?那礼部尚书陈书宝……”
“正是家父。”陈萧童高兴的说:“看来燕兄还是旧识。”
紫鸾干笑:“旧识不敢说,只是听人提过。”
陈萧童合起折扇一拍手心,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燕兄何不到在下家中吃顿便饭,顺便拜见在下家父。”
紫鸾心念一动,点头同意。
二人出了棚子,等在外面的那群书生一拥而上,纷纷称赞陈萧童急人所急,有先古圣贤遗风,连紫鸾听了都面红耳赤,可陈萧童却甘之若饴,邀请大家一起回家吃饭。
紫鸾被进到外边,尴尬的站在人群后面,好在陈萧童还记得她,转身亲热的拉起她的手同行。
紫鸾头一次与男性这样亲密,全部心思都放在握在一起的双手上,紧张的手心都是汗,一路上对别人的谈论充耳不闻,好在陈府离报名处并不远,很快众人就到了。
进入客厅后,陈萧童不顾紫鸾推拒,硬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其他众人或嫉或慕,纷纷落座。
有仆人捧上香茗,紫鸾借着举杯喝茶,终于摆脱掉陈萧童的手。
陈萧童毫不在意,只微笑着注视着紫鸾。
紫鸾低头品了一口茶,皱了皱眉。
陈萧童赶紧问道:“燕兄为闷闷不乐,可是这茶不和口味?”
紫鸾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下,才答道:“这茶的香味让我想起儿时。”
座中早有对紫鸾不满的人出言刁难:“看不出这位仁兄不光长的貌美如花,还对茶有研究,可否品评一下这茶啊?”
紫鸾闻言一呆,低头一看,茶水平如镜,照出一张干净的小脸,想必是大哭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脸上的易容,一时胆战心惊。
那人见紫鸾脸色发白,假意提醒道:“燕兄可品出这龙井是雨前的还是雨后的啊?”
紫鸾闻言一愣,顺口答道:“这不是六安瓜片吗?小时候我们家里穷,只能喝这种不上档次的,已经有些年没喝过了。”
在座者纷纷侧目,紫鸾这才知道自己失言,尴尬不已,只有陈萧童哈哈大笑道:“燕兄真是好诙谐!”
余下众人只得陪着大笑。
席间,众人谈起恩科,有人奉承道:“陈兄高才,这次恩科定能榜上有名!”
陈萧童笑而不语,早有旁人替他回答:“陈兄可是要当驸马的人,考不考的上有什么要紧?又不能做官。”
闻言紫鸾的手一抖,险些扔掉筷子,勉强笑问道:“原来陈兄与公主已有婚约。”
陈萧童哈哈一笑,说:“不要听他们玩笑,当驸马有什么好?听说那个香桂公主每次见人都是白纱蒙面,肯定是丑的不能见人。”
有人接到:“怎么会丑呢?那香桂公主身带异香,体态修长,怎么看都是个大美人。”
陈萧童嗤笑道:“不丑能二十岁了还嫁不出去?”
众人又笑,只有紫鸾心里七上八下的食不知味。
饭间,陈萧童悄悄对紫鸾低语:“一会儿燕兄不要急着走,与我一起去见家父。”
紫鸾点头答应。
一时饭毕,众人告辞离去,紫鸾故意落在后面,陈萧童将众人送走之后,转身过来伸手去拉紫鸾,紫鸾假装整理衣摆躲过。
陈萧童只好讪讪的放下手,引着紫鸾向内书房走去。
从外面看陈府破旧窄小,走到里面才发现陈府占地面积很大,到处都是亭台楼阁,假山花树。
陈萧童刻意慢下脚步,问道:“燕兄,今日在报名处外面你提到令尊,可是有什么苦衷?”
紫鸾沉吟一下,说道:“我来京城之前,我爹告诉我,在我的包裹里放了黄金百两,结果我到了京城才发现包裹里空空如也,一时失态,有辱斯文,还请陈兄见谅。”
陈萧童忍不住笑出声,挪揄道:“包裹里放着百两黄金,那得多沉啊?你竟然没发现?”
紫鸾只得陪着干笑,陈萧童转念一想,说:“也许是银票也不一定,藏在衣服夹层里或是什么地方了。”
紫鸾连连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等闲下来的时候我再好好找找。”
说话间到了内书房门外,早有机灵的书童进去请示,很快出来恭敬的请陈萧童进去。
陈萧童转头对紫鸾说:“燕兄在此稍候片刻,我先去向家父通禀一声。”
紫鸾点头答应,待陈萧童走进书房,四下观望,见也没什么人注意自己,就悄悄施展轻功靠近书房窗下。
从窗边看进去,见书房内有一张高大的桌案,桌案后面坐着一个年约四十的人,面目慈祥,留着一把美髯,正坐在桌案后看帖子,听到脚步声,放下手中帖子,抬头问道:“听说你今天又出了风头,资助一个什么贫家子弟?”
陈萧童先向那老人深鞠一躬行礼,然后才恭敬回道:“燕兄衣着普通,但人物风流,言谈举止也颇有风度,想必不会是池中物。”
“哼!”陈书宝冷笑一声,“不知道那里来的破落户,欺你年幼无知。”
“父亲。”陈萧童面露难堪,说:“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怎么分辨一个人。”
“是啊,你已经长大了。”陈书宝接着说:“我今天要和你谈谈你的婚事。”
陈萧童一时哽住。
“那个人被抄了家,险些连累到我,我思前想后,还是攀皇亲稳妥,如今皇上有意要嫁香桂公主,我想看看能不能结下这门亲事。”
陈萧童梗住脖子不说话。
陈书宝长叹一口气,劝道:“我知道你不屑这些钻营,可你没见那个人?一时大意,全家上下鸡犬皆无,你也为我分担一下,不要总是和那些溜须拍马的人在一起。”
陈萧童辩解道:“燕兄品行高洁,现在就在外面,你见过他就知道我所言非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