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髓 by 猫锦【完结】(8)
2019-03-30
作者|标签:
“我是死是活有什么要紧!”丹增忽然跳下床,赤脚扑到白鸾胸前:“鸾儿,你答应过我的!无论我要什么,你都会为我实现!这些话不当真了么?”
“自然当真……”
丹增仰起头:“那我要你夺皇位!做中原人的皇帝!然后出兵吐蕃,杀了毂汗王,杀了雪音,将天魔峰夷为平地!”丹增双臂搂住白鸾腰部,“鸾儿,你要替我报仇!”
白鸾将丹增支开,“以你现在的情况,若是你死了,报仇还有什么意义?”
“即便我死了,你也要替我报仇!”
白鸾摇头:“丹增,我做不到。”
丹增被白鸾推开,不由大怒,抬手一掌打在白鸾的脸上。
逻珊碧虏不由得惊呼:“小主人!”
白鸾脸偏向一般,嘴角微微泛红,只是一声不吭。
丹增自己也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好一会,然后开始发抖。
白鸾平静道:“丹增,你情绪不稳。我先出去,待会再来看你。”
说罢转身就要走,丹增神色大骇,急忙抓住白鸾衣角,道:“鸾儿,我错了!”
丹增见白鸾神色冷淡,不由得悔恨不已,眼角一红,落下泪来:“鸾儿,我一时冲动,你莫要生气。”
白鸾闭了闭眼:“丹增……”
丹增不等白鸾说完又道:“我左右是死了的好……”
白鸾睁开眼,隔住面纱,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擦拭丹增的眼角,似要为他将泪水抹去:“你胡说什么,我定不会让你死的。”
丹增道:“我只恨我死了,你便迫不及待地扑向他身边去了……我死了,你不会记得我,你只会喜欢那个大混蛋……那个人有什么好?他见一个爱一个,对你根本不可能真心的!”
白鸾被丹增的话激得一颤,只是重复道:“……我说了,不会让你死的。”
丹增道:“我不信!你心里只有他!我这种可怖丑陋的样子,你其实根本就不想看……”
“丹增!”白鸾怒上眉梢,喝断丹增的声音。
丹增揭开面纱,仰起脸:“鸾儿,要是你在乎我,就亲我呀!你亲我,我就天涯海角都跟你去,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白鸾看着丹增扬起来那斑驳可怖的脸庞,一双妩媚的丹凤眼中,乌沉沉的眸子不停地落着泪珠,不由得心如刀绞。
又想到柳传羽果真如丹增所说那样,见一个爱一个,多情寡辛,不由得心生绝望,轻轻捧起丹增的脸颊。
正当白鸾垂下脸去,营帐的门帘忽然挑起,一人哈哈干笑着闯进门来。柳传羽装作没看见白鸾和丹增搂在一起,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道,“我看那个……差不多也到晚饭的时间了?诸位都饿坏了吧?不如去幕府用膳?”
白鸾连忙放开丹增。丹增一双鸦羽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柳传羽,面上毫无表情,十指攥紧,指甲嵌进手心中。
☆、画皮障眼之卷·其之六
如鲠在喉,如刺在肉,柳传羽这番算是懂了。临脚就是一个巨大的泥漳,他却收不住脚,管不住心。
昨日一掀门帘,实际上他便悔了。
但是为何要打断帐中两人亲热,他却百思不得其解。
丹增对白鸾一片痴情,见者动容,柳传羽也决心要舍掉自己一颗小小的恋心,不去打扰两人相依相偎的那副画面。而事到临头,眼见白鸾就要往丹增脸上亲下去,柳传羽却像是火烧屁股似的,立马冲进去搅局,那一刹,要不是白鸾立即放开丹增,他定会冲上去把连体婴似的两人从中撕开的。
不应该。
怎么想都不应该。
然情之所至……
身不由己。
柳传羽一夜乱梦,辗转难安,终下定决心,收拾包袱走人,但在帐中转了一圈下来,却发现自己竟身无长物。
连那把如珍如宝不离身畔的长刀,如今也不在自己身边了。
自始至终,都孑然一身,江湖飘零,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听来潇洒,却真心寂寞。
长叹一声,柳传羽携了个包裹卷起两身换洗衣裳,便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原本打算去向文小仙仙处告个别,却不想走了几步,一个白衣如雪的修长身影站在路上,像是正等在那里似的。
柳传羽愕然,继而嘴角拉开一个嬉笑,“哟,白大美人,好早。”
白鸾道:“你这是要走?”
柳传羽洒脱地拂拂衣袖,“在下飘萍之人,无牵无挂,来往流离俱是常态。”
白鸾听罢,许久,才低低嘲讽一声:“原来你竟是无牵无挂的。”
天光微白,残月如钩。
两人相顾无言。
柳传羽心中百转千回地思索着,若是自己喜欢的是白鸾,那该多好。
白鸾对自己的情意,昨日那愤恨的一咬唇,刚刚那微微的一垂首,便是自己再傻再迟钝再视而不见,也不能装作无动于衷了。
柳传羽不敢看白鸾那含怨凝愁的眼神。若他便是自己的心上人,自己定然早就扑上去抱住他,呕心泣血也要换他一个笑颜吧……
柳传羽这样想罢,暗自狠狠捏紧拳头,脸上挂着僵硬的神情,从白鸾面前走过。
白鸾并未拦他,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柳传羽走出些许,忽然又心里一动,扭回头,白鸾果然在看他。
那目光就跟在皇宫里两人第一次相见时那样,如泣如诉,让柳传羽心口像是被反复地攥紧又撒开,呼吸都困难起来。
“陶小夭,你这双眼睛可比你人要多情啊……随便给你看一眼,纵是石头,也化了……”
不经意地,曾经说过的话就浮现在耳边。
柳传羽一阵恍惚。
想起陶夭这个名字,柳传羽扯出一个酸涩笑容,遂向白鸾道:“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跟我说,若是我能送他一匣桃花覆雪,他才愿意嫁给我给做我媳妇。我当时采了一匣桃花给他,然后问他愿不愿意跟我去看千山暮雪……”
白鸾听着柳传羽慢慢道来,一双美目水盈盈地颤着,连指尖都在发抖。
柳传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瞧见白鸾神色间的异样,只是接着道:“但是我现在才想起来,原来那个答案是不对的,难怪他不愿意做我媳妇。我这些年多次西出平韶关,忽然有一次在昆仑山雪脂峰下的一个村子里看到大片桃林,经春常开,而村后雪峰终年不化,村中居民煮冰饮雪……想必他要的,便是雪脂峰下的一捧冰雪,一束桃花吧。”
白鸾眼中水光点点,唇角却浮起浅浅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既然你知道了……”
柳传羽不等白鸾说完,便摇头道:“如今虽然知道,但却没有什么意义了。那个约定,还是作罢了吧。”
“你说什么……”
白鸾嘴角的那一抹浅笑冻在脸上,“为什么……”
柳传羽道:“你帮我转告他,前尘往事,我已经尽皆忘了,也盼他将我的事情抛诸脑后,从前惹他恼怒的,望他释怀;从前博他欢喜的,若真有一两件,望他……望他……”
记住吗?
柳传羽的手指攥着骨节都咯咯发疼。
心里一酸。
记住,又有什么意思?
白鸾慢慢回过神,“他?”
柳传羽轻叹一声,“纵使博他欢喜,也还是忘了罢。”
白鸾渐渐心疑,接着问道,“他是谁?”
柳传羽强自一笑,“他不喜我叫他陶夭,想来是因为这名字是我给他取的。他后来恋慕于你,厌恶我也是自然。我夜里思来想去,终觉得你与他比较般配,你对他也并非无情,所以……”
“所以?”
“所以我还不如从未出现过一样,你就当我八年前就死在重王山脚下了罢……”说完,柳传羽垂下头转过身去,一步步离去,那背影看去颓唐摇晃,竟有几分沧桑脆弱的意思来。
白鸾心念电转,刹那功夫,诸般前因后果都已了然于胸。
他望着柳传羽拖沓着脚步,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远的模样,心里既怜他伤痛,又恨他愚蠢,一股且喜且忧的滋味弥漫心间,不由得轻不可闻地骂了一句:“连人是哪个都弄不清,居然还痴痴呆呆地记着讨媳妇……真是呆子。”
叹罢,白鸾也转身折回营去,面上虽仍旧是清冷无波,但那一双狭长妙目之中,却隐隐含着一丝似喜非喜的神色。
柳传羽刚走出十来步,忍不住就开始回头,心中存着一丝侥幸,盼着白鸾来拉一拉他将他留下,哪知白鸾却衣袖飘飘地回去了,像是一点也不在乎似的。柳传羽失望地耷拉下肩膀,只能沿着林间小路,往西面慢慢走去。
不过半日路,傍晚时柳传羽已经离开京郊,入了一个小县。
寻间小店进了,刚一开口叫菜,才顿然惊觉自己并没有几钱盘缠。收拾包裹的时候只从营里顺便带出三两银子,还是夹在别人衣物里的。柳传羽向来傍生银两足够,从未把那点小钱放在心上,这下却登时意识到这点随手顺来的银子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了,不由得长叹一声时运不济,改口叫了馒头咸菜,在小二鄙视的目光下随便捡了个桌子坐下,开始思考去向。
柳传羽在容王府上呆过不少时日,岚城富足,柳传羽一贯与文仙同吃同住,日子端的是滋润无边。而往来西域时兼顾些零碎生意,贩运些名产珠宝,总会赚些银钱。柳传羽虽个性散漫心性不定,但却意外于黄白之物颇有缘分,小买小卖时有时无,虽然从未用心经营,却从没亏过。故而柳传羽总是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却偏偏不缺钱花。
——反倒是被丹增劫进皇宫,一番鸡飞狗跳,弄成个身无分文的小太监……
想到这里,柳传羽被干巴巴的馒头噎了一下,不由得打个冷战。
丹增……该不会是真的打算把自己变成太监吧?
把人打晕了丢进敬事房,怎么想,都是要阉了自己的意思。
柳传羽不由得擦擦额上冷汗:自己究竟是跟他结了什么仇,才让丹增非得阉了自己才解恨?难不成是小时候缠着他要讨他做媳妇,结果把人给惹毛了?
柳传羽惆怅地继续嚼着馒头,心里打定主意往西而去,拣点小生意慢慢做来,等有了点银钱,也好再去一趟西域,寻访寻访火精晶的下落。
此后十几日一晃便过,柳传羽一路向西,沿途总见得车马结队、家丁成群的豪门富户行色匆匆地往南方赶去,都在谈论中原天下四分五裂的现状,街头巷尾,田间垄头,到哪里都是人心惶惶。
但凡有点势力财力的人家,都举家南迁,不是奔往大理,便是奔往岚城。平西王,大理王,岭南王三王逐鹿,大理王将他的外孙拱上帝座,与京城守备合兵一处,据守京师。而岭南王和平西王则各占一方兵临城下,双方像是约好一般,一战一休,轮流攻城,既不合围,也不冲突,倒像是在给大理王挠痒痒似的,三岁的小皇帝登基祭天全套程序都轮了一遍了,京城的城墙上还连个豁口都没打出来。
柳传羽敲敲算盘,心想小丹增说的要白鸾争天下,原来是这个意思。
白清扬那只狐狸和文小仙仙是一拨,于是岭南王举的是二皇子的名号,平西王则拥着六皇子白鸾,如今双方都在争先这一局上持平,开始相互消耗,你一天我一天,既不让大理王又喘气的机会,也不让自己累坏了,就等着哪一方耗到亏空,再伺机一举攻入京城,将皇位拿下。
柳传羽心想,白鸾约莫是对皇位江山没多大兴趣的,白清扬虽然看起来奸诈狡猾,内里八成却是个逍遥散仙,然而这两人身边,丹增和文小仙仙究竟是怎么想的,柳传羽一时之间却是没有头绪了。
柳传羽验了一回账簿,见入账无误,便拿了账本交与东家。他月前在蜀川北面的桂城落脚,寻了一家贩卖茶叶药材的店面做账房,白日里进货出货,晚间对账,闲余时间便修习心法,如白鸾所说那样,并不求急进,渐渐地,一套死生歌诀烂熟于心。
偶尔有心痛恍惚,兼之真气乱行的时候,一旦发觉难以自控,柳传羽便盘坐调息,待水土二宮俱靜,七表八里脉宁,那体内混混沌沌毫无头绪的一道真气,便如一头暖龙,在周身百骸徐徐运转,内息不觉渐渐充盈起来。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柳传羽一面存了些银钱,一面对死生歌诀领悟贯通,便开始盘算辞去短工,如何往西北行去。
这一日刚刚别过东家,才踏出北城门,便见一行衣着怪异,似乎是喇嘛模样的番邦僧侣擎着旗子走进城门。路边三三两两的不少百姓围观,那群喇嘛倒也淡然处之,大摇大摆地穿过城中,直闯上桂城南山,颇有些气势汹汹,往山上一座百年老刹而去。
几个体型高大的僧侣以手中木棍大力擂动山门,用夹缠不清的汉语大声吼叫着寺内僧人前来开门。
“这些番僧,着实可恶!”
跟到山门下围观的百姓中,有一两个看不过去的,忍不住低声骂道。
“这帮吐蕃臭和尚,仗着人多力强,在附近到处抢掠,还纵火烧毁山寺,简直跟一群牲畜无异!”
“你从京城来不知道,这蜀中一带背临雪域,南面又是大理,连太守大人都要年年上供毂汗王,敬拜毗沙门天,才不至于祸及蜀中百姓。”
“会祸及蜀中百姓?”
“哼!可不是!”人群之中有人愤愤道,“一群无法无天的妖僧,倒是真不愧对魔教的名声!”
柳传羽心中怪道,这群番僧不过就是密宗底下的小喽啰,为何在桂城张牙舞爪地撒野?密宗的势力,竟然已经大到整个蜀川之地都要匍匐称臣的地步了吗?
南山不过桂城中一座小山,全因山腰上坐落的一座圆音寺而闻名。
寺庙已有两百年历史,曾有密宗高僧与中土禅宗于寺中讲经台辩法,其日讲台上辩机通神佛理玄妙,一时折服在座众人,令圆音寺名声大噪。此后百年,寺中常有得道高僧往来修行,香火也十分鼎盛。
圆音寺在桂城百姓心中地位高崇,也无怪那群番僧刚来寻圆音寺的麻烦,便立即惹得山门外的百姓群情激奋了。
柳传羽在围观的百姓中挤挤挪挪,挨到山门下,听见一个人高马大面相如同蛮牛的番僧大声吼道:“叫你们方丈把宗巴交出来!不交人,我等就要发火烧山了!”
语气嚣张得连柳传羽都忍不住稍微皱眉。
那番僧耍横叫阵完毕,只一会,圆音寺的山门便缓缓地发出吱嘎声响,红漆剥落的古旧山门开了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隙,一个虎头大眼的壮实男子不慌不忙地踏出山门。
柳传羽不由得眼睛圆睁——
宗巴大师?
那男子额上两道浓眉,一身豪爽之气,他穿着厚厚的绒毛袍子,仿似牧民一般,见了一群来势汹汹地番僧,并无一丝慌张,只听他嘿然道:“宗巴便站在这里了。休要提放火烧山,老子随你们处置,你们要怎地?”
☆、画皮障眼之卷·其之七(二卷完)
那帮番僧押了宗巴,一路举着旗,大声嚷着让路让路离开山门。
柳传羽暗自思索,宗巴大师于他有多次救命之恩,当初自己被托莲女强行灌入真气,后来癫狂不醒,在容王府重伤濒死的那一段时日,便是仰仗宗巴大师多次救治,才能最终保住一条小命,这番大恩,柳传羽没齿难忘。
如今宗巴大师被这帮密宗的小喽啰挟持,也不知要押到哪里去,可有危险。恰巧给柳传羽遇上了,他是断然不能弃宗巴大师于不顾的,于是揭起一块布巾裹住头脸,悄悄跟上那帮番僧。
一行番僧约八九人,出桂城往北,登上牛车,继续行了两天路程,柳传羽一直远远地尾随其后。
那些番僧一直行至一座山庄,庄子建得颇为富丽秀美,山庄里有几个下人正在战战兢兢地做事,番僧押着宗巴直入中庭,转过一道石屏,便是堂屋。
柳传羽攀过围墙,藏在树上盯看宗巴去向。
堂屋门口一个穿着异服的女子上前道:“人可拿来了?”
为首的番僧答:“拿来了。”于是押着宗巴的肩,将人往那女子面前一推。
那女子肤色偏棕,却穿着白色衣衫,服饰面貌都十分怪异,不似中原人士,见宗巴被绑了双手,连忙令道:“快松开大师双手。”
番僧赶紧照做。
宗巴甩了甩手,哼声问道,“你们是密宗的人?”
那异族女子略一施礼,避开宗巴的问题不答,道,“久闻宗巴大师医术了得,我家主人最近不慎受伤,望大师能略施援手……”
“要老子治病的,就把名字报上来,遮遮掩掩鬼鬼祟祟的,老子不看!”
那异族女子脸色变了几变,思索片刻,答道:“我家主人名叫王宝财,乃是蜀川西域第一大贾,宗巴大师也许略有耳闻。”
宗巴一听,愣了一愣。柳传羽躲在树上,用力思索一番,怎也想不起来王宝财这么一个名字。正此时,那异族女子察觉到一丝动静,眸光闪亮,如剑似电的两道眼刀向树上飞来。
她娇喝一声:“来人是谁,躲在树上?!”
柳传羽吓得一颤,树梢晃动,抽身便往园外飞去,一步步踏在树梢尖上,轻功竟比几个月前高出数个水准,柳传羽心中也大吃一惊。
那女子追了几许没有追上,似乎有些顾忌,又急急忙忙地折回山庄去。
柳传羽在树林中微微喘了几口,心中大为诧异,为何轻功好端端地高出这么多?疾逃这一大段路程,内力毫无枯竭之兆,反而丹田之处暖意充盈,竟如顶尖高手一般,有一种力气如滔滔江河用之不竭的感觉。
柳传羽回忆起这月余时间,自己默默修炼死生歌诀的过程,心中生出些许怀疑——
恐怕白鸾教给他的这套心决,并非只是从一部医经里悟出的内功这么简单。
晚间,柳传羽又一次潜入山庄。
这次他分外小心,沿着屋檐查探宗巴被关押的地方,忽而听闻一间房的屋檐下有人在嘤嘤哭泣。
驻足聆听,是两个女子在那里说话。
一个道:“也不知小姐现在怎样了?小姐她素来有心疾,一惊吓就会晕厥,这一番折腾,竟是要给那帮蛮人生生害死了!”
另一个道:“小姐她慈悲心善,菩萨一定要保佑他平安无事……”
一面如此说着,那两个丫头一面垂头哭泣起来。
柳传羽想了想,轻轻跳下屋檐,惹得其中一个丫头差点尖叫出声。柳传羽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姑娘得罪,在下并非恶徒,只是想来问个路而已。”
另一个丫头神色镇定得多,眼神探寻地看看柳传羽:“这位蒙面小弟……是来做什么的?”
柳传羽道:“在下有个朋友,被一帮番僧挟持,傍晚时候押到这个庄子里,在下想救他出来。敢问这个庄子可是你们主人所有?”
那丫头点头道:“正是我家主人的家产,我家主人是饮马城中的冯员外,因为我家小姐身体不佳,便在这个靠近蜀川的地方置了一间清净宅子,好给小姐养病。如今遇到这一帮番邦强盗,抢了我家庄园,抓了我家小姐,还要逼着我们这些下人侍候那群强盗!”
说完用手绢擦擦眼泪。
柳传羽略感同情,接着问道:“不知两位姑娘可见过我的朋友?他身形高大,穿着一身牧民衣服,一双铜铃大眼,长相颇为粗犷,络腮胡子,被一帮番僧押着。”
“我见过的。”正在哭泣的一个丫头点点头,“他好像是被捉来给那些强盗的头目看病的,被关在东面的院子里去了,跟关我们小姐的地方在一处。”
柳传羽略一想,又道:“可能烦劳两位姑娘给在下指个路?东面的院子怎么过去?”
那两个丫头对视一眼,然后又一齐盯着柳传羽看,顿时双双往地上一跪:“恳请大侠也救一救我家小姐!”
“这……在下并非什么大侠。”柳传羽一时左右为难,实在不想扯上这个麻烦,无奈那个丫头自告奋勇地站起来说,“我来给大侠带路。”说着拽住柳传羽的衣袖,拖着他沿小路往暗处走去。
沿小路摸黑走到一个大院墙根处,那丫头从墙洞往里打量一番,对柳传羽说:“这内院原本是我家小姐住的地方,如今被那群强盗的头领霸占,小姐就关在主屋旁边丫头房里,你那个朋友也关在那。”
柳传羽谢过那个丫头,然后纵身跳上屋檐,行走瓦上,约莫踩到房间正中,于是蹲□,小心翼翼揭开瓦片。
果然如那个丫头所说,小房间里昏暗一片,一点豆黄的灯光下,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女子抱膝蜷缩在桌边瑟瑟发抖,而宗巴则被五花大绑扔在墙角,正在闭目养神。
柳传羽查探四下无人,于是揭开足够一人通过的空隙,从空中一跃而下,正落在那位小姐面前。
那冯员外的小姐张大了嘴,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声音便眼睛一翻晕了过去,柳传羽只来得及接住她的身体。
正挠挠头不知如何是好,听得旁边宗巴轻声疑惑道:“你是……柳姓小子?”
“就是在下。”
柳传羽将那位小姐靠在桌上,转身走向宗巴,三下五除二割开宗巴身上的绳子:“大师受苦了。”
宗巴松松手臂关节,继续疑惑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没死掉?”
柳传羽嘿笑道,“在下福大命大,日后跟大师详说。前几日在下在桂城看到一帮番僧押了大师往北走,于是跟在后面,心想要找个什么法子将大师援救出来,今晚才寻到机会。”
宗巴站起身一抱拳:“多谢你了。”
柳传羽连连道不敢当,然后好奇问道:“大师和这些密宗的人有过节?他们为何抓你?那王宝财又是什么人?”
宗巴道:“哪有什么过节。老子一向与人无事,近几日到蜀川这边寺庙来会会老友,结果途中遇到这群密宗的喽啰要老子给他们主人医治,老子一向看不惯自称雪山神教那帮人的行事做派,不想与他们打交道。哪知给他们找到圆音寺去,还说要放火烧山,老子总不能给方丈添麻烦,就出来给他们抓到这里来了。”
柳传羽问:“那王宝财呢?那个脸色黝黑的白衣女的主人是什么人?”
宗巴道:“什么王宝财,是财宝王。”
“财宝王?”
“有常轮回天王,听过没?”
“那是什么?”
宗巴解说道,“密宗有三王一圣,有常轮回天王就是其中的一王,此人视财如命,故而又称财宝王。”
“那个财宝王是如何受伤了?”
“老子不知,不过那财宝王心脉内有三枚金针,随气脉运转,伤及脏腑三宫,变成了瘫子一个,躺在那里好像一堆肥肉。”宗巴说到这里,拍着腿大笑,“老子才不管那什么狗屁天王死活,他只管在床上烂成一团泥,老子也不会鸟他的,哈哈!”
宗巴言笑之间肆无忌惮,柳传羽被他的声音吓得四下看看道,“不多说了。我们还是快快离开这里为好,说来倒也奇怪,这财宝王住的院子,竟然空荡荡的无人看守。”
宗巴一听,也略觉得奇怪,于是将窗口推开一条缝隙,探头出去瞧了瞧,当真是空空无人。
宗巴寻思道,“刚刚外面还有人来来回回,如何这会却没人了?”转头向柳传羽道,“柳姓小子,要不咱们就这么出去?”
柳传羽看见那倒在地上的冯小姐,想到刚刚那两个丫头对自己哭泣相求,于是将那娇小女郎抗在肩上,与宗巴一起开门出去。
一出门,宗巴便奇怪地咦了一声。
柳传羽四下一望,真的是静悄悄地无一丝声响,跟他刚刚溜进来的时候完全不同。夜色之中掩盖着一股离奇恐怖的气氛。一丝丝寒意扑脸而来。
柳传羽打了个哆嗦,问道:“宗巴大师,怎么了?”
宗巴道:“这空气之中,透着一股好浓的腥气。”
柳传羽用鼻子嗅了嗅:“哪里有?”
宗巴朝着院子另一边的主屋走去,那大屋灯火通明,房门大开,只是也静悄悄的,窗户上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宗巴嗅着气味走进门,刚一踏入,便见大骇失声:“啊!”
“怎了?”
柳传羽随后跟上,只见屋中地面一道长长的血流像小溪一般,往内间蜿蜒而去,顺着血迹往主屋深处走去,只见屋里四处都飘溅着鲜血,一具具尸体躺倒在血泊之中,有仆役丫鬟的,也有那些番僧夷人的,竟是无一分别,都被一击毙命。
柳传羽何时见过这种情景,好似血池地狱一般,他吓得差点摔倒在地,手一软,抗在肩上的冯小姐滑落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柳传羽喃喃自语,究竟是什么人,能在几乎是刹那之间,将一整个庄子里的人尽数杀光,还不出一丝声响?
柳传羽心惊肉跳地随宗巴往最里面一间卧室走去,发现那房内竟然尚有一人活着。
那人穿血红长衣,静静站在卧榻旁边,并未回头,但见一袭如瀑黑发不挽不系,垂至腰下。那一身血衣就像是被这满屋鲜血染红的一般,整个人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魔魅气质。
那人面对的榻上有一堆白生生的物体,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形貌。宗巴张大了嘴,认出那就是先前逼他医治的有常轮回天王,浑身一团团白花花的肥肉此时叠在一块,正像他刚刚所说的那样,成了一滩泥。
柳传羽和宗巴如被雷击,都震得说不出话来,那人听见身后来人,缓缓地侧头,只是用眼角斜了斜,并未让柳传羽看见他的面貌,犹豫一下之后,一拂衣袍消失不见。
柳传羽只觉得眼前红影闪了闪就没了,只剩满屋的血池尸海。
宗巴和柳传羽两人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身后又有脚步声传来,听闻一声哭喊:“主人——!!”
两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黑肤白衣的异族女子,她自外面巡查归来,一见自家主人的尸体惨不忍睹地摊在榻上,便认定房内两人就是凶手,二话不说杀了过来。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