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髓 by 猫锦【完结】(9)

2019-03-30  作者|标签:


  宗巴并不习武,柳传羽一时情急,只得以赤手空拳迎上那异族女的两把形状怪异的柳叶刀。两掌不敌刀锋锐利,刚一开始便节节败退,直被那女子逼向墙角。
  那女子杀红了眼,刀刀致命,直往柳传羽的脖颈要害处挥来。柳传羽一时之间汗流浃背,心跳如鼓,但却意外地,心中的害怕恐惧越来越少,出奇平静起来。
  柳传羽凝神静气,将内力凝聚于两眼,渐渐地,那女子快如旋风的刀法在他眼里不过就是穿花拂柳的微风,阵阵擦过他的面颊,轻灵缓慢,一招一式都被他看在眼里,轻松拆解。
  心中口诀默念,真气浩荡澎湃,就如当初对上日晖使者的情形一样,柳传羽将真气灌注掌上,双掌刚强如铁,双臂翻飞如轮,每一掌与那异族女子的柳叶刀相撞,都发出铮铮的金鸣。
  宗巴目瞪口呆地看着柳传羽,只见他双足并未移动半步,而整个人就像是有无穷重□一般,上身旋转出一连串的幻影,而围绕在身旁的双掌则更有几千几万重变化,让人眼花缭乱,根本分不清那里才是杀手。
  那异族女子明显地对柳传羽的掌法应接不暇,不过半刻,只听砰地一声,那女子的身体就像断线纸鸢一样往后飞出,胸前已经中了柳传羽一掌,胸口整个塌陷下去,倒在地上吐出几口血,然后瞪着眼睛不动了。
  柳传羽堪堪收掌,却也是气喘如牛汗出如浆,立即盘膝坐下,调息片刻之后,渐渐如常。
  一睁眼,便看见宗巴的铜铃大眼在他面前瞪着他,“姓柳的小子,你什么时候竟然成了这等高手?”说着指了指远处躺在地上咽气的异族女子,“那女的是密宗有常轮回天王手下的白象使者,武功高的出奇,居然给你一掌打死了。”
  柳传羽神色凝重,目光有几分微微的放空,听到宗巴问他,渐渐回神,“死了?白象使者?”
  柳传羽自己也是不敢相信,愣了好久,他才擦擦冷汗从地上爬起,拍干净衣服道:“我也不知道,刚刚忽然又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小时候师父叫我练功,我偏偏就爱偷懒,满山遍野地玩耍,结果练了个四不像,直到今天,才算把‘千佛千面手’给使出来了,却不知道威力如此之大……”
  宗巴道:“刚刚那是‘千佛千面手’?”
  “嗯。”柳传羽点点头,将仍旧昏厥不醒的冯小姐扶起来。
  宗巴大惊失色:“你怎么会‘千佛千面手’?”
  柳传羽扛起冯小姐,问:“‘千佛千面手’怎么了?”
  宗巴道:“‘千佛千面手’是密宗不外传的绝技,只有每一代圣尊明王才会!你怎可能会这个?”
  “圣尊明王?”
  “密宗有三王一圣,圣尊明王就是其中那一圣。”
  柳传羽心中略一思索,暗道没错,亘迦便是密宗的圣尊明王了。自己是她在蜀中山林之中偶然收下的一个弟子。亘迦当初传授他千佛千面手,却被他学了个七七八八不成样子,变成了七花七叶手。
  柳传羽又想,但是亘迦当初究竟为何离教出走呢?密宗为何弄得四分五裂,丹增和白鸾又为何一直被人追杀不止呢?
  柳传羽回头瞧了一眼那床上白花花的一滩肉泥,打了个寒战。
  还有,那个财宝王究竟是被谁杀的呢?
  一切尽在扑朔迷离的迷雾之中,柳传羽自觉已经逐渐深陷其中,不论往哪个方向走,都再不能抽身了。
  如此一想,没由来的一股战栗爬上脊背。柳传羽扭头四下看看,只觉得昏暗灯火下藏着一双可怕的眼睛,探究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
  柳传羽抖了抖肩膀,将那股恐惧甩掉,然后对宗巴说:“大师,这庄中寂静无人,恐怕是一个活口都没有了,我们先想办法将这个冯家小姐送到饮马城里她家人那儿,如何?”
  宗巴看着这满屋惨状,凝重地点点头。
  是夜,柳传羽和宗巴两人出了死气沉沉的山庄,披星戴月地往饮马城的方向赶去。
  一路上柳传羽想,不管这前路如何艰难坎坷,自己果然是跟丹增白鸾他们脱不了联系的。亘迦于他亦师亦母,收留他教导他,如今怎能因为当初的事情记不清楚,便当做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而逍遥事外呢?
  这般想过,柳传羽下定心意要将过去的事情真相一一查探明白。
  柳传羽和宗巴带着冯小姐日夜赶路,终于在三日后赶到饮马城。
  宗巴给冯小姐施了几针,冯小姐在路上便已经悠悠醒转,一个娇弱少女,遭逢如此剧变,哭得昏天黑地。宗巴将人救醒之后就甩手将冯小姐丢给柳传羽,柳传羽一路上被那女孩儿的哭声搞得筋疲力尽,一到饮马城附近,恨不得立时就将这女孩儿还给那个什么冯员外,好耳根清净。
  可惜事不如人意。
  柳传羽和宗巴二人刚到饮马城下,便得知这城已经被大理王占下了。进城一打听,才知道城中大户早就纷纷逃离,那个冯员外一家,也早就往南逃到岚城去了。
  饮马城处于平西和大理两国交界之处,如今天下皇权旁落,诸侯争霸,饮马城守将投向大理王麾下,这城池便并入大理国的版图之中。
  如今大理国已经吞并了蜀川全境,北与平西王短兵相接,南与岭南王势同水火。这位于火线上的饮马城,自然是乌云密布岌岌可危。
  城中兵荒马乱,有不少人家携着行李匆忙往城外奔逃,而城中兵士则奉命捉拿逃离的百姓,以免人心动摇。
  街上一片混乱,柳传羽和宗巴两人走在城中,被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挤得跌跌撞撞,忽然路中央传来大声喧哗,一行骑兵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地沿街道奔来,一路踢翻无数路人,柳传羽和宗巴急急忙忙往街道两旁闪避,只一闪眼的功夫,那身材娇小的冯小姐便不见人影了。
  那队骑兵飞驰而过,再看街上,人头攒动如同洪流蚁群,哪可能找得到一个一推就倒的弱质女郎?
  柳传羽和宗巴在城中焦头烂额地找了整整一天,直到下午近晚时分,心怀愧疚地回到客栈,都想这乱世之中,一个无家可归的弱女子在乱民中走失,必定下场凄惨了。
  两人在大堂中吃过饭,均是闷闷不发一语。
  过了许久,宗巴问道:“姓柳的小子,这过后,你要去哪里?”
  柳传羽被问得一愣,继而叹气道:“原本我是想出平韶关,再去找一找‘凤髓’的下落的。”
  宗巴问:“你是指火精晶?”
  柳传羽点头:“我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他伤重难治,非要火精晶和心血草才能续命,原本我将找到的火精晶给了他,结果因为一次落水,那晶石溶在水里,一点也不剩了。故而我想再寻一些‘凤髓’,好救他性命。”
  宗巴支着下颚若有所思:“这心血草和‘凤髓’,可是天下顶顶难寻的两样宝贝……”
  话音至此,忽然听闻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传来:“宗巴大师!柳公子!两位恩公!”
  柳传羽和宗巴一并惊骇地扭过头,只见那失踪一整天的冯家小姐正俏生生地站在客店门口,向他们走来。
  “冯小姐!你竟然没事么?!”柳传羽惊喜道。
  冯小姐面带喜色,一路上满脸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柳传羽更是惊讶不已。
  只见她喜悦道:“我遇到了一位善心的公子,在兵荒马乱的街上将我救下,还特地带我找到你们这里来。”
  说着,面飞红霞地低下头,往店门口看了一眼,柳传羽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紫衣公子缓步走进门来。
  柳传羽与宗巴一时间俱都哑语。
  来人身姿飘逸,宛如入尘仙子。柳眉凤眼,雪肤玉颜,实在是世所罕见。
  宗巴和柳传羽都是文仙的好友,早就已经见惯了文仙的出众相貌,任是怎样的国色天香都不在话下,如今却齐齐被来人的谦谦一笑给镇住,各自心潮澎湃。
  柳传羽心想,原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白鸾,却没想到此人与白鸾相比,竟然说不上谁更美些。一时间,柳传羽一双眼亮晶晶地盯住紫衣公子的脸上下左右看个不停,恨不得粘到对方的脸上去。
  宗巴脸上却涌起一股隐隐地不安,手指微微痉挛。
  这位紫衣公子虽然貌若谪仙,笑容如三月暖阳,宗巴反而犹如被一阵阴风吹过,瑟瑟地打了个抖。
  紫衣公子走近来向柳传羽和宗巴略一施礼道:“鄙人是大理商贾,与冯员外小有一些交情,今天在路上偶然碰见冯小姐遇险,便出手相助。想必两位就是冯小姐所说的恩公了?”
  紫衣公子言笑晏晏,可是那神情僵硬怪异,就像是一张会笑的面皮贴在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上一样,连柳传羽这样又呆又迟钝的傻子,都渐渐感觉出哪里不太对劲。他眼神平静地在宗巴的脸上停留片刻,转而又含笑瞧向柳传羽。
  柳传羽并未答话,目光落在紫衣公子那双丹凤眼上,仔细地瞧着,越看越觉得十分熟悉。
  柳传羽疑道:“敢问这位公子,可曾与在下在什么地方见过一面?”
  那紫衣公子嘴角挽起,似笑非笑道:“这可巧了,鄙人也觉得在哪里见过柳公子呢。”
  ☆、八叶心魔之卷·其之一
  窗外更鼓已经敲过四遍,路上巡逻的哨兵也回了,柳传羽仍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闭上眼睛,脑中就浮现出白日里自称冯家旧识的那个紫衣公子的面貌,那双乌沉沉的丹凤眼在他眼前挥之不去,柳传羽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晚上,终于弄明白那种怪异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瞳孔深黑,比丹凤眼更加细长的眼睛,几分妩媚,又几分狠厉……
  那眼睛,和丹增的何其神似。
  虽是个美人,却让人生不出半点亲近之意,那紫衣公子虽然会笑,柳传羽却从他眼里感不到一丝笑意,反而莫名地直觉有些危险,于是只是相互寒暄了几句。
  冯小姐显然是被那位紫衣公子迷得失了魂魄,执意要随那人南下寻找家人,柳传羽和宗巴也不便阻拦。
  是夜,四人就在这家客店歇下,准备天一亮大家便分道扬镳。宗巴打算北上戈壁继续行医,柳传羽则准备一路往西,走出平韶关去寻找胡商。
  当初便是文仙的父亲,容王殿下派人从蜀地找来宗巴大师,才勉强将重伤的柳传羽从鬼门关拉回来。也是从宗巴这里,柳传羽才知道“凤髓”这种稀罕物的存在,然后出关寻找“凤髓”的。
  柳传羽心想,最好能想个办法,说动宗巴大师和他一起出平韶关一趟,有大师在,从那些胡人手里找到火精晶的可能性也会大一些,说不定还可以顺道请宗巴大师为丹增诊治……
  正漫无边际地思索一些琐事,忽然楼上发出瓷器摔碎的声音,在万籁俱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柳传羽惊得坐了起来。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柳传羽楼上的地字房住的正是姓冯的那位小姐,那一声碎响过后,楼上便一点声息也没有了,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柳传羽忽地警惕起来。
  他匆匆下床,本打算上楼看看,但想着单身男子夜晚去访小姐住房总是不好,于是穿好衣服就去敲隔壁宗巴大师的房门,结果敲了半天里面却没有一点动静,灯却亮着。
  柳传羽疑惑地用力一推,门开了,宗巴房中空无一人。
  柳传羽心中疑惑更深,这时楼上彭咚一震,正是冯小姐的房间,柳传羽一个激灵,急忙奔上楼。
  一上楼梯,便看见冯小姐的门口倒着一个人在痛苦低吟,正是宗巴,柳传羽大惊失色,冲过去将大师扶起,然后扭头往门里一看,又看见一个红衣的人影正袅袅婷婷地从床榻上站起。
  一头黑瀑顺着肩膀流下,衬着雪被无暇的裸肩,他缓缓地扶起一侧衣服拉至胸前,一举一动,都带着漫不经心地慵懒,又藏着锋锐无比的杀意。
  原来是他!
  柳传羽几欲大叫出声,他就是那个鬼魅般出现在冯家山庄,无声无息杀光整个山庄的人,并且将那个密宗的财宝王在床榻上剁成一团烂泥的红衣人!
  他站起来向柳传羽和宗巴二人慢步走来,足尖如踏莲花,每一步都轻盈曼妙,却令人毛骨悚然。
  傍晚时他穿着一身紫衣风姿翩然,只是笑得略微诡异,而此时他长发垂落,血衣曳地,整个人宛如嗜血罗刹,降世魔尊。
  柳传羽看着他,又看看他身后的床榻,那冯小姐娇嫩嫩一个如花少女,此时□开肠破肚地躺在床上,早就无一丝生机。
  鲜血从床铺上流下,浸染了地面。
  “你……做了什么……”柳传羽惊恐得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几个音节。
  红衣魔尊抬起沾血的指尖,伸出舌舔去那点血迹,“白日里见这只牲畜鲜嫩可口,本尊又恰好有些饿了,故而拿来尝尝看。”
  柳传羽瞪大眼睛,无法分辨面前这个红衣男子究竟是人还是鬼。
  被柳传羽从地上扶起的宗巴嘉措撑着坐起,擦干嘴角血迹道:“生食人血……雪音……你果然已经入魔了……”
  柳传羽一听,转向宗巴震惊道:“大师你认得这个人?!”
  被宗巴唤作雪音的男子弹去指尖的血珠,面上浮起一个冷笑,“嘉措,我十几年前便是魔了,你如何今天才晓得?”
  “……”宗巴嘉措瞧了雪音那张毫无一丝表情的脸一会,软下声音道,“雪音,我……我王兄现在怎样了?”
  雪音轻轻哼了一声:“你怕什么,那老东西皮糙肉厚,他的血,我还不愿意吃呢。”
  宗巴似是松了口气,还没开口,雪音又微微一笑,“不过我虽不愿意吃他的血,但是将他那颗脑袋割下来做成酒觞,却也很有趣味。”
  “你!”宗巴急得大喝一声,继而吐出一大口鲜血。
  雪音看了,长眉扬起,不紧不慢地走到宗巴面前,用一只手指抬起宗巴的脸:“剩下就是你了,嘉措,从你第一次盯着我看开始,我就想剜掉你的眼睛……”
  说着,一根雪雕玉琢的食指顺着宗巴的脸慢慢往上,直至眼眶边缘,雪音凑近了道:“你说我是先剜掉左眼好呢,还是右眼好呢?”
  话说完,指尖蓄力就要剜下,柳传羽见状赶紧五指张开拿住雪音一只手:“住手!”
  而宗巴一动不动躲也不躲,盘膝坐在地上对雪音道:“雪音,要杀要剐我都随你,只是这个年轻人跟我们的恩怨毫无瓜葛,求你放他一马!”
  柳传羽的手指刚一黏上雪音的手背,整个手掌便像是被吸住了一样,柳传羽大惊失色,拼命收回手,整条手臂却动弹不得。
  雪音轻轻翻过手掌,动作缓缓地,拿住柳传羽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柳传羽脸上血色瞬间褪尽,那手腕脆生生地在雪音手中脱节。
  雪音淡淡道:“嘉措,你说我怎能凭白放掉到手的‘死生歌诀’呢?”
  宗巴瞪大眼睛:“‘死生歌诀’?”
  雪音拉着柳传羽的手腕轻轻一带,柳传羽便像纸糊的一样瑟瑟抖起来,跌趴在地上,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扭转了位置,痛彻心扉。
  雪音低下头对柳传羽道:“我没说错吧,柳公子。那日你在山庄里一掌毙了白象使者,趁的便是‘死生歌诀’的内功心法。”
  雪音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说说看,是谁教你的?是亘迦,丹增……还是那个姓陶的孩子?”
  柳传羽愣了一下,刚想问个明白,眼前忽然闪出一个细小的金色光点,他本能地往后一躲。
  雪音指尖捏着一枚金针,“我想你也不会那样干脆地把‘死生歌诀’背给我听。不过无妨,我有时间与你慢慢玩耍。”说罢指尖变幻如电,柳传羽什么都未来得及看见,便觉雪音的长袖已经拂到自己胸口,而心尖上微微有一丝凉意。
  宗巴大喝一声:“雪音住手!”
  柳传羽直觉糟糕,一道渐渐涌起的麻痹从胸口心脉扩散开来,他伏在地上,眼前陷入一片昏黑。
  混沌之中,渐渐有光照来。
  柳传羽模模糊糊地看见面前有一道山涧流水,那情景和不久前回忆起当初在蜀中大山里遇到亘迦的情景有些相似。
  一条青石小道沿着小溪,从山中蜿蜒而来,道路两旁杨花飘絮,山中寂静,偶有几声鸟鸣。
  其中咯噔咯噔几声蹄响,隐约还有清丽的铃声相伴,分外动听。
  午日当头,一匹青色的小驴从山道上慢悠悠地荡下来,驴上侧骑着一个紫衣人,乌发如墨,眉似流云,正是亘迦。
  亘迦抱着一个不知是昏是睡的幼童,像猫一样蜷缩在她的怀里。
  青花小驴打了个响鼻停下。
  一个黑奴迎面而来,见了骑驴的紫衣人,立即伏下高大的身躯:“恭迎圣尊者。”
  亘迦眉目间轻柔含笑:“都已经离开天魔峰了,如今你我不必再以主仆相称,也不必再称我为圣尊者了。”
  那身形高大的黑奴只是木讷地诺了一声。
  这时一个穿着青色粗布衣衫的男孩从旁边的树丛里蹦出来,迎向骑着青驴的女子,欢喜地唤道:“师父!你回来了!”
  亘迦微笑着摸摸男孩的头:“传羽,我上个月教你的那一套掌法,你习得怎样了?”
  男孩一听,脸上喜色烟消云散,露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来。
  亘迦一目了然。
  传羽支支吾吾道:“练得差、差不多了。”
  亘迦笑道:“那今日午后我便要考校你看看。”
  小传羽立即皱眉怨道:“不是我的错啦!是那个古怪的小鬼老是乱跑,乌伦长老叫我照看他的,都是他害得我没时间专心练习!”
  亘迦问:“哪来的小鬼?”
  传羽道:“乌伦长老找到的小鬼,说他原本是祭刀用的活祭……”
  “祭刀?”
  传羽点了点头:“乌伦长老说那个小鬼原本是被送上天魔峰拿来祭刀的,结果仪式还没开始,雪音忽然闯进天池,将那些长老杀的一个不剩,只有那个小鬼带着刀逃出来,好像吓傻掉了,古怪得要命,成天就抱着一把刀不说话。”
  话刚说完,亘迦就笑了。
  她对着不远处枝叶茂密的树丛温声道:“我知道你在那里,是不好意思出来吗?”
  柳传羽“哎呀”一声。
  过了一会,悉悉索索的一阵树叶声响,一个白衣男孩拨开枝叶,低着头从树丛中走了出来,亘迦拍了拍小青驴,缓缓走到男孩身边。
  那男孩长得异常白嫩清秀,只是神情过于清冷,怀里抱着一把极长的刀,刀身纤细,比少年高出好一截,衬得他有些单薄可怜。
  亘迦的声音温柔动听:“什么名字?”
  柳传羽立即在一旁插嘴说:“师父,他是个哑巴。”
  那男孩一听,生气地瞪了柳传羽一眼,犹豫了一下,慢慢开口回答道:“……诛明。”
  亘迦莞尔一笑:“我不是问你刀的名字,我是问你自己的名字。”
  那男孩惊讶地抬起头,喃喃道:“我?”
  他非常用心地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像终于想起来了一样:“……我姓陶,并没有名字。”
  亘迦点点头。这时她怀里的幼童已经醒了,在一团衣服里蠕动起来,那姓陶的男孩把头凑过去往里看,只看见衣服里露出一双像小动物一样湿润滚圆的大眼睛。
  白衣男孩被吓了一跳,往后一躲。
  然后只过了片刻,他又忍不住凑过去看。
  亘迦见了弯眼笑开:“你很喜欢他?”
  那男孩仍旧是愣愣的,亘迦又说:“那你以后都陪他玩可好?”
  男孩还没回答,衣服里的幼童立即出声:“我不要!”
  小孩把衣服绞紧,裹住自己,使劲地往亘迦的怀里钻:“我讨厌女孩子!”
  那白衣男孩惊讶地说:“我不是女孩子!”
  ……
  柳传羽觉得自己头如灌铅,四肢都像是碎裂般疼痛,眼皮也像是黏住了一样,要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撑开眼帘。
  睁开眼睛,周围光线黑暗,只有高高的狭窄窗户里透进一丁点儿的光线来,让柳传羽得知现在是白天。
  柳传羽身上没有一丝力气,打量四周一圈,只见壁垒森森,阴气四溢,室内无一长物。忽然他看到阴暗的角落里有一个人影,仔细分辨,那人被锁链姿势怪异地吊在墙壁上,那高大的身材看起来有些熟悉。
  “宗巴……大师?”
  “姓柳的小子?”被锁在墙上的人咳了几声,声音嘶哑,“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柳传羽一听宗巴的声音,赶紧向他跑去,刚一动,胸中就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宗巴道:“小子你别乱动,慢慢地挪过来。”
  柳传羽依言慢慢地挪动过去。
  “大师,我们现在这是在哪里?”
  “大约是在京城吧。”
  “京城?!”柳传羽大惊,“怎么会在京城……啊!大师你的眼睛!”
  “不碍事。”宗巴语气淡淡地道,“雪音不过只剜了我一边眼珠而已。”
  柳传羽心中大颤:“那个雪音……到底是什么人?”
  宗巴默然。
  许久之后,柳传羽才听闻他语气幽幽地问自己道:“姓柳的小子,原来你竟是亘迦的弟子么?”
  柳传羽“嗯”了一声。
  “你不是密宗中人,怎么会是亘迦的弟子?”
  柳传羽犹豫了片刻,遂将当初怎样在蜀中大山里迷路,怎样遇到吊睛白虎,怎样被亘迦救了,又怎样追随亘迦的过程一一讲给宗巴听了。宗巴听罢点头,连连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亘迦果然是佛陀转世、明王托生,这世间万物万事在她眼里,都不过一浮云一流水……”
  柳传羽对宗巴的话完全不解,问道:“宗巴大师知道当年那些事情的经过吗?”
  宗巴剩下的一只还算完整的眼珠转向柳传羽,定定地看着他:“这事情压在我心头近二十年,这些年我天南海北行医济世,妄想逃过这一业障。但是我心里始终知道,最终他都是要找到我的……找到我,剜我的眼,挖我的心……”
  那一方昏暗囚室之中,宗巴嘉措遂将十余年前发生的事情向柳传羽一一道来。
  ☆、八叶心魔之卷·其之二
  三十多年前,正逢一百零八年轮回期满、圣尊明王转世那一年,藏北雪山之上,密宗大祭司绕神山祈福诵经三天,后登上山顶,向雪山顶上那终年不冻的天池问卜这一世的转世灵童落在何处。
  那一年,天池水中映出一对冰雕雪琢的双胞胎姐弟,托生在白莲之上,而执圣尊明王手印的,却偏偏是那个女婴。
  大祭司将那对姐弟从雪山下的一户普通牧民家里接出来,送往吐蕃王城,在一座寺庙中抚养直至成人。
  姐姐名叫亘迦,弟弟名叫雪音。
  亘迦身为圣尊明王转世,自一出生双足便不能落地,衣食住行均由童男童女举盘服侍,除了雪音,任何人都不能触碰她的身体。相较亘迦,雪音则如普通孩童一般长大,每日傍晚回归寺庙,将一日里城中新鲜有趣的事情说与姐姐听。
  十二岁那年,雪音说起他在城中遇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同龄男孩,一见面就找他麻烦,与他打了一架。那男孩穿着狼皮袍,带着翡翠项圈,名叫嘉措,自从在集市上遇见雪音之后,便一直缠着他不放。
  一日傍晚,雪音对不停骚扰他的嘉措报以一顿老拳之后,心满意足地回寺庙去,走不出多远,那穿着一身紫衣的小小玉人回过头来,回望鼻青脸肿地坐在地上的嘉措,忽地嫣然一笑。
  那长街尽头,斜阳之中,不经意地一个回眸,便是万劫不复的开端。
  星河倒悬,夜凉如水。
  嘉措坐在地上,纵使雪音早就走的没影了,他仍就呆呆傻傻地坐在地上,话也不会说了,人也不会动了。
  此后嘉措对雪音更是十余倍地殷勤亲密,日日围在雪音身侧打转,这件事不久被嘉措的兄长毂汗王得知。毂汗王号称金刚法王神佛庇佑,广有雪山之下所有土地,十余年来野心勃勃,将雪山之间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部落统一起来,为人雷厉风行,性格阴狠暴虐。
  嘉措对王兄自小敬畏不已,毂汗王只消大喝一声,嘉措便将雪音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向王兄说了出来。
  出乎嘉措意料之外的是,王兄并未责骂他,反倒是说交个朋友也好,嘉措如何能不欢欣鼓舞,此后更是大张旗鼓地去讨雪音的笑颜。
  转眼两年过去,亘迦日日坐在寺庙的高坛上修行,而雪音也和嘉措渐渐熟稔。
  直到有一日,毂汗王让嘉措请雪音到布吉宫做客,嘉措一直愁着没有机会与雪音再更亲近一些,一听兄长的话简直欣喜若狂,围着雪音纠缠念叨了整整三天,才磨得雪音颔首。
  在此之前,雪音并不知嘉措是吐蕃大王的王弟,那天坐着黑牛白马拉的紫杉木大车缓缓进入布吉宫,雪音也有一些兴奋惊喜。
  ……
  说到这里,宗巴的声音渐渐停了。
  他眼前仿佛还浮现着那一日牛车驶入王宫时的情景,雪音坐在他身旁,乌黑如夜的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车窗外,脸颊上浮起一丝淡得无法察觉的红。
  除了那次夕阳中对他不经意地回眸微笑,这便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见到雪音开心欢喜的神情,是那样的娇艳美丽,美得他一生都无法忘记……
  “但是那其实是个陷阱?”柳传羽出声问道。
  被惊醒的宗巴回过神来,点点头,“不错。我当时对王兄的计划一无所知。王兄早在一开始我跟他坦白雪音的事情时,便查清楚了亘迦和雪音姐弟的身份,逐渐计划好要用雪音来作为诱饵。”
  “诱饵?”
  宗巴叹了口气,“王兄用我将雪音诱进王宫,设计拿住雪音。雪音与亘迦不同,亘迦是圣尊明王,常年修行高妙的内功心法,武功深不可测,而雪音却只是个普通少年,当时一点武功也不会,被王兄手下的高手一掌震断胸骨。王兄以身受重伤的雪音要挟亘迦出寺,到布吉宫相谈。亘迦如何不知王兄有什么打算?那时候,即便是在王城之中,吐蕃大王的车马遇到密宗的信徒朝圣也要停车避让,密宗不仅在藏区广有信众,连中原地带都有不计其数的信徒,密宗的势力和吐蕃王分庭抗礼,王兄如何能容忍这种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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