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叶太了解他,他素来喜欢干净,绝不会将自己嘴里的粥吐回别人嘴里。
所以,只要泽叶不松口,穆清就只能乖乖把粥咽下去。
果不其然,穆清别无选择地把粥咽了。
泽叶马上又含了一口粥,再次吻住他。
就这样,一口接一口,整碗粥都被泽叶消灭在穆清的腹中。
总算喂祖宗吃了一点东西,泽叶心情好起来,调笑道:“要不要再来一碗?”
穆清的眼睛里写满了厌弃和拒绝。
泽叶将手放在他的腹部,轻轻摸了一下——
肚皮微鼓,有点饱了,甚好。
“再喝点汤。”
泽叶又喂他喝了安神汤。
穆清绝望闭眼,长睫一颤再颤。
心骂:败类!
……
泽叶就用这种方法暂时养活了穆清,但这终归不是长久之策。
虽被迫进食,穆清照样日趋憔悴,如今已瘦削得不成人样,到了风吹即倒的地步。加上近来天气转寒,他开始整日整夜地贪睡,极少有醒着的时候,终于再也用不到所谓的安神汤。
夜里,泽叶怀着不忍将他弄醒,喂他喝下一碗热腾腾的参汤。
“你手这么凉,是冷吗?”
泽叶握住他的手腕,对着他的手心连呼几口热气,又命下人在房内增加了两个火炉供他取暖。
穆清始终懒洋洋的,仿佛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泽叶拥紧他,剜心般道:“永清,你若好起来,我便带你去见爹娘。好不好?”
穆清猛的睁眼,灼灼地望向泽叶,却又缓缓合了眼,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当初裕军屠城,爹娘早该不在人世,泽叶摆明在骗他。
“你不信我?”
泽叶猜出穆清心中所想,索x_ing豁出去了,“我明日就带你去。”
明知是谎言,穆清还是有所动容。
看泽叶能耍出什么花样吧。
第二日清晨。
泽叶带穆清坐上一辆马车。
穆清身上披着白狐裘,脚上穿着长筒绒靴。即使这样,泽叶还怕他不够暖和,将一个小巧精致的袖炉塞到他手里,笑言:“你捧着它,手就不冷了。”
泽叶正要吩咐家丁驾车出发,却遇宫中来了一行人,召他入宫面圣。
接了旨意,泽叶掀开车帘,对车厢内的穆清道:“永清,我需即刻进宫一趟,你待在马车里等着我,我很快回来。我答应过你的,不会抵赖。”
穆清淡漠地垂眸听着,并不作出一丝一毫的回应。以他这段日子的了解,泽叶貌似从不按时上朝,有时甚至偷懒不去,事事随心妄为,全然没有身为臣子的自觉x_ing,根本不把裕王放在眼里。此一去,多半没什么好果子吃。
泽叶放下车帘,转身对一名手持宝剑的高大男子命令道:“列英,把人看好。”
列英点头:“是。”
泽叶折身朝王宫方向去了。
列英守在马车旁,寸步不离。
-
庆阳殿。
泽叶刚跨进殿门,一叠奏折便迎面砸了过来。
他往左边一闪,堪堪躲过。随即长揖行礼:“臣参见大王。”
裕王冷声道:“免礼。”
泽叶立直身子,目光瞥向地上的奏折,笑问:“不知大王因何动气?”
裕王形容枯槁,咳嗽着离开御案,一步步朝他靠近,“今日有多份奏章都在言同一件事。此事甚为严重,孤内中烦闷,拿不定主意,想听听爱卿的看法。”
泽叶道:“大王请讲。”
“祁将军尸骨未寒,却在昨夜被人掘了坟墓、撬了棺材,而今身首异处,竟凑不齐一个全尸。”裕王悲痛地叹了口气,抚胸道,“祁坤非但不得善终,且死无全尸……对孤忠心耿耿,为裕国征战四方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大将军,最终的下场为何这般凄惨?丞相,你来说说。”
裕王本以为泽叶会装模作样悲伤一回,然而……
泽叶淡淡道:“大王,这是命。”
裕王暗怒,“你的意思是,祁将军该死?”
泽叶答:“是。”
裕王色变,气急败坏地指着泽叶:“泽叶,你……咳咳……”
“来人,将这乱臣贼子拿下!”
数十名带刀侍卫冲门而入,将泽叶围住。
“大王这是何意?”
“够了泽叶!别以为孤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
裕王赤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气得猛咳不止,直到咳出血来,“祁将军与你有何深仇大恨,你至于连他的遗骸都不放过?”
“我杀祁坤,毁他尸身,理由只有一个,他曾重伤穆清。”
裕王手抖,气结:“你,你……就为了一个敌国贱俘,你就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好,好啊泽叶,你当真是受了妖人的蛊惑,忘记自己是谁了!孤就不该许诺将那贱俘赏给你,不该!”
“那孤呢?”裕王想不通,满面委屈,“孤自认一向待你不薄,你又因何对孤下手?”
泽叶眉心一紧,挥手示意众侍卫:“你们退下。”
数十侍卫迅速收刀,退守于庆阳殿外。
裕王瞠目结舌,他的心腹何时成了泽叶的手下?
泽叶笑对裕王:“我是川国王室中人。”
裕王蓦地跌坐在地,仿佛天已崩塌。
“您灭了我的故国,还屠了川国王城的百姓……我虽对川国无情,但良心实在有愧,非得做点什么才能心安。您说,我这样有错吗?”
裕王痛心疾首,哀叹道:“助孤灭川的是你,害孤的也是你……泽叶,你好得很呐。”
“看来臣解释得还算清楚,大王这下应该没什么疑惑了。”泽叶居高临下地看着裕王,“大王放心,在您驾鹤之前,臣会安分守己的。不过,您的遗诏我已拟好。您若着急去死,不用挑时辰,随时都可以,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当然,您若赖着不死,臣也无可奈何。”
裕王瘫在地上,站不起来。
第7章 忘尘
兴许是在车厢内等得久了,穆清撩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
列英上前问:“公子何事?”
穆清摇了下头,刚要放下帘子,却听列英宽慰道:“公子不必担忧。一切尽在主人的掌控之中,他不会有事的。”
列英说得,就好像他很关心泽叶一样……穆清觉得有些怪怪的,牵强地点了个头。
大约两刻钟后,泽叶策马飞奔而来。
泽叶登上马车的时候,穆清正斜倚车壁,双目闭合。他静静地注视穆清,一时入了神。在他眼中,穆清有一种独特的美——
越虚弱,越清俊。
漆黑的眉眼和苍白的脸颊对比强烈,呈现出绝佳的病态之美。既勾人心魄,又令人心疼如绞。
泽叶一手扶住他的肩,一手轻轻揽住他的腰,想把他抱到怀里来,结果却惊醒了他。
“永清,你靠在我身上睡吧。”泽叶卖乖道。
穆清肃然坐直身子,没理会他。
由于马车行进得十分缓慢,路途中少了许多颠簸,坐着还算舒适。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
穆清侧头看泽叶,泽叶道:“就是这里。”
难以抑制心头的激动,穆清掀起车窗处的布幔,向外探眸。
眼前是一小户人家,大门虚掩着,门口是青石板路,附近冷冷清清,独有一棵秃树,偶尔落下一两片枯叶。倾耳细听,院墙之内似有j-i鸣声、捣衣声,确有人居住。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穆清的视野中,使他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潮涌。
“啊——”
想喊的是“爹”,却只能发出“啊”的一声。穆清着急,撑手半站起来,想走出马车。
泽叶心一狠,捉住手腕将他拽了回来,紧紧箍在自己的臂圈中。
“你可以看,但不许动。”
穆清眼睛酸涩,继续透过小小的窗口看向至亲。
穆恒是个郎中,这会儿似乎刚出完诊回来,肩上还挎着一个药箱。
正在院子里洗衣的秦氏听到院外有动静,忙擦干手上的水,起身跑去开门。
见是丈夫归来,秦氏笑道:“相公,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我顺道去了张翁家。”穆恒语气温和,伸手将秦氏高高挽起的两只袖子放了下来,“手都冻成了这样……夫人,天这么冷就别洗衣服了,等暖和些再说。”
秦氏点了点头,问:“张翁可还好?”
穆恒愁眉深锁,叹道:“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老人家膝下无儿无女,到头也没个人送终守孝,怪可怜的。我想把他接过来一起住,待他寿终时也好有个收场,不至于过分凄凉。夫人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