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及上面血红的符文,他像是被烫了一般,惊呼一声哆嗦着收回了手。
“我……”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惊恐万分,上面有很明显的灼伤。
佛门符咒,驱邪避祟。
他毅然把手按在地面上,使劲地摩挲着上面的伤口,直至鲜血淋漓。
一离开水,尾巴变重新变成了双腿,身上的鳞片也早已自动脱落。
脑海中蓦然划过江岸上那两人惊恐万状的神情与船老大被活活勒死的狰狞死状,他们绝望的嘶吼仿佛戏台上尖锐的唱词一般不住地在耳畔回响着,远清无助地捂着自己的脸。
若不是他们慌不择路地逃命,就不会发生这种意外了。他不是妖怪,更不是邪祟,不是的,绝对不是!
“阿九怎么办?我好像杀人了……”远清双眼无神,望着自己瘦骨嶙峋手掌上的纹路,茫然失措地喃喃自语道。
然而熟睡的人只剩绵长的呼吸声,并没有回答他。
济民堂门口排起了长队,来看病的人如同过江之鲫,不可胜数。今日门口换了副新对联,上联是“起死回生华佗再世”,下联是“逢凶化吉扁鹊重生”,横批“济世救民”,不少人都指着新对联,讨论得津津有味。
“桂枝五钱,麻花三钱,辅加竹叶八钱,文火熬煮两个时辰,趁热服用,可别忘记了。”白发苍苍的张大夫今日心情甚好,特地叮嘱了两遍。
远清连连点头,不卑不亢接过药包,温言道:“多谢大夫。”
须发皆白的老人挑眉盯了他一眼,又将另一个药包递给他,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怜悯之意,道:“拿去吧,捣碎了外敷几次,不会留下疤痕的。年轻人嘛,总有些磕磕碰碰,还是用得着的。”
手为难地顿在空中,远清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接也不是,推辞也不是。
被他的犹疑逗乐了,张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补充道:“老夫的济民堂还不缺这点小钱,就当是行善积德吧。”
“这——谢谢大夫。”眼中泛起欣喜,远清双手郑重地接过,更是跪下来给大夫磕了个响头。
张大夫受了这礼,心里不由回想起这少年来求药被拒的那日,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跪在了三江城有名的捞尸人脚下。为了救自己的兄长,这少年不住地磕着头,恳求着船老大带自己出海。半大点的孩子,比起他自己最小的孙子都还小呢,这样单薄的身子骨,大冬天下水捞瓢子还能有命在吗?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多少生离死别。虽然心肠不软,但亲眼所见,也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没法坐视不管。嘱咐伙计去把人追回来的时候,他却被告知这少年与船老大也早已不知所踪。
当时张大夫心道坏了,这少年恐怕凶多吉少,谁知这天又见到他了。
“以后莫要同船老大出海了,太拼命了。你哥哥若是急需用药,老夫可以赊给你。”似乎是下了决心,张大夫思忖片刻,承诺道。
“……不——不用了,多谢大夫好意。”他现在已经不缺钱了。远清下意识地揣紧了怀里的碎银,大冷天的,手里已经出了不少冷汗。
那日船老大被他的尾巴活活勒死,受到惊吓的老三也疯疯癫癫地跌入江中断了气。他失魂落魄了好一会,总该还记得船老大许诺过的数目,便从船老大尸体上的钱袋里拿了些碎银。
自己不是妖怪,没有蓄意伤害过人,这些都只是个意外。只要阿九好起来,一切都照常,都还会是原来的样子。
梦想一向美好,翌日抓完药回去,远清在济民堂门口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截住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恍若梦中。
“官爷,这是怎么了?”张大夫不敢怠慢,连忙拱手行礼,迎了上去。
为首的男人没有理会,不耐烦地掏出画卷仔细比对了片刻,确认过之后,偏过头吩咐道:“就是这个少年,带走。”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两个人来挟制住远清,双手被反剪到背后,动弹不得。
“官爷,这少年犯了什么事?怎么能无缘无故抓人?”估摸着是这少年随着船老大出海捅了什么娄子,张大夫躬身,急急凑了上去。
为首的男人冷哼一声:“奉城主之命,捉拿要犯。闲杂人等阻碍办案者,一律视为同党。”
心里堵着的那块石头仿佛落了地,远清回过头望着难得为他求情的老大夫,轻声细语恳求道:“大夫不用担心我,可否替我照顾下我哥哥?他还昏睡在城北最大的包子铺数过去第五间废宅里。远清谢谢大夫了!”
“孩子?孩子!”张大夫还在后面唤他,却被身后的官兵们拦住了脚步。
他身上背负着两条人命,最多不过俯首认罪,这个后果远清也认,只是希望阿九能快点好起来,好能见他最后一面。
只是他不懂的是,为什么这事情最终会闹到了城主面前。
难不成他们已经察觉到船老大死得蹊跷了吗?一想到别人可能发现自己是妖怪的事情,远清禁不住后背发寒。不行,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是妖怪,尤其不能让阿九知道。
川流不息的街道,这样气势浩大的一行人总是无法低调,总有路人的眼神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带着好奇或是探究,亦或是害怕,如同芒刺在背。
他可以忍受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他,但若是那样恐慌惊惧的神色出现在阿九的脸上,他会受不了的。
如果阿九也害怕他远离他,那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远清忽然像个困兽一般,奋力挣扎起来。
“你们快按住他!别让他伤了自己!城主有令,要抓活的!”
他突然发难,惊得一行人手忙脚乱,吓得围观指指点点的群众也往后退了几步。混乱中,不知是被谁一个手刀,远清晃了晃脑袋,最后努力地眨了眨眼,却不敌涌上来的眩晕,昏了过去。
第29章 红绸催命
醒来以后,远清发现被软禁在了一个十分华丽的房间里。
为他送上一日三餐的婢女身上穿着的衣裳都是极好的料子,连袖口都绣着繁复的花纹。那婢女也不过双八年华,生得是眉清目秀,但是每当问她这是何处之时,她都像个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放下盘子也顾不得布菜,转身就走。
八成是在城主府里。远清用筷子拨弄着碟子里的豆腐,暗暗想。
对门的几个叔婶们在劳作了一天常常聚在一起嚼着家长里短。三江城的城主年轻的时候是位美男子,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他的名讳,只有万幸见过惊鸿一面的人私下感叹句风仪伟长,不自藻饰。城主为人平时甚是低调,却为这城做了不少的事情,譬如刨沟开渠,譬如引水灌溉,赢得了全城人民的爱戴。
不知道张大夫会不会好心地去看看阿九,也不知道阿九好些了没有,远清思绪万千地用筷子戳了戳碟子里的j-i蛋。只是远清原本以为自己被抓了,是要被收押入监的,没想到会被神秘城主这么好吃好喝地供着。一时之间心里七上八下的,精致的饭菜也有些咽不下口去。
只是没想到,傍晚的时候他就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城主。
曾被誉为美男子的城主身形颀长,一头乌黑柔顺的黑发,身着一身海蓝色长袍,袍子上用银线绣着大片的流云纹路,腰间一段漆黑蟒带,衬得整个人端是风姿无双——若是忽略他那张脸的话。
一张松弛的脸皮上沟壑纵横,饱经风霜,与济民堂年逾古稀的张大夫比起来,也不逞多让——这实在不该是一个时值壮年的男子身上。
“城主,那疯癫的捞尸人口中的少年就是他?”城主身边一个牛鼻子老道模样的中年道士眯着眼细细着眼前的少年,一双明显在尘世浸 y- ín 多年的眸子亮得可怕。
城主沉思片刻,盯着远清郑重点了点头,仿佛狩猎的猛兽看到猎物般,眼里泛着精光,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我等了好多年了,总算等到了……”
“恭喜城主,贺喜城主。”牛鼻子老道嘿声一笑,抚手庆贺,很是意味深长地建议,“所幸这少年还未醒来,要趁早啊……”
这两人打着哑谜,远清本能地感到危险,暗自握紧拳头,垂下头颅,避开这两人侵略x_ing的视线。
两日后,三江城受人爱戴的城主捕捉到了一条上古妖龙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
大街小巷,茶馆酒肆,人们议论纷纷。
这可是个稀罕事。一时之间,有人质疑,有人惊叹,有人疑惑,更有好事者去询问见多识广的老大夫。
“张大夫,俺生得这么大还未曾见过龙呢!您见过不?”须发丛生,浓眉大眼的大汉撑在济民堂的柜台前,耐心地等待着老大夫抓药,嘴里叼着一根Cao。
“是啊大夫,我听人说龙这种动物,吃它一块肉能延年益寿啊。您是大夫,可有什么说法没有?”
“大夫给我们说说呗!”
“对啊,给俺们也开开眼界!”
背后排着队的众人听到只字片语,都纷纷附和。
“这……医书上有言,龙骨可镇静安神,除烦清热——”张大夫也没多想,顿下手上动作,迟疑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