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检将他的手腕扣在掌心里,敛了愁绪,正色道:“平云,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你都要记着你是为何而战,你手中兵戈所向何方,守护何人。人越是有力量,越是有权利,心就要越柔软,越要明白进非胜,退不败,越要心怀敬畏,行有所止。大将军当胸怀四方,心系河山,视己为公器,为国器,不能放乎私而忘天下。”
叶翀感觉心底最柔软的恨被揪了起来,一种半酸不苦的味道涌上来,好生难受。梁检的手段再霸道霹雳,心思再诡计多端,却难掩一腔热血灌注的天地脊骨,也正是如此,叶翀才恨才怕,才会想放乎于私,这样的人怕是从来都没想过全身而退,盛衰荣辱之后,又该如何收场?
“没想到,殿下还是个假不正经。”叶翀的心思被看个对穿,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道。
梁检在他腰后掴了一下,若有所指地说道:“嗯?将军也是个假正经啊。”说罢,轻浮地攀住叶翀的肩,“你看,像你这种乡下狐狸,就是没见过大场面,稍微一吓唬就容易炸毛,你说你以后跟了我,会不会被吓秃?”
叶翀冷着脸,一把拍掉他的爪子,揪着他摁回被子里,“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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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钊撑着最后一口气,按照梁检的指示以血代墨,写好遗书,之后就死了个干净。
梁检盘坐在榻上,让亲卫拎着已成深褐色的血书,站远了,眯起眼看着,一脸被恶心到的表情。
经过陆翰林瞎编的语谱,和密信就摆在手边的榻几上,梁检让人收了血书,挑起一本翻好的密信,细细看了。
陆翰林可能是第一次伪造物证,写得比较含蓄,有种雾里看花,似是而非的感觉。
梁检想了想,不置可否,其实证物的内容始终不是重点,重点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在什么样的时间,让这些东西出现在皇上面前。
“传笔墨。”梁检扶着榻边站起来,让过亲卫搀扶的手,慢悠悠地走到桌边。
得罪了胡庸医,他每天喝得好像都是十香软经散,下地走两圈好似在腾云驾雾,胸口还是气闷得紧,真不知道这个蒙古大夫怎么治病的。
叶翀进来,便见梁检坐在书案前,辛苦地写着寸宽的一张短札,密密麻麻的蝇头楷,整齐地码在上面。
梁检心脉之毒未除尽,不耐久坐久站,前边看了有一阵子语谱密信,都是耗精神的事,没写一半,额角就渗出汗来。
叶翀走过来直接抽走他的笔,说道:“殿下要写什么,臣代笔。”
“啧,别捣乱啊,给洛常的密札,不是我的字,他不会认的。”梁检收回笔,边写边骂,“胡未迟这个庸医,一点余毒都处理不了,我看他就是个江湖骗子。”
叶翀哭笑不得,“殿下,你也太不讲道理了,药你都不按时喝,怎么还怪大夫。”
梁检用笔指着他鼻尖,咬牙问道:“你到底是站哪边的?”
“怕了你们了,我不说话成吗?”叶翀直摇头,没见过大夫和病人掐成一团的。梁检只要不按时服药,胡未迟就敢下顿药让他睡到与世长辞,也是个厉害人物。
梁检撩袖晾了晾墨迹,将密札卷好,对叶翀说道:“你叫人让沈九娘悄悄来一趟。”
叶翀道:“若是怕信件泄漏,可以用西北军的飞马营。”
“飞马营只传军报,送这个成何体统,也不怕被人拿了把柄,胡闹!”梁检在细微末节上尤为慎重,更是不愿牵涉西北军。
叶翀看着梁检依旧没啥血色的脸,唇间藏着的心事,几乎脱口而出,他两手缓缓地撑住椅背和书案,将梁检圈在其中,皱眉问道:“阿越,你身上的金蝉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已经做好了梁检顾左右而言其他,或是干脆逞凶骂人耍不要脸,但从胡未迟那里听来的这根刺,扎的他鲜血淋淋,痛不欲生。
“小时候,我母妃受宠,连带着我也颇得父皇垂爱。父皇爱修道,喜金蝉香,我便得了许多,宫内经常燃着。后宫的女人,可怜也可恨,便有人寻来金蝉毒,后来一场寻常的小儿风寒,我就不能说话了。”梁检坦白地又快又彻底,丝毫不带掩饰,仿佛说着隔壁家的事情。
他这一通大大方方,倒是把叶翀噎住了,过了良久才又问道:“是良贵妃吗?”如果黄雀的毒是宣王下的,知道这种内宫y-in私,只可能是他母妃。
“胡未迟这个三八漏勺嘴,他不怕掉脑袋吗?”梁检将手中的一本素章撇到桌案上,忍无可忍地骂道。
叶翀忙道:“胡先生没说,是我猜的。”
梁检皱着眉头,眸中聚了寒光,低声说道:“别瞎猜,我都不知道是谁。”
“那后来呢……”叶翀的手臂向前一收,几乎是将他圈在怀中。
梁检迎着他的目光,若无其事地伸手帮他整理襟口,“后来啊……后来不就遇见你了吗?”
他幼年的记忆多半都随着母妃的亡逝,烧毁在宫墙内的熊熊大火中,傻气的小世子,是他浸在五感渐失的恐惧中,最温柔的慰藉。他不是个愿意将悲苦愁绪挂在嘴上的人,伤疤多了,就会一层层累起来,变成外露的骨,包裹住一腔热血,一颗热心,一段寸长的念想,一条向死而生的短路。
“这些年,平云有没有想我?”乘着叶翀发呆的间隙,梁检摸摸他的脸,拇指从脸颊滑到耳根,温柔的像雏鸟的绒毛抚过。
笨嘴拙舌、不堪调戏的叶将军呼吸一窒,把自己正在问的事忘了个精光,只磕磕巴巴地回道:“有……有想。”
老j-ian巨猾的老流氓梁检,得寸进尺,一只手环住他的腰,一只手在他脖颈后轻抚,起身将叶翀逼靠在桌案边,凑近了又问道:“哪里想我?都怎么想的?”
叶翀被他摸得头皮发麻,心中堵了百般滋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时候那么聒噪,对着只兔子都能说一天话,长大怎么倒成了哑巴?”在任何不利条件下,都能用调戏叶翀翻转局势的梁老流氓来劲儿了,照着他后腰拍了一巴掌,凶巴巴地逼问:“嗯?说话!”
可怜叶将军又被摸又被打,脑子都是乱的,阿越、殿下乱叫了一串,一边左支右绌地躲着梁检到处点火的手,一边心火难耐、焦唇干舌,进退维谷之下第一次怂得想要夺路而逃。
“你不说,那我说,我来教教你……我是怎么想你的。”梁检的气息擦着他的鬓边,有种耳鬓厮磨的滋味溢出来,细声软语地哄道。
话音未落,梁检便在他唇尖上软啄几下,下一刻,毫不迟疑、柔情脉脉地舔开他微抿的唇角,给了将军一个极尽温柔而又缠绵缱绻的漫长深吻。
叶翀觉得自己炸成了天边一簇四散的烟花,一身热血全冲上了天灵盖,扶在梁检腰侧的手颤抖地收紧,几乎是将人掐在了怀里。
二人胸口相贴,鼻息互抵,叶翀低下头,开始章法错乱而又一本正经地回应。将军技术太差,郡王殿下被狠狠咬了两口,舌尖、唇角都是麻的,而心头的那把火却越烧越旺。
就在此时,帐门外传来一声猝不及防地通报:“世子,府州安置流民的治报。”
梁检含着他的唇尖退了退,叶翀急喘一口气,唇舌本能地追上去,心道:“什么狗屁治报,陆元南是凉透了吗?非要往这儿送,这帮饭桶!”色令智昏的叶将军,非但不准备接报,还变本加厉地在心里骂街。
朝思暮想了四年,做个春梦能被吓成狗的叶将军,都快被憋成和尚了,一朝还俗,就开始丧心病狂地不务正业。
可惜帐外通传的亲兵也是个胆壮的主,又不依不饶地喊了一嗓子:“世子,府州治报。”
叶翀轻拿轻放地将梁检拎回椅子上,疾步走到门口,怒火中烧地掀开帷幔,恼羞成怒地憋出来一个字——“滚!”
门外,端着药碗的胡未迟和送奏章的陆泽,齐齐扎住脚步,看着急赤白脸的叶翀,一脑门子雾水。
“殿下的汤药好像还有点烫。”投机倒把犯胡未迟,一见情形不对拔腿就溜。
“胡大夫,我……我帮你吹吹。”陆将军也不甘示弱,把一沓奏章硬塞进袖子里,一溜小跑追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坐高铁去武汉出差,车上晚餐供应小火锅……这c.ao作太牛逼,尝了尝味道还不错,一份米饭,火锅菜有豆皮、笋子、午餐肉、j-i肉、鱼豆腐、金针菇……
话说我坐了好几次川航,除了老干妈从来没有遇到过网传的好吃的,大概我坐的川航餐车都留在地面上了_(:з」∠)_
第23章 骂街
梁检将几份折子,安排好公私顺利,分头由沈九娘和驿马通传京城,自己和叶翀则以流民安置,处理善后为由,暂缓回京。黄蒲押着吴弛瑞等私鬻屯粮案的首犯,启程归京,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朝堂骂街狂潮,在暑末拉开帷幕。
永宁帝最先接到的是黄蒲的密报,吴弛瑞等人私设太子屯仓,私鬻屯粮与关外,致晋南、陕北多地官粮无储,无以赈灾救民。
老皇帝气得肺都快炸了,把内书房砸了个底儿朝天,恨不能把太子攒成个球塞回叶皇后肚子里,要不是王巧拼了老命,抱住龙腿,永宁帝得把玉玺从门里扔出去。
而后叶翀、陆泽二位将军的乞罪折子,通传六部,上达内阁,更是如推来了一百门将军炮,空x_u_e来风地对着宣王狂轰滥炸,朝堂像沸腾的油锅,跳下去就能被炸个骨酥肉脆。
从来没在嘴上占过便宜的六部太.子.党,揭竿而起,一点都没有自知自明地痛打还没落水的狗,真是一群名副其实的年夜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