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的都察院、御史台都是常年奋战在骂街一线的模范衙门,从来不骂没有把握的街,从来不搞没有把握的事,在经历了起初狗咬王八找不到头的状况,迅速冷静地分析了局势,太子这回屁股上的屎都快糊到脸上了,看起来是要拉宣王下水,闹个我脏,你也不干净。
于是,骂街搞事的骨灰级大哥王元凡率先出场,文辞犀利的一份奏疏,先请罪认错,言官集体失察,统统该撞死在太和门上,上完书,自己就带头,第一个去撞死。而后笔锋一转,怒斥太.子.党地方官员手段恶劣防不胜防,暗指东宫一手遮天。最后感叹,太子自幼骄奢,裤衩都是金的,地方搜刮民脂民膏皆为讨好东宫,有钱才能使鬼推磨。连带叹息,言官清贫乐道,吐沫不值钱,命更不值钱,暗指言官头头宣王又怎么可能有钱指使地方作妖呢?最后道一句,皇上啊,没准,您还没您儿子有钱呢,这天下的钱粮都在太子东宫里呢!
王元凡这个头一带,怒斥太子力挺宣王的奏疏,带着没干的吐沫星子,铺天盖地的在皇宫大内里开始盖房。那些个还没上奏疏的,朝堂墙头老Cao,一看情势不对,慌忙上书力捧宣王臭脚。
永宁帝被气了个四仰八叉,浑身发麻,感觉自己要中风。
就在永宁帝站在龙榻上,咆哮着让人把王元凡拉去太和门外,扒了裤子狂打屁股的时候,叶翀的密折,在王巧安排下,绕开内阁,由司礼监送入内书房。
永宁帝抖着手打开密折,生怕太子这回连后院都不保。而映入眼帘的是叶翀毫不客气地怒参宣王,参他阻塞言路,放纵地方,戕害太子,助民为乱等。而最后一句话让老皇帝浑身一颤——宣王不恤父,不敬兄,衅发萧墙,祸延四海。
永宁帝怒气渐退,脸色却凝重似铁,太子虽被养成了个和尚,但他绝对不会剑指老父同胞,而宣王呢,今日煽动朝野欲废太子,明日是否就是清君侧了?自私的老皇帝,终于有点怕这个儿子了。
其实,宣王已经有点回过味儿了,他连夜召集亲信,要求停止一切上书保奏行为,大家赶紧组织起来,合伙骂他。但一切都晚了,并且向着宣王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形狂奔而去。
王元凡,言官清流的中流砥柱被拉出去打屁股,打了个半死。大家一看,皇上开始打杀御史了,顷刻间,都察院、御史台、六科给事中,连带北直隶地方言官,纷纷沸腾了,奔走相告——兄弟们!皇上开始打杀言官了,我等扬名立万,青史留名的机会到了!快,太和门外但求一死啊!
永宁帝是个比较克制的皇帝,在位三十多年,就没给过言官出名的机会,这帮疯狗想出名都想疯了,于是,三百多名不怕死的京官啊,黑压压的脑袋聚在太和门外,连骂带哭,永宁帝一大早上起来,差点以为自己驾崩了!
六十岁高龄的永宁帝,颤抖地扶着跟自己同龄的伴当王巧,拍着汉白玉栏杆,痛心入骨地吼道:“贼不在野,贼在膝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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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跪在永宁帝修道的斋宫大殿前,已是立秋时节,满阶梧桐未见,秋老虎耍着威风,毒日当空,邪燥侵体。
永宁帝戴香叶冠,着素丝道袍,赤脚打坐,玄玉真人带弟子侍候左右。
宫内外各有一只巨型铸铁天师丹炉,此时,烧得轰轰烈烈,旺得仿若太上老君的六丁神火下凡。
宣王连续三天,被永宁帝叫来斋宫,没有只言片语,就是跪着看老爹修仙,他每天顶着毒燥的日头,挨着烟熏火燎,跪得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他知道,自己被老七玩了,再不装孙子,怕是得投胎给别人当孙子去!所以,他玩命的跪,不叫任何人给自己说情,不辩驳,晨昏请罪,甚至每日除冠去带,只着衬袍,赤足从午门西侧门走到斋宫。
而宣王的母妃,良贵妃更是个厉害人物,既不哭也不闹,更不为儿子求情,还亲自写了一封信,痛骂宣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有何颜面苟于世,不如还血肉与父母,言辞之重,看得永宁帝牙都疼。良贵妃还自请去珠卸玉,在大佛堂茹素诵经,替宣王消业,祈求上苍,降福人间。
要不是这对母子得当的紧急灭火行动,给好面子的永宁帝顺了口心头恶气,宣王大概早就进宗人府住单间了。
永宁帝拖袍甩袖,走到宣王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皇儿心可有静?”
宣王面容憔悴,稽首于地,哽咽道:“儿子不孝,恳请父皇废除王位,儿子愿永留斋宫,伺候父皇修行。”说罢,捧起置于身旁的亲王九梁宝珠金冠。
永宁帝听他一口一个儿子,不称臣,内心感慨万千,太子与宣王前后脚出生,当时皇后与良贵妃斗得像两只秃毛孔雀,谁也没能搞掉谁的孩子,还一块临盆。
说实在的,皇上年轻的时候真是不偏不倚,东西两头跑,累得跟三孙子似的,最后一口气抱俩儿子,高兴得手舞足蹈。
对宣王也没得说,习字读书都亲自过问,十岁封王,从大婚到抬妾,生儿育女,没有皇上不c.ao心的,也是放在心尖儿上疼爱过的儿子。
如今搞成这幅模样,老皇帝回忆往昔,意气风发,幼子在怀,突然觉得秋日艳阳里,已是一片萧萧之色。
老皇帝摆摆手,对隐于十步外的内珰永林说道:“宣王被诬秽魇镇,朕与大真人为其设坛施法,近日大好,命其回府休养,就不要出来走动了。”
他说罢看了一眼斋宫门前侍立的玄玉真人,玄玉最近深得帝心,因他已是真人,进无可进,永宁帝自设大真人之位,以表厚爱。
玄玉真人将永宁帝亲自画的鬼符,恭敬地递给泪流满面的宣王,说道:“殿下贵重,受上天护佑,乃是一时迷魇,不碍事的。”
永宁帝听罢,长叹一口气,天家的老家翁,有情中得无情,无情时得想通,想通后还得不悔,但人间不悔者几何?
宣王感泣不已,狠狠在青砖地上,给爹磕了仨响头,咚咚的,听得永宁帝脑门直跳,赶紧叫内侍给人弄回去。堂堂亲王,除冠素袍满宫跑,成何体统,永宁帝只觉得百官刚让自己驾崩,儿子就来给自己守孝了,气得胡子一翘,都是废物、饭桶!
宣王魂不守舍地回府,永宁帝叫玄玉真人设坛,扶乩问天谕。
玄玉开坛引神灵降于乩杵之上,便给扶乩副使降鸾递了个眼神。
乩杵置于沙盘上,降鸾五指一根根离开,那乩杵犹如乱灵入体,微微一震便摇摇欲坠地立在了薄沙之上。
降鸾撩起袍角跪地说道:“请陛下书问签。”
片刻,内珰永林便托着一张蜡封的签封,捧到降鸾面前。
问签凡人是不能看的,此时只有通天灵的扶乩副鸾一个人能看,他看完便焚烧传于神灵。
降鸾瞄了一眼明黄的签纸,心中大惊,几乎变了脸色,平日就面白如好女的颜色,此时近乎惨白。
玄玉看他的模样立刻反应过来,怕是问签与他们设想的,求问宣王之事有出入,但何事会让降鸾如此乱了阵脚?
玄玉毕竟是装神弄鬼的祖师爷级人物,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陛下今日所问怕涉天机,徒儿怕是起不了乩,请许贫道亲自为陛下扶乩。”
不管怎么样,能把降鸾吓失了分寸,问得绝不是小事,玄玉与鬼神为伍多年,是搓揉人心的高手,故弄玄虚信手拈来,一张嘴皮子打天下。
永宁帝对他深信不疑,立刻许了。
玄玉从降鸾手中接过问签,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头一看,朱笔上书——临江郡王何如。
他心头一跳,“何如”这个词儿,太他娘的玄了,好坏皆包含,可皇上到底是要好还是坏呢?
玄玉轻捋一下美须,眼神清静从容,手中搓起簇轻薄的真火,签纸化灰飘摇而去。
仙姿摇曳的大真人,一指点上乩杵,那乩杵像成精了似的,晃晃悠悠在沙盘上挪动。
永宁帝凑近了,只见清晰可辨地几个大字出现在沙盘上——孤苦无依。
老皇帝顿时觉得心头软肉跟着疼了一下,差点哎呦出声。
黄蒲的密报里,平实端正地描述了郡王殿下的所作所为,包括与沈家和巴部的来往。永宁帝多少是了解小儿子的,平日不着调惯了,其实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并且这头猪还是只心机猪,这次对太子也是一点没留情面,手黑得令人发指。
但永宁帝又一想,他能把山西上下耍得跟孙子似的,黄蒲算个屁啊,明知黄蒲是自己眼线,可他并没有藏着掖着,心里还是顾及自己的,老皇帝微微心安,觉得这孩子还是太狂,欠磨。
永宁帝此番对小儿子的评价毁誉参半,便来问问神明,结果得到这么四个字,他想想阿热,想起幼时中毒失去声音,不肯出琼华宫一步的七郎,想起漂泊江南四年,差点就见不着了的小儿子,朝中没有母族,血统不受待见,身中奇毒。
老皇帝一时悲从心来,用袖子蹭了蹭眼角,对玄玉说道:“七郎命苦,母妃仙逝过早,还请大真人为他守福。”
玄玉已知涉险过关,施礼道:“民间有讲,幼子之福多来自老父,陛下拥天下之福,殿下自是有福之人。”
被儿子们折腾的老了十岁的皇帝,满面悲苦,疲惫不堪地回了宫。
第24章 会审
半个多月后,黄蒲押着吴弛瑞等重犯抵京,这件天案,在京城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囚车自永定门入外城,京城百姓像过节似的,铺天盖地聚过来,把正阳门大街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如临大敌,倾巢出动,一通j-i飞狗跳,囚车终于进了大理寺监。
永宁帝各打五十大板,太子饮食失调,东宫闭门谢客,宣王精神失调,宣王府狗都不许出来一条。确保这两个作神儿子都老老实实在家当孙子后,老皇帝亲自挑选主审人员,并司礼监观审,有史以来最高规格的三法司会审提上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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