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怡抬头,目光变得温暖轻柔,她看着羽翎,眼神深深的,轻轻的吸一口气,认真的问道:“你为何替我挡刀?”
羽翎微微一怔,眸底什么东西闪亮一下,继而瞬间湮灭。
她沉默下来,缓缓的闭上眼睛,似在思量,最后不作声色的叹息一声,再睁眼时整个人变得沉静睿智。
“原因有二,第一,是报你替我挡开一剑的救命之恩。第二,比起我来,惊蛰更需要你,若论心机谋略,你我二人不相上下,论拳脚,或许你略略逊色,然而有一点我却远远比不上你。”
羽翎顿了顿,却见苏怡双目锁定着她,眼底交错着复杂的神色,似乎觉得羽翎的话有些牵强,难以信服。
她不做理会,依旧继续道:“你有一双巧手,能冶出精铁,能制出精妙的兵刃,这正是惊蛰所需要的,正是大胤所需要的。”
她抬头,毫无顾忌的迎上苏怡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有了精铁,才具备征服这个时代的条件。”
“是吗。”苏怡嘴角闪过一丝苦笑,又好似不甘心的再追问道:“那么,在齐公帐篷里,你拼死护我走……”
她咬咬嘴唇,死死的盯着羽翎,不放过她脸上,眼中,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
“也是这个理由吗?”
语气徒然松懈下来,声线因紧张而有些颤抖。
“当然。”
羽翎斩钉截铁,看着她轻轻反问道:“不然,会是什么原因呢?”
苏怡又怔怔的看着她半晌,才从心底苦笑,是啊,没有别的缘由了,自己对她若是没利可图,她又怎会那样保护自己。
苏怡转头,大步离去,这短暂的时间里羽翎不知为何,不敢抬头看她,只是微微心虚的将视线移向窗外。忽然,脚步声停止,她抬眼,再度对上苏怡幽幽的目光。
“我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
羽翎心脏猛的一揪,双手不由自主的拽紧了被褥。
苏怡淡淡的,带着点点失望的话语随风飘来。
“可是,原来还是一样的……唯利是图。”
门“吱嘎”一声,重重合上。
羽翎手指一松,好似虚脱下来一般陷入床褥里,手心里凉凉的,布满了细汗。
不知为何,和苏怡的这番对话竟然她心底隐隐发痛,陈速的明明是事实,为何会有种做贼心虚的错觉,明明只是朋友间的简单谈话,为何会有一种相互揣测紧逼的错觉,就好似博弈一般,让人费尽心思。
她闭上眼睛,然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双幽幽的深目,眸底隐隐透着哀伤的神色。她缓缓的吐了一口气,为何就是见不得苏怡那受伤的眼神,为何苏怡那诘问的语气会差点让自己手忙脚乱,险些临阵脱逃败下阵来。
她看着雕花房梁,微微喘着气,竭力使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
或许是第一次和一个人这样并肩作战,生死相依吧。
她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死守着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齐国国都良下,王宫深处。
“大哥——”
祁阳公主芷凉在听闻刘逸回来之后就急急来找他了。
一切果然不出所料,在齐公没去蓬山赴会后,齐秦两国就剑拔弩张,尤其是传闻齐公派死士刺杀姚震,更在一夜之间,取了五千秦兵的首级。
齐国如此公然挑衅,齐秦两国间的战事一触即发,更棘手的是,姚秦伐齐,却让其他各国出兵出力,这样即可对外扩张而且又能保留实力;且战场开在齐国,齐国必定生灵涂炭,无论如何,这场战事绝对不能开。
“细作从姚秦传来急报,秦侯姚震已组织十万大军,七日后就会对齐开战。”
芷凉冲入刘逸寝宫时,刘逸正急急忙忙的捋下袖子,然而芷凉眼尖,还是看见了宽袖下掩盖的点点血迹。
她脸色一变,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遇上了一点小意外。”
刘逸轻描淡写,这意外其中牵扯的事情错综复杂,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于是话锋一转,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芷凉微微一愣,不再追究他的伤势来源,正色道:“行刺秦侯是怎么回事?夜袭秦兵是怎么回事?大哥你答应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或许注意到刘逸脸色微变,芷凉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顿了顿,收起责备的语气轻轻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逸淡淡的看了芷凉一眼,并不做太多的解释,“你难道不信任吾吗?”
芷凉神色一紧,略略思量一番立马明白其中利害,问道:“难道是有人挑拨离间,借刀杀人?”
刘逸冷哼一声,“齐秦两国关系本就不佳,挑拨说不上,不过这移花接木借刀杀人的一招倒是落得很绝。”
芷凉闻言冷静下来,安静的坐在刘逸身旁,轻轻问道:“大哥打算怎么办?”她见刘逸又自顾闭目养神,急道:“齐秦两国绝对不能开战。”
只见刘逸依然闭着眼睛端坐着,芷凉却不再着急,而是耐着性子小声询问:“难道大哥已有良策,可使齐秦不生战事?”
刘逸点头。
芷凉脸面一亮,大喜道:“如何?”
刘逸幽幽睁开眼睛,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向姚秦臣服。”
芷凉只觉胸口被重击一锤,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面无表情的僵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祖上传下来的江山,怎可败在他们手里,他日百年归老侯如何向祖宗交代,堂堂刘氏子孙,竟将江山拱手送给一个狼子野心的外姓人。
可是看刘逸的表情又不像是戏谑之语。
“大哥……”芷凉稳稳心神,再次确认道:“你说什么?”
“吾说——”刘逸故意拉长语气,一本正经道:“向姚秦臣服,尊姚震为王。”
“什么?”
芷凉大惊,“天下之主只有刘氏天子一位,大哥你这样做……”
看着刘逸那一副神秘莫测,胸有成足的表情,芷凉脑海中突然闪过灵光。
“大哥,你是要姚震作茧自缚!”
天下虽礼乐崩坏,刘氏天子亦名存实亡,各路诸侯都有称王的野心,但始终没有人敢越礼而踏出这一步,其最大原因就是,各路诸侯名义上虽居于天子之下,但地位上还算平等,若是哪家称王,就等于打破了这平衡,出现地位上的不平,公然谋逆,天下诸侯比群起而攻之,真是好毒的一招。
“可是……”芷凉微微一顿,道:“其中利害相信秦侯必定明了,要他称王,他会吗?”
刘逸冷冷一笑,淡淡道:“此番吾去蓬山,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去寻帮手。”
“那你寻到了吗?”
“寻到了。”
“是谁?”
刘逸看着他的妹妹,兜着圈子道:“不如小妹你来猜猜。”
芷凉皱皱眉,若要姚震称王,必定需要和姚震关系较好的说客,而且最好还需要另一个诸侯拥戴,难道是……
芷凉抬头,试探性的问道:“柳公?”
刘逸含笑摇头。
不是柳公?她以为柳公是最好的帮手,难道除了柳公还有更好的人选?
见祁阳公主满面狐疑,刘逸含笑提示道:“此人是秦人。”
芷凉又想了一会,最终摇头妥协。
“姚秦上卿。”
“李询?”
芷凉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李洵是姚秦谋臣,他怎么肯?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啥,苏姑娘只要在争取自己感情利益时就会激发所有潜能,舌头变得灵巧无比,杜绝结巴。(其实是作者功底不够,写成结巴就出不了预料的效果啊,捶地……)
☆、(十四)
芷凉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看着刘逸。
李洵为姚秦上卿,本就是一个出色的谋臣,姚震若要称王,其中利害他必定比谁都明白,作为谋臣,理应以死劝谏,怎可能反助齐国。
只见刘逸闭目坐在椅子上,双手微微交叉,慢条斯理道:“此人作为谋臣的确可谓是出类拔萃,可是他有着致命的弱点。”
他缓缓睁开眼睛,见芷凉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的话语吸引,也就不再卖关子,接着道:“此人目有二障,只要看见钱利二物就会视物不清,一被钱蔽,二为利诱。”
“而且,此人虽不是相国,朝中大权也没掌握在他手中,但他吹耳旁风的能力确实一等一的,就像公子赢一样,虽然军中大权实则掌握在司马平手里,然而公子赢却在营中举足轻重,这二人就像姚震的左膀右臂,对姚震的思想还是可以左右不少,所以只要李询同意,就等于得到了两个得力助手。”
芷凉略有所思的点点头,附道:“看来李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此,该派谁出使姚秦来完成这个大任呢?”
说完二人都自顾沉思,这付重担谁能挑得起呢?齐国人才虽多,但是能担当此任的的确难得找出。
刘逸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良久才道:“看来还是得吾亲自出马。”
“大哥,你又要离开?”
芷凉一惊,暗自附道此次任务可能必须得要刘逸亲自出马,不然交给谁都不为妥当,愣了一下又旋即问道:“这次你打算以何种身份去?作为刘氏宗亲,总不能这样光明正大的去尊姚震为王吧?”
刘逸轻轻斜了她一眼,提醒道:“别忘了吾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嗯。”芷凉点头,“以柳国上卿的身份前去的确不错,那样的话就是暗喻齐公和柳公都支持姚震称王。”
思量几许她又觉得有点不妥,说道:“柳公是对大胤刘氏最忠心的诸侯,这样会不会陷柳公于不义啊?”
刘逸沉吟几许,说道:“这事吾自有安排,只是吾离开的这段时间齐国大小琐事又要有劳小妹了。”
“大哥你说的什么话,我会尽快准备好金银钱财的,这次行动需要带上信凌吗?”
“嗯,吾让他去查的事也有些眉目了,剩下的事也就都交给你了,这次去姚秦,除了钱财外还需要给吾准备点能歌善舞的美女。”
祁阳公主点头,见刘逸又开始闭目养神起来也就不再扰他,提起裙角姗姗离去。
见芷凉走后,刘逸捋起袖口,若有所思的看着左臂上的剑伤,然后拿出信凌查到的线索,又再度看了一遍。
“惊蛰,羽姑娘。”刘逸低喃,深沉的眸子中隐隐泛出亮光,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目若秋水,剑挑情心,真是好一个巾帼佳人。”
九月的骄阳,依旧烤人。
羽翎躺在床上,养伤这期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褪去了昔日的犀利,尽情的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真希望放下肩上所有的包袱,就这样静静的享受着生命。
她透过窗棂,看到苏怡向她走来,小麦色的肌肤泛着健康的光泽,刀刻似的五官不苟言笑,也许在别人眼中看来是严肃沉稳,但在自己看来,横看竖看都只有一个字——呆。
然后苏怡似乎感觉到羽翎在看她,于是很自然的抬起头用冰冰的,淡淡的眼神扫了羽翎一眼。
在接触到那眼神的一瞬,羽翎的心徒然一顿,有点痛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