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艾希雅坐到车边,给她又整理了一遍斗篷,辛莫蓝伽俯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艾希雅乖巧的点头,淡淡的哀愁在眼底化开,她深深望了一眼辛莫蓝伽,坐进车里。
“一定要小心,其他的人安排好了吗?”她转身,看着平民打扮的库仑塔问道。
“都安排好了,将军放心,天色不早了,我们走了。”
眼神轻闪,她点了点头,视线移向马车,片刻后,挥了挥手。
看着渐渐消失在小巷尽头的马车,辛莫蓝伽矗立良久,直到一股风盘旋着从身边擦过,空寂的巷子里发出如呜咽一般的鸣声,她才猛然一惊,迈步的同时,身影在门口吹进的微风里消散。
但愿,她的决定是对的……辛莫蓝伽在心里无数次的重复这句话,却发现随着重复次数的增加,这句话苍白的就像庭院里石头上的月光,虚幻的只要一阵风就可以打散,而她的心也只需要那个少女的一滴泪便可轻易的破碎……
未知,是即将来临的战场,亦或是来自于亚述王萨米都叵测的眼神,捉摸不定的风中,隐隐悬浮着一丝危险的气息,若远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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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想哭就哭吧,别忍着了。”双手背在脑后,阿述新帕躺在车里,瞥了一眼艾希雅的侧脸,继而闭上了眼。
敛着眼,手指轻轻抚摸着胸前的荷鲁斯之眼,润滑的宝石已经渗透进了辛莫蓝伽的温度,在指尖无意识的摩擦下,如同那些个深入骨髓的记忆般在身体里翻腾泛滥。
“喂,你和辛莫蓝伽,你们……嗯……”昏暗颠簸的车内,阿述新帕结结巴巴的开口,“唉,真是的,你们非要搞到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的关系吗?”他忽然有些愤然的说,还稍带着些无奈。
“什么?”
舒服的躺着,翘着腿,他睨了她一眼,视线从她的脸滑到她的颈子,随即烫着了般跳开,直直的盯着车顶。
忽然意识到阿述新帕指的是什么,艾希雅脸上一热,拉紧斗篷盖上颈项。“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情。”她轻声说了一句,从晃动的车帘看着外面,一片黑暗,依稀会有火光经过车外,片刻又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鼻子发出轻挑的“哼”声,阿述新帕抖着腿,挑了挑眉,孩童稚气的脸上已经模糊能看出一些属于少年的英俊。“我小?你多大?十二,还是十三?”
“十四。”
“也就比我大四岁,还说我是孩子,我怎么看,你都和我差不多。”
“比你大几岁不重要,重要的是比你大,你要喊我姐姐。”外面的街道越来越僻静,甚至变得零散,看样快要出城了。
“喊你姐姐?你少得意忘形了,女人。”
笑了笑,艾希雅不在与他争下去,单手托腮,目光逐渐涣散,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因为颠簸,她好怀念那张大床,还有窝在辛莫蓝伽怀里的感觉,温暖,舒服,安全。
这才离开多久,她已经开始想她了,想念那日夜纠葛的缠绵,想念她淡笑不语时闪耀的灰色眸子,想念从她那片薄薄的唇里说出的情话,想念……她真无药可救了,艾希雅自嘲的笑着。
凄迷无奈的笑容在艾希雅的唇边绽开时,阿述新帕翻了翻白眼,叹了口气,转过脸,闭上眼兀自小睡去了。
女人,真是奇怪又没救的生物……他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以后一定少招惹女人,免得也给自己找来这种想甩掉又舍不得的漂亮麻烦。
第三十七章
很柔和古朴的舞曲,缓慢的,几乎带着催眠的作用。
端着酒杯,幽深如水的目光透过舞姿妖娆的舞伎静静地注视着摇曳的火光,手指在纯金扶手上轻轻划着圈,时而敲打几下,侍女缓缓绕过舞妓,走到萨米都身边耳语,他低声说了一句,侍女欠身退下。
抬手,音乐停下,舞妓躬身与乐师一同从大殿的偏门退下。
片刻后,布索图进来,欠身行礼。
“王,事情都安排好了,奎隆伽将军的人已经安排在尼尼微和亚述城里。”布索图望了一眼萨米都,颔首说道。
“金狮军团的情况呢?”
“正在与其他部队汇合,很快就能全部到位。”
眉毛轻挑,他点了点头,没想到散落在整条底格里斯河不同城市里的金狮军团,竟然能在短短数天内如此迅速的集合调动。这支名震两河流域的部队果真是以雷厉风行而著称,真不亏是亚述第一将领亲自□出来的部队。
“告诉奎隆伽,他的任务不单单是打仗,明白吗?”深渊般莫测的眼在殿内一扫而过,最后停在布索图身上。
“是,臣明白,请王放心。”
“辛莫蓝伽的将军府有什么动静吗?”他向后一靠,放下杯子,看着从落地窗边投在地面的阳光,目光轻轻一凝。
“整天都是一些将军和官员来来往往的,热闹的很,以臣看来比皇宫还忙呢。”偷偷抬眸瞥了一眼萨米都,瞧见他忽然投向自己的视线,匆匆低下头。
沉默,半晌在布索图因为他的沉默而局促不安的时候,狭长的眼微弯,他笑了笑。
“她是主帅,自然忙碌些,你要受累了,多跑跑将军府,替我关心一下辛莫蓝伽,让她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过于操劳,大战在即,还需要她领兵上阵呢。”
“是,臣会将王的关心传到。”布索图笑着说。
“你去吧。”萨米都平静的开口,看着布索图躬身,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的步伐消失在殿门外才缓缓收回,重新落到窗前大理石地面的耀眼阳光上,如水似金的变幻不定。
单手支着头,眼神里的阳光明亮灿烂,眼底的光芒却阴暗冰冷,任由阳光明媚,却无法渗透进幽深的眸底那一泓黑色的水面。
“美丽的宝石总是过于夺目,想要留在身边,又担心他的光芒会掩盖了自己,这可怎么办才好呢?”萨米都微笑着开口,自言自语般的低语几乎淹没在微风中。
拿下头上的王冠,纯金打造的圆形冠顶嵌满了珍贵的宝石,璀璨夺目,王冠前一只镂空狮面的嘴里含着一颗蓝色足有鸡蛋大小的宝石,如深海凝结的冰蓝色光芒,冷冽而尊贵……
手指轻轻抚摸着蓝色的宝石,萨米都嘴角擒着比宝石更加凛冽的笑,半晌将王冠放在桌上,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繁盛盎然的绿海,几角白色的建筑物隐约其中,灿烂的阳光勾勒出一片宏伟的气势。
双手撑着窗台,极目远眺,阳光下眯起眼,萨米都浓郁的眼底是一种让人觉得可怕的沉静。
“原本以为都死光了,只留下你一个女人,会好对付一些。没想到你和你的父亲一样,都是块怎样都无法磨圆的顽石……自傲,张狂,目空一切。”
他对着风说,回答他的是树叶沙沙的声音和一些来自庭院中隐约的潺潺水声。
“二十万金狮军团,足以抵御自身一倍以上的敌人。除了可怕,我都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你们。”伸手按住随风缠绕在身侧的帘纱,青纱宛如一位甜蜜的情人妖娆地围着他的身体,将它按住,它反而摇曳的更加凶猛,有丝挣扎的意味。
笑,放开手,看着它们继续飞舞,缠绕。
“你留下艾希雅,真是一个不明智的做法,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留下她,只会给你带来麻烦。辛莫蓝伽啊……你的自大会毁了你,你的强大同样也会毁了你。战死在沙场,是你最好的归宿,那样你会是亚述的英雄,像你的父兄一样,成为神庙角落里一个名字,这样多好……”
萨米都始终如一的微笑着,如同他坐在王座上听取大臣意见时的浅笑,如同他坐在宴会厅中观看歌舞时的笑容,如同他漫步在庭院中欣赏风景时的笑脸,和煦温暖到让人瞬间退去戒备……然而,那深邃的黑色眸底里仿佛一位来自地狱的幽灵,永远躲在这样的笑容后,闪烁不定的窥探着一切。
仰起头,如一声长叹,他缓缓的吐出胸中的戾气,“去吧,让埃及和巴比伦知道亚述人的厉害,带着你的金狮军团淹没在敌人的鲜血里,不要再回来了……”
低语,宛若祈祷般,带着血色的期盼。
他眼底浓郁的黑,蓦然间化作一片银茫,霎时扩展至整个眼睛,崩裂而出杀戮的欲望在刺破瞳仁射出的同时,他笑的更狂妄,像只看着猎物正在靠近的兽,恣意的暴戾让人由心底荡出一股森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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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油灯在简陋的小屋内努力绽放着光芒,可惜也只能朦胧的照亮桌边的一片,在这片明灭幽暗的火光中围坐在桌边的三个人,正在急切的等待着什么,不时向紧闭的大门看去,神色紧张。
“咣咣……”几声敲门声,三人一个机灵,其中一人一个箭步跨到门边,拉开门,一个黑色的身影闪了进来。
“主人怎么说?”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急切的问道。
“立刻动手,一个活口都不能留。”刚进屋的男子坐下来,为自己倒了杯水,一仰头喝了个精光。
“好,通知下去,明天一早在这里集合,傍晚动手。”男人扫了一圈桌边的人,低低命令道。
“是。”三人欠身,趁着夜色离开了小屋,跨上院外的马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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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迦帕已经十天了,漫长的十天,想念的十天,十个朝升夕落证明了艾希雅的爱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在埃及独身一人承担起大神官之职,她是坚强的。面对父王的重托时,她是坚强的。站在萨米都面前时,她亦是坚强的。
但是,直到离开了辛莫蓝伽后,艾希雅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这样脆弱而怯懦……十天的呼吸,重复的做着思念的循环,担心她的近况和处境,心底压抑着一股想要爆发,又无处宣泄的快要崩溃的窒息感。
然而,这种噬骨的想念,只能压抑在无尽的等待中,这更叫艾希雅如同困兽般的想要发疯……沉默的疯狂,沉默的思念。
这些日子里库仑塔来过一次,带来了许多日常用品,其实这里什么都不缺,这座位于伽帕的小院落,虽然不大,但是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两个侍女照顾她和阿述新帕的生活。
辛莫蓝伽似乎早就安排好了这么一个地方,她可能早就料想到这间隐藏于尼尼微城外小村庄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院子,终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一天。
不过,库仑塔带来的东西里,有两样却是艾希雅始料不及的……一卷羊皮纸和一件珍贵到让人呼吸一滞的东西。
细腻泛黄的皮质上清楚的写着,“准许大神官艾希雅离开亚述”的字样,辛莫蓝伽的笔迹,苍劲有力,一如她的人般洒脱不羁。
寥寥数字,透露着某个讯息,让艾希雅感觉到从头到脚一阵发凉的怵然。
而,真正让她觉得凉彻心扉的,却是另外一件珍贵斐然甚至蕴涵了极其重要意义的东西……一枚戒指。
黄金打造,古朴粗犷的纹路,好似一种古老的文字又或是神秘的图腾般缠绕在戒身内外,一滴血泪形状的红宝石镶在奔跑的狮子眼中,这是辛莫蓝伽家族的徽标,艾希雅在将军府里见过……精美绝伦的耀眼,威风凛凛的刺目。
震惊,或者更多的是悲凉。
库仑塔说这枚戒指可以在亚述境内成为无人能拦的通行证,拿着它,艾希雅可以顺利的离开亚述。一旦战争陷入危险境地时,辛莫蓝伽要她带着阿述新帕离开亚述。
离开……
艾希雅从没想过,也许换做是几个月前,她会毫无眷恋的离开亚述,甚至会感激辛莫蓝伽的做法。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恨她。
一把火烧掉羊皮纸,看着灰烬在脚边盘旋,打了一个转随着门外吹进的风飞向天空,艾希雅面色沉静的将戒指戴在指上,迈出院子,朝着底格里斯河奔雷一般的声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