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不是你和她搭档?”
Amanda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像是担心叶舟的样子。
章鱼感到事情有点诡异,沉默了一阵,还是回答道:“这一整年,我都是单独出任务。”
章鱼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措辞,那一边Amanda似乎是明白问不出什么,把电话挂断了。
这两天,章鱼都感到很不安。也试着打叶舟的号码,依旧是停机。
叶舟,呵。
章鱼把水管拧紧,把灯关上。穿过与白日截然不同的空荡荡的超市。
即使分开很久了,章鱼还是能清楚地记起和叶舟搭档的时光。叶舟惯用一把消音手枪,或许是有点变态,很享受近距离将子弹射入对方头颅时观察死者的表情。即使是当他们四散在社会各处,有机会隔岸观火一样感受寻常人的生活时,只有为数不多的,比如叶舟,依然迷恋杀人的快感。
叶舟开枪时,嘴角带着微笑,目光却是澄净的。
章鱼眼前闪过那个画面,心猛地抽紧。
四年前,Amanda离开叶舟,自己被划为叶舟的新搭档时,章鱼并不认可叶舟的实力。那之前,章鱼和叶舟从未谋面,公司对每一个杀手的身份是格外保密的。
有一晚在宿舍的淋浴间洗澡。关掉水打洗发液时,有什么滴落在手上,淋浴间老旧的灯光闪动着,章鱼忽然感到一丝阴风,随即是闻出血的味道。对面的同事忽然指着自己尖叫。
手摊开在面前,一片鲜红。
干这行的通常都很迷信。章鱼不得不承认当晚他被吓得不轻。
哪怕是发现血水是从头顶的排气管里滴下来。打开排气管,上面是几块没有完全融化的冰冻血浆。
章鱼对叶舟不得不服。叶舟的生活更像一个合格的杀手,没有固定的住所,只在需要的时候用工作作为掩护。叶舟只是凭着章鱼多年来做过全部任务档案里的蛛丝马迹,摸到了章鱼的住处。
后来有一次喝酒,叶舟说当初之所以搞这么麻烦,只不过是心情不好。章鱼将信将疑,叶舟那时候还在术后恢复期,要是硬碰硬当然全无胜算。
但叶舟确实有过人之处。
叶舟说,“你喜欢在超市工作,那没问题,我会掩护你。”
于是三年多的合作几乎没有出过一点差错。
这一年,叶舟离开。叶舟说,“很抱歉,章鱼。我希望你别干了。我还有点钱,去找林默解除合约吧。”
叶舟的话常常萦绕在心口,章鱼的恐惧在内心逐渐解冻。
俗话说,常在江湖飘。你怎么能指望唯独自己同别人不一样,获得好的结果。
章鱼刚进宿舍,手机震起来。完全陌生的号码。章鱼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接通电话。
“喂……”
“喂,章鱼?……”
传来吸气声。
“喂?!”
“我是叶舟……在康元路,受了点伤不好拦车,你能来一下吗?”
章鱼愣了一瞬,“二十分钟到。喂?不要挂。”
章鱼看到叶舟时,叶舟坐在路灯之间的马路牙子上,边上倒着辆破电动。一身黑衣服,路上几乎没有车,每人注意她。
“跑一半没电了。”
叶舟捂着手臂,刀伤深可见骨。血不断淌出来。
“你?怎么……”
叶舟站起来,身体晃了晃,章鱼接住她,抱上车,血洒在车座上。章鱼从包里翻出纱布覆在伤口上,血很快地透出来。
司机见这架势,一句话都不敢说,开得飞快。
国庆节刚过,超市里的人流稍稍减退。章鱼趁着下午班上班之前,在楼下饭店里把保温盒装满,坐公交到医院。
打开病房门,叶舟的床位空荡荡的。章鱼放下保温盒,出门找护士,来回找了一圈,护士说叶舟已经自己办了出院手续。这还不到十天。
章鱼无奈地提着保温盒下楼,之前打给自己的那个号码一直不在服务区。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要不要给Amanda打个电话?
对于Amanda,章鱼并不是从来没有过想法的。人和人看起来是这样不同,有的人享受着好运,好像理所应当如此。Amanda离开叶舟,飞上枝头,明明是该庆幸摆脱了野生动物朝不保夕的生活,却很快换成一副好像与生俱来居高临下的姿态。她像是试图去了解叶舟,挽救叶舟,却隔着玻璃幕墙,无从下手。过往种种俱为飞烟,如镜花水月,所有经历时的情感都骤然消失。
曾经为生存苦苦挣扎的经历,真正刻骨铭心。章鱼想不通,什么样的人才可能忘记?连这些情感都抹去,同草木人偶有什么区别?
章鱼因为身份的缘故,并不能有所表示,至少清清楚楚想要敬而远之。
章鱼想了想,打消了给Amanda电话的主意,决定先找医生问问情况。
阿曼此时此刻,也查到了叶舟的下落。打电话给医院,叶舟已经出院了。
好像有什么深埋的秘密,边角松动了。阿曼感到叶舟的异常。实际上,从上一次叶舟来家里吃饭,到叶舟单独约自己,这其间阿曼同林默结婚旅行,这么长的时间里,似乎发生了什么。叶舟她全无消息。甚至也是这段时间,她和章鱼的搭档关系结束了。
而最近叶舟的再度出现,没有把事情变清楚,反而搅起一潭浑水。
阿曼给林默拨通了电话,在她那里,正是中午。
林默接到阿曼的电话有些惊讶,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你在忙么?”
阿曼分明听到林默打了个招呼,往外走的声音。
“没事。你说吧。”
“我去你那里查了叶舟的档案。”
“嗯,我知道。”林默沉静地回答。这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这几天,每晚都和阿曼通电话。阿曼不提起,林默也不愿提起。
“什么都查不到。你之前说我有权查看任何事。为什么唯独叶舟查不到?”
“系统出了问题,他们在修。你要知道什么,我回来帮你查好吗?”
“叶舟用过的枪是不是还在?你还握着她的把柄是不是?她是我姐姐,我求你,至少像对待一个人一样对她好吗?我不想你把她当工具。”
“你冷静一点,你的药有在吃吗?……叶舟的事情,等我回来,我会好好对你解释。好不好?”
“我是不冷静,没办法冷静。”阿曼深深喘息着,“我见过她了,她回来了。”
“什么?”
“跟她解约吧!我说我们结婚了。放她走好么?”
“你?”林默的呼吸声竟也乱了,“你见过她?什么时候?”
“……你不愿意我可以再不见她。你答应过我不为难她。”
林默抿了抿唇,
“你在家里呆着好吗?好好吃药。不要出去了,等着我回来。等我回来再说。”
“不要说那些药好吗?!林默,那到底是什么药?我有什么问题?……我还不够听话吗?叶舟喜欢我,你一直知道。四年前你心里明明白白,却用她的病跟我做交易。现在又要故技重施?只要你放过叶舟,我可以一直跟着你,跟到你再也不想要我为止。这样可以吗?!”
耳机里传来阿曼爆发的声音。
“林默,别让我恨你!”
声音带着哭腔。
“你……”林默攥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
“你……是不是也喜欢她?”
没有回答。忙音。电话扣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对着自己也不大看得起
叶舟再走进蓝月时,付子祺不在吧台上。刚刚放完七天长假,场上人不是很多。叶舟坐到吧台边,扫视一圈,一眼看到付子祺和两个穿着polo衫的中年男人坐在卡座里,付子祺坐在侧面,背对着自己。桌子上七七八八摆了几种酒。
Jack过来,“好久不见。”
叶舟笑了一下,“一杯苏打水,谢谢。”
Jack在苏打水里加了一片柠檬,推给叶舟。叶舟从钱包里掏出一张整钞,不急着给。
“Ricky呢?在干吗?”
Jack小心地朝付子祺那边看了看,叶舟像才注意到一样顺着Jack的目光扫回去。
“那两个老板,”Jack凑过来一点,压低声音,“来好几次了。回回点名叫她。”
“你们还负责这个?”叶舟捻着钱的手抖了一下,“专点她?这二位眼光够独特。”
“不是……”Jack吞吞吐吐道,“她好像……听说以前……够曲折的。人家是找上我们老板,报她大名。”
“大名?”
“证件上的。”Jack看叶舟很好奇的样子,故意卖了个关子,叶舟把钱拍到他手上,又叫了酒请他,找零也不要了。
“叫‘付子祺’。”
叶舟皱眉,当然完全没听过,“惹了谁?”
“这可就不知道了。人家说谁请她,她心里知道。”Jack开了瓶百威,喝了一口道,“反正这两位,听说跟工商局有关系。话又说得很客气,说是随便喝两杯,也不闹事,酒钱照付,我们老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叶舟不说话。想起付子祺说不碰烟酒。回想起来,她的脸色是一向苍白着。握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手臂上传来一阵疼。叶舟被疼惊醒了。
“怎么喝?”
Jack犹豫了一阵,“第一天客人最多,他们就坐吧台上。那天还好,就是混着,随便来了几杯……后来就是……一直坐到散场。今天第四次了。”
“……”叶舟感到心脏一抽。付子祺平日里一副清冷的样子,完全可以想象,当着那许多人陪酒,是什么心情。
“我们老板也去劝过,说她身体不好。人家一直笑眯眯地,也不当回事,就是给她倒酒,谁挡都不行。”
叶舟想象付子祺撑着面无表情把酒灌下去的样子。当初她看到刀子也没什么反应,怎么会说软话。
“‘身体不好’?……那她……行么?”
Jack撇了撇嘴,“不行,吐得一塌糊涂。”
Jack想起付子祺勉强的带着点歉意的笑,也不由露出苦笑,“我把她弄回去,站都站不住了。也不知道胃痛还是怎么回事,一步都走不了……住那么近,打车还要搞一个小时。”
叶舟不知不觉,一杯冰水已经见底。
Jack转身给叶舟倒水。叶舟站起来,远远看着付子祺对着瓶子吹了,把瓶子往桌上一磕,说了什么,站起来朝化妆间走。
叶舟跟着,付子祺的背影明显有些晃,进了化妆间就是扶着墙,叶舟赶了几步,一把架住她。
付子祺后知后觉地朝叶舟看了看,眼睛都是红的。结果却什么都没说,直朝洗手间进去。
进了洗手间,付子祺快走两步,撞到门板,滑下去,伏在马桶上吐。
门关不住,她也没力气关。吐出来只有液体。
叶舟站在后面,想替她拍一下,付子祺气息微弱,“别……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