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是很多人。
叶舟反复想前一晚吃过月饼后,付子祺的话。觉得付子祺可怜,简直要忘记自己的可怜。
她那样躲闪,但其实又是那样简单。一盒月饼就能骗开门。
叶舟能理解付子祺的犹豫。她们只不过第三次见面,彼此的身份都好像隔着重重帷幕。不只是肉体,内心更感觉寂寞。警戒着,却迫切希望有另外的人代替曾经的人住进心里。把不能继续的过去翻页。
阿曼在人海里一眼就看到叶舟。她好像很疲倦的样子,面孔也是苍白。
其实叶舟身体并不好。偏偏从瘦弱的身体里总是爆发出让人惊叹的力量。越是这样,越让人感觉那样的力气随时会用尽一样。
在花之印店里时也是这样,昏暗的灯光下。她克制着,却不自知悲伤的感情早已流溢出来。努力欢笑的样子,稚嫩,干枯,熟悉,陌生,让人心有不忍。
叶舟通常是异常冷静的模样,像曾经在那平房里,看起来像一块冰。但越是这样,越在爆发时显出歇斯底里。
叶舟睁开眼,很快看到阿曼。她下意识地向四周看,想要躲开,终于没有躲。
阿曼走过去,拉住叶舟的手,叶舟笑道,
“你怎么来了?”
两个人在过江之鲫一样的人流里,望着电子存物柜的同一格,112号。
像一个诅咒。四年前的11月2日,林默轻描淡写地说,
“阿曼,我很喜欢你。不如这样,你陪我四年。”
这一次,阿曼没有办法同叶舟商量,更无法拒绝。
命运至此分离。
两个成年女人手拉手站在人群里,这样真的好吗?
叶舟没说出口。既然已经很奇怪,索性就不要再谦让了,直接上去拿东西好了。
不同于其他人拿着密码纸扫码,叶舟的手指在数字键上迅速跳跃。没有遮拦,但是很长一串数字足够看的人眼花缭乱。112箱砰地弹开。
叶舟淡然地取出运动包。
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在叶舟的车里坐下。
比起最初两年,阿曼的时间是要自由多了。林默对她,再也没什么好不放心了吧。叶舟在心里想着。胸口一滞,连忙摇下车窗。
“你受伤了?”
阿曼看着叶舟。又一年过去,她又消瘦了很多。
比起最初两年,林默派给叶舟的任务已经少了许多,也不再像之前尽往外地。
如果之前叶舟拼命接任务,是为了跟自己在一起而攒钱。她才刚刚说希望和公司解约,为什么还要带着伤,接这样棘手的单子。
“嗯?”
“你在吴都,还是习惯去那家诊所啊。”
叶舟微微笑了,但脸色尽是无奈。
“停手吧,叶舟。我很担心你。”
叶舟回头看着阿曼,目光里混杂着忍耐和遗憾。只是一瞬间。
“阿曼,你该回去,林默一定在等你。”
叶舟轻巧地一句,就要将两个人十几年的感情一笔勾销。阿曼觉得痛心。两个人从平房里逃出来,那些年,可以算相依为命。到现在终于不用过苦日子了,却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如果爱上林默,是亏欠了叶舟,阿曼只能期望叶舟给她随便一个别的机会,用爱情以外的方式偿还。
爱上一个人的心意,是没办法抹去的。
所谓爱,不该是让人感到舒服的吗?即便不是恋人之间的爱情,姐妹之间,就不能算是爱吗?
“为什么要这样呢?舟?我还是你妹妹啊。你的事情,我不可以关心吗?”
阿曼皱着眉,生气起来。
“不,不是……我没关系都很好。做完这几单我就不干了。”
叶舟总是这样,她的世界很小很小。当她把一个人容纳进她的世界里,就百依百顺。
“为什么?钱不够吗?”
“钱……当然越多越好。”
叶舟想了想,
“我有个……朋友,她很缺钱。”
“是吗?那……需要钱告诉我好吗,舟?小心一点,我不想看你受伤。”
“也没有那么急了。别担心。”
为什么会有一丝失落的感觉呢?本该觉得高兴吧。
作为叶舟小小世界的一份子,说没有担忧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世界太狭小了,唯恐自己轻微的动作就会倾覆它。
现在这世界里多了另一个人。应该祝福啊。
应该说有机会,让我见一见她,你的新朋友。
但只觉得,根本不想见到这样一个人。或者,根本希望没有这样一个人?
“我还是你的妹妹,对吧?”
“嗯,阿曼。不要乱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
自从那天在超市拦下叶舟,阿曼发现再也联系不到叶舟。
其实自己和叶舟的联系已经很稀疏。但最近总是莫名地感到焦虑。如果像之前一样,一年不见,渐渐地似乎就没什么念想。偏偏是见到了,又发现她过得不好。不论是出自亲情还是愧疚,阿曼都觉得不能这样坐视不理。
叶舟上一次行动,子弹擦过了腰间。是怎样的凶险。小诊所的医生说叶舟不当心,伤口又开裂了,她却照旧接了任务。
阿曼不愿回想。四年间,有几次,她在生死线上徘徊。
林默出国了,阿曼径直到林默的办公室。三十六层高楼的落地窗,阳光都比平地上更耀眼。宽敞的房间里除了桌椅和沙发玻璃茶几没有多余的摆设。阿曼在林默的老板椅里,伏在大班台皮革面上,抬头四望,整个房间一览无遗。大约是这样空荡荡的沉寂让林默有尽在掌握的安全感。
其实林默一向事务繁忙,之前去荷兰,她事前事后腾挪假期,废了不少功夫,回来以后马上忙成狗。这会儿又要说去北海道。
阿曼打开林默的电脑,输入自己的账号密码。
林默从她父亲那里接手这摊灰色生意。阿曼和叶舟,都曾经是维护其中见不得光那一面,最卑微的兵勇之一。
阿曼同叶舟11岁时,21岁的林默穿着一袭黑色皮衣出现在福利院里。夕阳西下,她像骑士一样踏上荒芜的土地,摘下手套,墨镜挡不住鹰一样凌厉的气势。和她相比,大人小孩都显得太过卑微。靠骗取同情做着卑下的不劳而获的勾当。
林默一眼看上了混血面孔的阿曼,又扫过和阿曼紧紧拉着手的叶舟。
阿曼对上林默的目光,勇敢地说,
“这是我姐姐。”
林默没什么为难,指着两个人,好像面对买一赠一的货品,然后开着闪亮的跑车绝尘而去,由她的手下操办后续事宜。然后两个孩子第一次坐进柔软的皮质座椅里,好奇地看着发光的仪表盘,小心翼翼将手攥着,生怕摸坏了什么就会被送回那个肮脏的囚笼。
对于那时的阿曼和叶舟,只是觉得林默太过高大耀眼,像公主,像将军,高不可攀。
对于林默,只是为招一批无人问津的孩子而不得不奔波于一个又一个贫民窟而感到厌烦。看到太多本不该出现在孩童眼中的势力目光,起初还考虑缺少哪一类型,到后来林默的耐心耗尽,只由着本能凭相貌选择,好像选择布娃娃。
进入林默设置在异地的厂房。才发现原本以为幸运的自己只是上百个有着相同悲惨命运小孩子的一员。很多的执着程度远超过叶舟,所有孩子都来自阴暗的角落,他们的执着只是为了最低限的生存。
这时候,阿曼和叶舟相对其他孩子,都显得太大了。这并不完全是好事,比起更小的孩子,她们身体的可塑性要差很多。
在这里接受杀人的训练。记忆人体骨骼,每一种致命方式和每一种武器的使用方法。然后,亲手演练。
原本以为被解救后开始一种正常人的生活,实际是沦为杀戮的工具。即便这样,因为杀人赚到钱,维持自己的生活。没有亏欠,不必乞怜,好像很单纯,也很自由。
至少这符合叶舟的逻辑,除去叶舟和阿曼,对外面世界不加感情的逻辑。
除了杀人,似乎不再会做别的什么。
那时候阿曼和叶舟互相搭档,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对方保护,默契是她们最好的武器。
对于林默,在训练中存活下来的孩子,是优秀的士兵,磨砺锋利的刀具。他们之间即便有高下之分,也会令林默赞叹某一些流露出卓绝的技巧,但仅此而已了。
如果不是老爷子在交权之前要求林默完成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谈判以立威,林默和阿曼,将会永远保持在两个世界。
那一次任务,林默只被允许带自己亲手训练,从未面临实践的新丁。谈判结束的告别晚会上,对方忽然反水。面对包围,林默突然出手,挟持住对方二当家。最后是那一方的管事亲自登门,生意按照林默的意思谈下来。这一次,手下都很信服,老爷子也顺利退位。
阿曼是透过车窗亲眼看着子弹在身边炸开一串,其中一颗旋进林默持枪的左臂。阿曼把林默抱上车时,林默脸色差极了,发丝被汗水打湿沾在额角。
阿曼完全没有想到,一直只敢仰望的林默居然能被自己抱起,猫一样靠在自己怀里。
用酒精消毒时,林默背过脸,肌肉都紧绷了,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阿曼给林默包扎伤口。温柔地触感让林默意识到那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女孩。相比较而言,林默更像是被训练成一个无情的机器。
眼前有着天使面孔的小女孩子温和地说,
“疼就喊出来好了,没有关系。”
林默眨眨眼。27岁原本以为已经不再会为感情所动的心脏,忽然砰砰乱跳。
在教人彬彬有礼的贵族教育和把人当成武器的军人教育之间,林默不知不觉发现自己站在界限边缘。从部下变成伙伴,又变成别的什么。阿曼在心里被划归到一个矛盾的位置。
相比手臂可以忍耐的疼痛,如何把阿曼带进自己的生活,从叶舟那些人的生活里。成为林默亟待解决的问题。
即便阿曼一直不愿意从这样的角度思考,林默忍耐五年,终于做到了。
所以阿曼能坐在林默办公室里悠然地打开记录机密的软件。
鼠标滑过叶舟的编号。
点击。
空空如也!
阿曼拨打电话,不一阵,分管档案的经理亲自进来,两手空空,说很抱歉Amanda,数据库出现错误,系统正在维护,暂时调不出来。等到恢复数据时,一定亲自送上门。
阿曼没有再说什么,档案部门经理当先给阿曼开门,又跟到电梯口按开电梯。
看着显示楼层的红色数字不断跳动。阿曼感到说不出的困惑和担心。
林默宠她,婚后又给她所有她想要的。甚至是过问公司隐秘事物的资格。林默对她几乎可以说毫无保留,但到了叶舟的事情上,却忽然遮遮掩掩起来。原本叶舟该是最熟悉不过的人,现在却像隔着什么,变得迷雾重重。
谁会为了几万块搏命?曾经懂得的,忽然不那么懂了。
自从四年前和叶舟分开,彼此的命运确实再不相同。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何你会远走
十点多,超市已经打样。海鲜区一个身材结实的大男孩穿着工作服,踩着雨鞋,捏着橡皮管子头,水成排状喷在地上。男孩另一只手握着类似拖布的刷子,清洁瓷砖。
“章鱼?”
两天前,Amanda打来一个电话。
Amanda是公司的老板娘,虽然她很漂亮,但林默确实不是好惹的。借章鱼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主动联系Amanda。
“章鱼,我联系不到叶舟。她接了什么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