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药,樊如带付子祺回宾馆。
在出租车上,付子祺精神好一点,“要不然找家饭店吧?又把你拖了一天。”
付子祺说的话,好像回到刚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候她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可以整宿整宿地熬夜,还要从学校跑出来跟着自己玩。付子祺的心思全挂在脸上,在明亮的眼睛里。有时也会掩耳盗铃似的躲闪,有时会黯淡一瞬。炽烈的爱像一团火,短暂的克制是把水星洒在火堆里,只能更旺盛地腾起,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就是一早看到了,被那双眸子的热情蛊惑着,才会在醉酒时勾引她来吧。和那时比起来,现在压抑太多。这些年不为人知的坎坷让她终于学着收敛自己的心事。但在樊如面前,又能遮住什么呢?
只有那些好像见外的客气的话语,由她这里说出,总是自然而然。她就是这样卑微地体贴着么?觉得怎么都可以,只要能让樊如舒服吗?
要在付子祺之前,对这样的讨好樊如只会觉得不屑一顾。不懂自尊一味讨女人欢心的人,有什么值得别人尊重。但对着付子祺,从前的判断变成了荒谬的偏见。爱一天是痴,一个月是贪,四年了,爱还不能纯纯粹粹就是爱吗?樊如感觉到,自己至少对她来说是和全世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而其他人是否把自己这样放在心上,也远没有她来得这么重要。所以更希望她学会珍惜她自己,能有好的生活。
当晚还是叫了room service,海鲜粥。七点多,樊如就抱着付子祺睡了。付子祺像一块硬糖,慢慢地软化了。不再僵硬着面孔,用柔软的身体贴上来,像孩子一样寻求注目,又像孩子一样易于满足,只要有大人的怀抱就迅速安定下来。
平时从来没有这么早睡。但付子祺体温还有些热,搂在怀里像个超大号的,软软的热水袋。樊如关了灯,也没有开手机,只一会儿就也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樊如在付子祺的挑逗里醒来,付子祺看起来精神大好。
樊如的耳垂被付子祺含着,付子祺从背后紧紧环着樊如,“不要动好么,让我再抱一会儿。”
樊如被弄得痒痒的。付子祺手就搭在胸口,却不肯继续下一步。
“刚睡醒就这么色?”
付子祺在樊如耳朵旁吹着气,“不怪我,你怎么能穿这么少在我怀里呢?”
樊如拉起付子祺的手放在嘴边。付子祺就躲开了,“不行不行,我身上又是病菌又是汗。”
樊如气得牙痒痒。付子祺明白过来,樊如是嫌她色得不够彻底,忍着忍不住吃吃地笑了。从来只有樊如最懂得吊着她,原来惹人看得到吃不着是女人的天性。
在浴缸里,热气埋着,身体瘫软成一团。从水里捞出来,皮肤透着红。蓬头的水像雨一样罩住两个抵死缠绵的人,整个世界也就只剩下落雨的这一方,又湿又暖,互相填补,呼吸着彼此的呼吸,颤栗着彼此的颤栗。站都站不住,再回到床上,像爬回云端。
起床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付子祺心满意足翻餐牌的样子,十足像刚刚睡足抱着毛线球玩爽了的小宠物。
樊如带着付子祺吃饭逛街,还换了手机,到晚上才走。
付子祺从出租车上拎着一排纸袋下去,再步入阴暗的斗室时,衣箱还敞开着躺在床边。把纸袋装进从搬进来一直几乎是空着的衣柜,睡在窄又硬的床上。心里生出“物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感慨。虽然现在的情景和这句话堪堪相反。
病去如抽丝,身体早已疲倦,却兴奋得睡不着。因为监狱里的遭遇,付子祺以为自己没办法跟人共处一室,但被樊如抱着,抱着樊如,觉得心都酥了,好像终于回到记忆里很久远的家。回想同樊如在一起的两天两夜,一颦一笑投影在眼底,抹平整整三年的坑坑洼洼。
很快去报了到,起初一周很闲,逐渐地忙起来。虽说只是做些打杂的差事,偶尔有机会打打下手改个边边角角,只要能动图纸,付子祺就觉得开心。
樊如回了淞都。付子祺好歹是上班,打电话不太方便,短信却密起来。做什么,吃什么,公交车上看到的,都忍不住汇报,比三年前更像热恋的样子。樊如又来了几次吴都,周末付子祺便坐动车去淞都。每一次,都好像小别胜新婚。
这一段日子什么都好,只是给叶舟打的电话,全部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之前那场梦让付子祺多少有些惶惶不安。
赵宇平亲自和付子祺联系上,再审申请的流程中有些书面材料需要她签字。不得不提到当年,赵宇平说让付子祺过得好是老爷子的心愿,既没有说愧疚,也不推卸责任。付子祺佩服赵宇平的老于世故,也轻松很多。便托赵宇平打探叶舟病历卡上提到的手术。
主治医生还清楚地记得,一年前叶舟旧病复发,人工瓣膜出现问题,需要再次手术。原本已经谈妥,定下日期。临了叶舟忽然擅自出院,下落不明。
事情太过蹊跷,付子祺不愿再查下去。叶舟是个谜,付子祺不该是解谜人。只在樊如来吴都时,去了叶舟之前说灵验的寺庙,不能言说,就默默地点了三支香。年轻的时候什么都不信只信自己,到现在连自己也信不过,反倒信其余。
林默等电话里传来断线音,手臂缓缓放下。语冰要接过,林默却只是站着,紧握着手机没有动。
林默定了定神,准备推门回去,又转过头,把手机插进语冰的西服口袋。“那边的意思,有笔大生意要我们出面。”
“下个月就要走了,还接手吗?”
“要接。喂到嘴边的还能不吃?呵,你要仔细点,以前怎么样现在更要怎么样。下面的人心思一活络,外面就满城风雨了。”
“是。”
语冰平静的声音令人安心,林默便轻轻推开门,进到房间里。
只拉着一层纱窗。房间里光线柔和,家具装饰都是米白色或者浅棕色的。阿曼坐在窗台上,隔着纱窗瞧着外面发呆。林默一进来,阿曼就从窗台上下来,坐在沿着窗台摆放的沙发里。披着条冬绿色的宽大羊绒围巾,背着光,脸埋在阴影里。表面平静的精致面孔下,却好像有什么一触即发。
林默远远地踱了几步,看阿曼并没什么反应,凑过去坐在沙发另一端。
“手续办得怎么样了?”
阿曼抱着腿,轻轻问。
“都办好了。下个月我们两个就走。”
“他们呢?”
“语冰留在这边善后,顺利的话半年后就会过去吧。章鱼大概舍不得超市那份工作吧。愿意跟我走的就走,其他人就留下来。”
阿曼沉默了一阵,“走之前,我都得一直呆在这栋房子里么?”
林默抬起手,慢慢地握住阿曼的手背。阿曼并没有抗拒。
“医生说你要多休息啊。而且最近……都挺乱的。你在家里我才能放心。”
阿曼鼓起勇气,“……叶舟呢?我能见见她吗?”
林默直直望着阿曼,想看到她眼底。那里只有一片清潭,什么都看不出。林默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撇了撇嘴笑道:“她已经远走高飞了,我去哪儿找呢?”
“林默……你真的让她走了么?”
阿曼同林默对视着,试图找到一丝破绽。
“不然怎么样呢?这段时间有多紧张。”林默叹了口气,“不信我也该相信章鱼吧。他不是说了,看见叶舟和别人去度假呢。”
阿曼翻身拿窗台上的ipad,屏幕解锁,相册里的一张照片。是远距离偷拍的,画面并不清晰。叶舟带着蛤蟆镜低着头,和一个挺清瘦的女孩一前一后从医院出来。阿曼往后翻,凭那件长背心看得出来跟前面是一个人,独自站在车站等公交。这张只隔着两车道的马路,要清晰得多。女孩皱着眉沉思,完全没有注意到被人偷拍。
阿曼记起最后一次见到叶舟时,叶舟说有个朋友,说那个朋友很缺钱。就是她吗?
林默盯着阿曼的反应,阿曼只是问,“为什么在医院呢?”
林默扫了一眼照片里的付子祺,“她好像身体不好。”
“叶舟还跟她一起吗?”
“不知道,要问问她吗?”
阿曼犹豫了一阵,最终摇头。林默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却又有淡淡的失落。
作者有话要说:
☆、也许早已恋上共绑匪苦海慈航
到十一月中旬,樊如来吴都。付子祺领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头次拿着工资卡,付了房钱还剩下一些。等电影的功夫,给樊如买了对耳钉。不是钻石,仿水晶,玻璃的,也可以很闪。樊如当即就换上了,人美戴什么都没问题。
“她们该请你拍广告。”
付子祺对着樊如咬耳朵。樊如毫不掩饰地大笑,把价格在末尾多个零的旧的那套收起。
付子祺满意地夸耀自己眼光好。樊如便摸摸付子祺的头,“小宠物真能干。”
最后一场,观影的人稀稀落落。樊如记不起有多少年没进过影院。比起从前记忆里的,厅小很多。
付子祺买了爆米花,插进扶手的杯托里。开口小而深,分量倒比看起来足,也经不住风卷残云。爆米花吃到底,荧幕上还是刚出场时的两个演员。
付子祺把纸杯收起来,鼓弄着,扶手忽然贴着樊如的手臂抬到椅背上。电影里是一片沉静,两个人都没想到扶手是活动的,压着声音表情夸张地对视着笑了。扶手虽然靠着椅背,却突出来,隔在肩膀之间。樊如把扶手压下去,付子祺一把拉过樊如的手臂,樊如就靠在她肩膀上。
所有动作都静止,眼睛直直盯着电影屏幕,假装若无其事。付子祺挺直背,学前排的剪影,两情侣紧紧依偎。
从来没有光明正大,就偷这造梦的黑暗一刻。
散场时商场里灯光关了一半,只留一扇侧门。天气已经变冷,风也是冷冽的,人却不愿清醒,沉醉在电影余韵投射在心中的私密情感里。
“来吴都几次,居然没有和你到过湖边。”
樊如意犹未尽。付子祺翻手机地图,离湖不算远。樊如穿得少,只一层薄薄的风衣。付子祺要把大衣脱给她,樊如不要,挽住付子祺,两个人贴着走。街上少行人,店铺关得差不多。转角处三轮车支起的烧烤摊,稍有些人间烟火。两人不做停留,直奔着湖边去。
真到了也没什么,黑黢黢,遥遥得水里飘着灯火。若不是无边无际,和从前学校里的湖也没什么两样。学校的湖上,春暖的白天还有时候能碰到天鹅。
“看海报以为是大片,没想到情节这么……文艺。”付子祺有一点点歉意。
“镜头挺大片的。也挺好看。”
已经是冬天,柳岸也没有莺。柳丝柔柔地荡着,樊如的腰身盈盈一握。
“是不错……太空的场景很震撼,还好是在电影院里看的。只不过感觉有点孤独。”
樊如轻笑。付子祺也赧然一笑。
其实最静谧的那刻,死亡像绮丽的梦幻,迷住眼。求生是人的本能,求死是另一种本能。如果没有樊如,付子祺恐怕也不会感觉到生命算什么,也不会知道一呼一吸何其艰难,又让人感到何其孤单绝望。但樊如近在手边,还有什么好伤感?
吴都打车比淞都难得多。等车的功夫,付子祺搂紧樊如,樊如的衣服都是冰的,打了个喷嚏。付子祺后悔自己后知后觉,执意把外套脱给樊如。樊如要把风衣换给付子祺,付子祺不肯接,硬是把自己那件羊毛呢的外套披在樊如身上。其实平时都在空调间里,也就不会穿很多,只一件长袖衬衣,里面是薄薄的工字背心。换成樊如从背后环住付子祺。背抵着樊如胸口,樊如把头搭在付子祺肩膀上。被拥抱着,被紧紧贴住,心底小小的哀伤和不安就一扫而空。
长夜里,风的味道,就像曾经在天台上给樊如打电话的时候,空气里是微涩的幸福。
浴缸里,樊如趴在付子祺胸口。付子祺把手臂搭在浴缸边沿,脸被热气熏得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