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子祺将返程改签成当晚最后一班。飞机延误了一小时二十二分钟,付子祺拖着没有托运的箱子跑到出口时,等候多时的樊如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仿佛凯旋而归受到女王接见,所有酸楚变成盛大的幸福。
樊如说带付子祺宵夜,车子直接开到樊如的新居。高墙小院,只有一辆车的车位。外面看砌成黄色系的砖墙上覆着一层爬山虎,两层的折衷主义建筑,推门进去是冷光灯,全新的装修。门廊进去侧面半遮的隔墙上有圆形空窗,空窗后插着一枝干梅花,借景客厅。
樊如把付子祺的外套挂起,看得出她好奇,偏偏不带她看,穿过客厅,直接让进餐厅,自己上楼换装。付子祺匆匆一瞥,空间比起高层那套可以说十分有限,层高倒是很高。装修近似日式,白墙,挂着小幅水彩画,家具也都很浅,左近不过枫木色。外墙开的狭长窗户则是挂着黑橡木色的百叶帘。
餐厅侧面正对着楼梯,楼梯没有扶手,级级悬空,两面贴着墙,餐厅这一面则是玻璃封起。
付子祺看着樊如上楼。砂锅在炉子上发出噗噗的声响。付子祺关了火,拿碗筷和汤匙。掀开盖子,香气四溢。踱回餐厅,白橡木长台桌面靠近两端各有一条垂直拼接,两侧排着水曲柳的骨叉椅。付子祺掌心贴着椅背光滑的曲线摩挲,忍不住回头向楼上望。
付子祺绕过客厅到楼梯口,耳听樊如的脚步,付子祺快步上楼,把樊如挡在转角。樊如换着一身亚麻色的睡衣,长发披在左肩上,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望着付子祺。付子祺搭上樊如的肩膀,樊如退后一步,被付子祺贴着压在玻璃上。
付子祺舌尖触到樊如的唇瓣,柔软的,像株蒲公英。付子祺看着樊如的眼睛,吻着呼吸的香气,一点点吻上去,好像樊如是一股烟,付子祺要吸进身体里。樊如的手环过付子祺,付子祺更要贴近,樊如便稍稍闪避。退缩的,好像牵引着,进攻的,一味沉沦着。贴着墙磕磕绊绊地,两个人像滚水里同枝的嫩芽,卷上楼梯。
汽车停在别墅外。道旁两排梧桐树,叶子落了,就露出粗壮的向天举臂的树干。这一带红绿灯太多,路过的车辆少,时不时停着豪车。
“你不用担心,他们是这样的,前期准备自然保守点,问详细其实是好事情。”
付子祺点头轻笑,“头一次上律师事务所。”
赵宇平一只手搭在车门上,轻轻敲击。各自沉默了一阵。司机从驾驶座下去,站到一旁梧桐底下。
“你搬进去了?”
“……嗯。”
这倒正大光明地同居了,赵宇平心想,樊如这是疯了吗。近来听说聂贞明的花边,看样子还真不是捕风捉影。
付子祺回想起那一晚,上了楼,看到自己从前的素描被樊如装裱起来就挂在起居室。樊如问,“喜欢吗?”“喜欢就搬过来住吧?”
赵宇平看着付子祺心不在焉的样子,活像被樊如迷了魂。
赵宇平叹了一口气,“那边我会叫人打扫,给你留着,你想住就住。”
“对不起,太麻烦你了。”
赵宇平不知该说什么好,三年前没出这些事的时候,隐约也看得出付子祺和樊如关系不一般,但那时候还轮不到他插手。现在倒真是管又管不得,不管又恐怕将来出什么大乱子。
“就这个月,樊如刚跟聂贞明领了结婚证。你知道吗?”
付子祺抿了抿唇,偏过头望向窗外,“是吗。”
赵宇平望了望窗外,压低声音。
“聂家的背景你总该知道了。我也实话告诉你,叔叔起家的时候是靠着聂贞明,明面上讲叔叔在的时候因为年轻时合作过,聂贞明还给叔叔些面子。如今但凡是聂家有关的生意,我是连碰都不愿碰的。”
“我明白。最晚明年我就出去了,肯定不会让你为难。”付子祺垂下头。
“没那么简单。得罪聂家的都没什么好下场。你还要我说多明白?”
付子祺蹙眉,愣了一刻。
“我会当心的。”
赵宇平觉得再多说也没什么意思。
“先准备其他材料吧,我会叫人帮你。上庭的事就不用多想了,该怎么说到时候张律师会联系你。别的也没什么了,重审这个案子,不多久外面就都知道了,你有个心理准备。上一辈人做的决定,就不要提了。”
“应该的。”
“到时候一起吃顿饭。去正式一点的地方。”
付子祺没有明白。
“给别人一个理由,我们算是私交。好吗?”
付子祺点头答应。
世间很多事情到底为了什么发生,大家其实都不在意,只要有个看起来是那么回事的理由就好。三年前和樊如腻在一起,还可以用两个人是普通女性朋友做掩饰,现在是为了什么呢?付子祺自己倒不在意,但樊如呢?
阿姨给付子祺开门,问付子祺要不要喝水,付子祺连连摆手,叫阿姨不用管她。阿姨回厨房张罗晚饭。付子祺正准备上楼,楼梯正对着房间门被樊如拉开了。
“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阿姨说你在忙。”
樊如望着付子祺笑,“那你也进来看着我忙。”
滑动门又拉上。这套房子里都是类似的隐门,有那么点藏在深闺人不识的味道。
付子祺就坐在一旁双人沙发里。看着樊如一会儿,百无聊赖,索性从墙边一排矮书架里抽出一本书。过了一阵,樊如从笔记本后面抬起头,付子祺只是认真翻书。
“以前我还觉得要书房没什么用,你一来就这么好学,看来要再买个书桌呢。”
付子祺微微一笑,没吱声。
“怎么了?上午见律师不顺吗?”
“挺好的。”付子祺放下书,走到樊如身边。无意地一瞟,显示屏上只有桌面。付子祺弯下身搂住樊如。
樊如不及说什么,响起敲门声。付子祺站直起来,阿姨拉开门,
“樊小姐,樊先生在外面,是不是让他进来?”
“他怎么来也不打个电话。”樊如似是自语,有点担忧地看着付子祺。
“我上楼了。”付子祺没什么表情。
樊如点头。
樊云一进门透过空窗就看见樊如坐在客厅沙发里,手里夹着一支烟。
“姐。”
“你怎么这个点钟来了。”樊如指着L形沙发侧边的双人沙发叫樊云坐。
功夫茶的方几,阿姨取了茶具过来。樊云四周张望一阵才坐下来,“哟,做什么好吃的?我这是赶着巧?”
“今晚没有局?不回家陪老婆孩子?”樊如的语气很冷淡。
樊云不以为意。
“你以前不是不吃晚饭吗?劝你多少吃一点还老是不听。”
樊如只是轻轻一笑。洗茶的第一壶倒进茶海,桌下有桶接着流下的水。再倒入开水,盖上盖子,将壶外也浇热了。温了茶盅,一字排开,将茶壶里的倾尽在公道杯中,再倒入茶碗里。阿姨动作很利索。
樊如按熄烟,跟阿姨说,“好了,你去忙吧。”
樊如把茶杯端在樊云面前。“听说你给别人许诺了一个集装箱?”
樊云接过茶,没想到樊如直接提起,倒是省了一副口舌,连连点头。
“那你可要赚不少。”
“没有没有。”樊云苦笑。
“到底多少?!”
樊云放下茶杯,想了想,小心地伸手比了个3的手势。
“你很可以啊。呵,你也吃得下来。”
“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是给我一人的,到最后也就是个零头吧。再说……你和姐夫不是领证了么。”
樊如目光飘开,懒懒道,“要我说多少次,一张结婚证什么都说明不了,我们不能跟那些同宗同族的人比。”
樊云脸色暗下来,寻思该怎么措辞。樊如又抽出一支烟。
“想必你也是听说了,那笔生意聂交给别人做,合同已经签了。”
樊云心里一惊,茶也不喝了,挪到樊如坐着的沙发上。
“姐,姐。你要帮帮我啊。梵锦贸易,那是什么公司,跟聂家就根本没什么来往啊。”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就算是转手包给别人也好,我不赚了,倒贴一点也成。”
“樊云,我都是诚心诚意跟你讲的。我们姐弟俩……”樊如轻轻叹出一口烟,“从进来到现在,你跟我吞吞吐吐。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你不知道?要我说这笔生意不做也好,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毁约也罢,该赔多少赔就是了。”
樊如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显见是早有准备。樊云心里知道不妙,也明白除此以外没别的办法了。
“姐……赔的话可就麻烦了,我手上没那么多。”
樊如在心里冷笑着,赔了怪在自己身上,找自己要钱,赚了还指不定跟不跟自己讲。
“你要多少?”
樊云在心里掂量着,“一千万。”
樊如不说话。
“事情都办了挺长时间,已经不少扔出去了。别的都不说,到月底,至少得退回去一千五。我手上哪有现钱。姐,就算救救急,先借我八百万,等这件事过去了我一定好好谢你。”
“太多了。”樊如看着樊云,“我也没有。”
樊云皱眉。
“四百万,你先拿去。你自己总该想想办法。”
“姐……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樊云哀求道,“能不能,能不能找姐夫……”
“樊云,你能不能长进一点?聂家这棵大树,靠得也够久了。”
“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樊如站起来,“字面意思。你要是能行,我现在陪你去转账。”
樊云坐着没有动。樊如把烟搭在烟灰缸上,等着樊云。
樊云眯了眯眼睛,忽然也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越过樊如朝楼梯口去。
“姐,你房里是不是藏人了?”
樊如几乎是气得一哆嗦。樊云猛地拉开滑动门,书房里空荡荡的。樊云转身还要上楼。
“你!你很厉害啊!”樊如盛怒。
樊云踏着一级台阶,停下来。回过头,“姐。听人家说姐夫最近找了个新欢,是你一个学校的师妹。跟当初喜欢你似的,姐夫迷那个姑娘迷得不得了,说是有一天谁也联系不上了,和小姑娘倆人跑山里度假去了。我还听说,你和姐夫已经领了离婚证。原来我觉得是空穴来风……”
“你听说的都没错。樊云,从我之后他拈花惹草也罢,十几年了,没再往家里接过姨太太。我老了,色衰爱弛,这没什么,都很正常。反正这么多年他待我很可以,我要的也都得到了,名分嘛,我们也算结过婚了。咱们家,你,也得了不少好处。我觉得够了,没什么不公平。怎么你倒觉得不对了?”
“这么大的事,我从外面捕风捉影地听到。我知道我现在的一切都是靠你嘛,你不容易。但也不能就这么拱手让人了吧。就算不为自己,你总该想想阳阳吧?”
“呵,阳阳就更不用操心了,他姓‘聂’的,聂贞明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真要是为他想,我就不该留在国内,让他小小年纪孤零零在异国他乡读书。”
“姐,你到底是怎么了?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现在倒是为什么?难道真像外面说的,你就为了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