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还挺显眼。”
樊如短促地笑了,从坤包里摸出一盒女士烟,也给付子琪一支,“陪我坐会儿好么。”
樊如的声音软软的。付子祺觉得樊如是能够想一出做一出的人,但也实在感到意外。实话说,学校很偏,不必说樊如住的地方,周围连大学城都称不上,娱乐也少的可怜。又是这样的点钟。那晚之后没什么联系,竟然有这样的重逢。
她接了烟,先给樊如点了,又给自己点了。樊如轻描淡写地夹着烟,不经意,却又好像很深情的吸着,烟头在火光里忽得一亮。
樊如今天一身休闲打扮。牛仔裤配短袖,妆也很淡。从没见过这样的樊如。付子祺眼前又闪现江对岸在她口中静得有点寂寞的建筑。
“我不知道你也抽烟。”樊如说。
付子祺有点羞愧一样,心里却想着,一年前的自己,还只是偶尔混根烟。“同学抽就跟着一起了,我们有时候作业搞挺晚。”
樊如没搭腔。
“我们去哪里坐坐么?学校的烧烤摊,你吃不惯吧。”付子祺讪讪道。
樊如微微一笑,“你把我想成什么。我上学的时候也跟你们一个样,还要疯。现在倒有点怀念。”
付子祺越觉得不好意思了,想起刚才几个女生惊疑的目光,又觉得没法这么回去。车厢里显得这样狭小。两个人,呼吸着对方的呼吸。
樊如打开车窗,朱唇微启,烟气袅袅升腾。
酒吧老板有钱任性,通常一两点就打烊,好在今天还开着。灯很暗,没有跳舞的地方,也没有乐队,是个清吧。
“最近作业特别赶,前面我们是累了。平时也不太出来宵夜的。”樊如没有点单的意思,付子祺一边说着,扫一眼就指了酒,樊如便笑起来。
“嗨,你别笑,我是说真的。只不过这张酒单是我之前接外快做的。”
“是吗?”樊如便要回酒单前后翻看,图文混排,倒是中规中矩。
付子祺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樊如面前说这些。心里想着的,是解释这段时间没有主动找樊如,讲出来,却觉得彼此也不过是萍水相逢。
樊如不肯说为什么来,对付子祺的作业倒感兴趣。她一问,付子祺讲起来就滔滔不绝,简直要把上课笔记倒出来。
“看来你对学的专业还挺感兴趣。”
付子祺又开了一瓶酒,给樊如和自己满上,“我家里,我舅舅,很不满意我学这个。说实话,本科要读五年,读完以后也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就算找到做设计的工作,前两年也只是打杂。”
报志愿的时候家里是怎样闹。舅妈在后面指桑骂槐,付子祺拖着要去找班主任的舅舅好话说尽。系里面其他同学托人找关系求一个实习机会时,付子祺还在纠结是不是要多找一个兼职。实习那点钱还不够路费。
付子祺隐约觉得上头,在樊如面前,自己就好像一张白纸。又不想樊如大老远来,两人一片沉默。结果是有的没的都扯起来。
“我确实很喜欢,命运也很眷顾。之前从来没奢望过,我还有……这样一个爸爸。简直像做梦。忽然一下得到很多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东西。”
付子祺停下来,樊如很自然地,摸了摸她的头。自然风干的头发,毛毛的。
“他只说了一句,相信我妈妈。然后忽然给我一切。我随我妈的姓,他也没有让我改。”
“你父亲是个很宽厚的人。”樊如轻轻说,却好像一句定论,让付子祺觉得值得信赖。
付子祺想起实习时主管把自己叫到一边,毕恭毕敬地把自己交给一位西装革履的先生。然后自己跟着那人,忐忑地迈上从未在近旁看到过的商务车。还坐了副驾驶的位子。第一次在赵宅里见到现在叫做爸爸的那个人,付子祺感受着命运的荒谬,和这荒谬带来的前所未有的狂喜和凄凉。
他说很抱歉她们母女俩生活的这么艰难。虽然不知道他是怎样调查,但付子祺对这样的现实没什么好怀疑。她忽然被好运砸中了。至于已逝的母亲,忽然产生一种朦胧的陌生。她脾气太倔了,舅妈这样评价。突然逃回那样闭塞的一个小城市里。
过去变成影影绰绰的线索。在模糊的幼年记忆里,付子祺隐约发现了父亲的影子。江浙这一带的方言,家里没有人讲,但付子祺一来就可以听懂许多。
付子祺不知为何同樊如讲述自己埋藏了大半年的心事。她实际是这样惶惑,闯入陌生的世界。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
直到樊如手机响起来。
来接樊如的是顾然,付子祺听说过他,身家同花边新闻俱很富足的公子哥。
顾然来得很快,一脸无辜地问会不会打扰了,笑得很明朗。他既没有叫酒,也没有坐下来,还把帐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就想起《苏州河》,好好一部地域指向明确的作品,斗什么京片子。罪过罪过。
☆、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
付子祺径直走回宿舍,经过建筑楼,半小时的路走了一个小时。还下了小雨。
清醒时已经中午,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第二天就是deadline。付子祺熬了一晚,又翘了上午的课,赶在老师来的时候把作业交了。室友没过问宝马女的来历,纷纷揶揄她艺高人胆大。
整个宿舍都在白天补觉。这时候樊如来了个电话。
付子祺只开了台灯,偷偷摸摸在宿舍化了妆。眼袋是无论如何遮不住的。
樊如叫了司机来接她。
这家商场付子祺还从未踏入。一来跟学校不在一条地铁线上,二来从前没钱的时候付子祺只看看出入男女的衣着就绝不敢走进。即便是今天,付子祺自知穿着不合适,在商场里跟人迎面走过,即使对方不盯着看,付子祺也觉得怪怪的。宿舍里都是些平价的衣服。
樊如在商场五楼咖啡店等着。付子祺到了她还是没有走的意思,整个人显得懒懒的。付子祺觉得状态不佳,坐在樊如对面,沙发软得把人陷进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咖啡。
“那天早上你在我家画什么?”樊如忽然问。
付子祺的勺子停下来。那幅餐巾纸上的小画,付子祺并没有把它留下来。她回想了一下,樊如家餐厅里是有个摄像头的,没想到那时候开着。
便展开桌上干净的餐巾纸,纸面还算光滑,比十六开的纸还要大。付子祺坐正一点,樊如把手叉起来,任付子祺画。寥寥数笔,樊如的桃花眼不笑时看来别有幽愁。
她把画转给樊如看。樊如瞧了一会儿,笑道:“把我画得挺美。”
付子祺摁着纸巾,并不给樊如。付子祺想说,你在我眼里就是这样。樊如忽然松了手,看向过道。付子祺把话吞下去,趁机合起纸巾,随着樊如的目光看过去。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来的竟然是顾然。
樊如拉着付子祺逛,顾然很绅士地陪着。樊如试衣服,顾然会陪付子祺聊两句,付子祺态度敷衍,他也不在意。跟几家店员也很熟识的样子,等樊如出来,就帮腔夸赞这套衣服多配樊如的风格。
付子祺冷眼打量顾然,哈伦裤,白T恤,皮外套,很随便的穿着,当然每一件都价值不菲。顾然长得俊,脸上总带着笑。二十六七的年纪,看起来并不怎么沉稳,但很讨人喜欢。
樊如自己挑了几件,付子祺也跟着说好看,樊如自己倒并不怎么在意,好像买衣服是要完成一个随手定下的计划。
樊如拉住付子祺,拿衣服在她身上比。付子祺只好乖乖去试衣间。
付子祺把头发搭在肩膀上,拉上背后的拉链。裙子很展,倾泻而下。付子祺自己在镜子里比着,把脖子上的玉佩解下来放进包里,看看还算满意,才打开门。
走出来,还好,樊如还在挑,顾然站在旁边建议。
樊如见付子祺出来,眼前一亮。极简主义的白色连衣裙,裙摆刚好及膝,裙摆侧边翘起的黑色流线稍作点缀。付子祺配合地转了一圈。
樊如笑着转头问顾然,“怎么样?”
“子祺身材好,这件别人穿架不起来。”顾然很给面子。
付子祺从镜子里看了一眼樊如,自觉身材远比不上樊如前凸后翘,但配这件衣服是刚好。樊如选了另一系列的,付子祺同她一起结了账。
就这么直接穿上还是仍旧穿着学生装,付子祺想不出来究竟哪个比较丢人,索性作罢。樊如和顾然倒是一直对她现在身上那套没什么评价。
不知道那两位是怎样的心情,付子祺只觉空腹咖啡配上缺乏睡眠,感官飘在身体之外。
谁知道顾然又提议晚饭,樊如仿佛征求付子祺的意思。付子祺看不出樊如有什么不愿意,既答应顾然的邀约,又不希望付子祺离开的样子。樊如平时似乎约总是满着,付子祺自知这样和樊如相处的机会也是有限,便做出乐意的样子。
氛围很好的一家店,尤其对情侣,两人位占了多数。又不进包间,方形桌子,桌子上有玫瑰和蜡烛,顾然和樊如相对,付子祺坐在侧旁,感觉占了服务生顺手的位置。
顾然很健谈。他已参与家里几处房地产生意。樊如也很乐于介绍付子祺的专业,有意牵线搭桥。
大约是为了照顾付子祺,顾然特别谈起一处瞩目工程的进展。付子祺发现,生意就是生意,实际操作中的种种,自己都只有听着的份。这块地如何规划,付子祺是隐约有个印象的,这块地相关的某某与某某,付子祺也有一面之缘,但敲定规划过程的种种细节,付子祺听来却非常陌生。
从前听别人谈这些事,付子祺听不懂也大可以做个样子任自己神游,这时候看着顾然侃侃而谈,却生出不甘心的想法。
甜点也上了两趟,樊如脸上的笑容几乎不曾中断。整个晚上顾然一直很照顾周全,讲起女人们常谈的玩意也别有一种资深观众似的独特的,熟稔的角度。樊如显然很开心,半开玩笑地评价顾然很懂得花女孩子,顾然则一副受之无愧的神情。
付子祺自觉见识性格没有一样比得上顾然,也没办法哄得樊如这样高兴。渐渐得,不知道自己的笑是否还够自然。
晚饭后,付子祺推脱有事要走,樊如不勉强,便互相告别了。她同顾然另有安排。
付子祺闭着眼睛靠在车座上,任街灯的光和影在她脸上掠过。樊如来时乘的车,车里似乎还飘着她的香水。付子祺很想蹬开高跟鞋,缩在车座里,又不能,跟樊如还没熟到这个地步。心里莫名的难过,连掩饰的力气都没有。但仅此而已。这点难过无法发挥更大的能量。
车进了校门,司机拿不准怎么开,很小心地叫付子祺。付子祺假装刚睡醒的样子,实际一路心突突跳着,根本睡不着。
停在樊如那一晚停的没什么人的岔路上。司机要下来给她开门,付子祺一边说不用,也不等他,赌气一样拽起纸袋子,就自顾走了。
回到宿舍才想起袋子上的logo,万幸一路上没碰到什么人,宿舍也是空的。付子祺呆坐着,心也是一样空。
“你在我眼中是最美”?恶,好俗。
付子祺一早上了床,在被子里蒙着,逐字逐句敲了短信,又删掉。
“今天过得很开心。”
付子祺最后这样发出去。迟迟没有回信。付子祺在心里暗骂自己一百次。戳在两人身旁都亮成什么样子了,还开心?恨不能穿隐身衣。其实有隐身衣最好,就呆在樊如身边也是好的,也不必为每个人的看法想东想西。
渐渐地,心里惴惴不安起来。付子祺检讨了一遍自己这一整天的行为有没有那么一点越界的,樊如要不是和顾然还在一起,就是觉察到了什么,不想理自己?
付子祺捧着手机想着想着,慢慢睡着了。樊如短信来得很晚。付子祺即刻醒来,是短信的震动叫醒的么,她不能确定。
“睡了么?”
这样短的一句话,模仿樊如的语气说出来,却别有魅惑。付子祺想了一瞬,像猫一样从床上爬下来,披着衣服,到宿舍楼的天台上给樊如打电话。
宿舍楼外面是一片黑,树影憧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