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无忧对自己半梦半醒之时时做了什么全然不觉,还自觉奇怪,记得睡前哑女缩在角落里离她远远的,什么时候两人靠的这般近了?哑女觉轻,月无忧一动作便醒过来了,迷糊的揉着睁不开的眼睛,神态娇憨,月无忧便觉心情大好,于是眉眼弯起,俱是笑意。
果然还只是个孩子。
一顿饱饭过后,月无忧又背着哑女去制衣铺买鞋子,这景象可很稀奇,一个阴柔的公子背着个小小的丫头,路旁的人俱是打趣的看过来,调笑着猜测,哑女觉得羞惭,垂下了头抵着月无忧的背脊,藏住自己的面容 。
“你喜欢哪双呢?”制衣铺,月无忧双手分别提着双小鞋,征询哑女的意见,哑女坐在较高的桌子上,无趣的晃着双腿,看看眼前的鞋子,又困惑的望向月无忧,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自己的意见。
为什么要问自己呢?一双鞋子而已,哑女歪着头,只是不解的望着月无忧,却没有别的反应了,月无忧也歪头看她,两人双目相对,一时无言。
“我觉得这双紫色的不错,你觉得呢?”月无忧晃晃左手提着的紫色小鞋子,哑女便点点头,月无忧释然一笑,正欲付账,看眼哑女想到了什么,停住了动作,又将右手勾着的绿色鞋子递到哑女面前:“这双喜欢么?”哑女果然又点头。
月无忧便觉得郁卒了,哑女只是顺着她的意思而已,根本没有思考这两双鞋子哪双她更喜欢多一点。
“你喜欢哪双便指下来,”月无忧劝她:“买你喜欢的颜色。”
哑女眨眨眼,又抿抿嘴唇,又见月无忧鼓励的看她,才下了很大决心,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向月无忧的右手,只是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月无忧,显然只要月无忧表露出半点不喜欢,她的手指就会立刻转向指向月无忧的左手。
月无忧无奈的笑,哑女经历太多,防备心太重,对人对事都小心翼翼,这副惶恐的态度恐怕一时是改变不了的了。
月无忧半弯下腰,抬起哑女的脚,为她穿上绿色的鞋子,哑女感到受宠若惊,脸上表情惊诧,月无忧为她穿好鞋子,满意一笑,去同店老板付账,哑女便跳下稍高的桌子,好奇的低头看着穿着的鞋子走了几步,鞋子很舒适,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样的好衣裳好鞋子了,哑女看向外面热闹的街市,又看眼背对她正在掏银子的月无忧,试探的向外走了两步,月无忧没有异样,哑女便又向外踏了一步,走出了制衣铺。
这街市她很熟悉,只是现在没人认得出自己就是昨日挨打的脏兮兮的小乞丐了,她脸上的疤痕虽然明显,可那些商贩脸上的嫌恶只是一闪而过,随即热络的招呼着哑女买他们摊上的物什,自然是因为看出来了哑女身上的衣裳价值不菲。
他们的态度大相径庭,可哑女却不可消受,哑女往旁边躲闪着不肯靠近,好似他们热情的呼喝声会灼伤自己。
她知道,这些人表里不一,并不是真的对她好心。
她未逛几步,便见街道前走来一伙正在愤愤骂个不停的人,为首的人身形彪悍,脸上却瘦似削骨,哑女一眼就认出他,不正是那个全义帮的领头!他身后的那群人,自然也是全义帮的那些地痞了!
哑女对这些人的恐惧深刻在骨子里,惊得后跌一步,她如若还是昨日的小乞丐,自是跑都不敢跑,甚至会怯懦的躺在地上随着他们打,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月无忧了。
她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哑女连忙转身跑回制衣铺,见到月无忧才安心,蹿到她身后,抱住她的腿瑟瑟发抖,脸上神情慌张,月无忧不明所以,但看她发抖也知道她是受了惊吓,便安抚的摸了摸哑女的头,这时那些全义帮的人正从制衣铺前走过,为首的人有了感知,头转过来,一双精目猛地盯向制衣铺中的月无忧。
月无忧也见到了他们,却并不惧怕,只是护着身后的哑女,轻蔑一哼,随即又笑了,狡诈似狐。
出乎意料的,那些人都没有做出什么妄为的举动,为首的人也只是恨恨一哼,说了句下次不会让月无忧好过的狠话,一行人便走了,几乎是逃也似的狼狈。
月无忧揽着哑女走出店前去看,那些人已经走远了,月无忧舒心一笑,神情颇为得意的抚着腰间的碧箫。
也不怪这些人态度大变,昨日明明追月无忧而去,却莫名昏睡过去,醒来发现自己人在老林,自然恐慌莫名,恐怕还以为月无忧是施了妖法。
衣角被扯动,月无忧低下头,哑女正大惑不解的抬头仰望她。
“嘘,”月无忧起了逗弄她的心思,食指点在唇上,神秘兮兮:“这是一个秘密。”
哑女果然歪着头,一脸茫然,想再拽她的衣角却又是踟躇,神态可爱的紧,月无忧忍不住扣起手指一点她的眉心,对那大片疤痕视而不见。
哑女被点了额头,嘟起了嘴,不大高兴的样子却又不好发作,但松开了捏着月无忧衣角的手,月无忧一愣,没想到她竟是和自己闹别扭了,只觉心中畅快,笑出了声,她人在街中,突然朗声大笑,实在惹眼,街上人俱是面色古怪的看过来,哑女往旁退了两步,表明和月无忧并不相识的立场。
两人牵手闲逛,街上摊贩很多,不乏小吃糕点,走过一家小小的糕点摊子时,糕点的清香随风飘入鼻中,哑女撇过了头,硬是一眼都不看。
月无忧已摸透哑女的性子,知道她是越喜欢的越要装做不在意,果然,月无忧余光打量她,哑女悄悄舔了下嘴唇。
这个小孩子。
月无忧二话不说,牵着她往那小摊子走去。
“这位公子买点什么?”那商贩热情的问。
“想吃哪个呢?”月无忧弯身问哑女,哑女瞪着晶亮的眼睛望她,不明白月无忧要做什么。
“我们买些糕点回去,”月无忧摸摸她的头,柔声劝她:“总要买一种的,不如挑一样你喜欢的来吃。”
哑女踟躇的看了眼摊子上的糕点,又看看月无忧,再看向糕点,虽然犹豫,可还是指向了桂花糕,神情隐隐期待,却又小心翼翼
。
月无忧当下便点头,要商贩称了一些包起来。
月无忧伸出二指拈起一块桂花糕,然后将油纸包塞给了哑女,将余下的桂花糕都给了她,哑女一愣,懵懂的低头看自己捧着的油纸包,她没想到原来月无忧是特意为她买的。
还特意找了个不必让自己难堪的借口。
月无忧拈着桂花糕,微张口咬去小半块,吃相讲究,哑女本来想抓了一块就吃了,见了她的举动一愣,想了想,有样学样,慢慢的拿起一块斯文的吃。
“这桂花糕果然不错,”虽然看不出来,可月无忧其实是喜食甜食的,桂花糕融在口中,她轻轻一笑:“西域可没有这些小食,我也是来了中原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好吃的糕点。”她说到这里,想起什么,低头看向哑女,果然哑女子顿了动作,一脸困惑。
西域,那是哪里?哑女从没听过这个地方。
“那里很冷,是我的家乡,”月无忧看出她的疑问,解释道。
哑女点点头,心中有了个西域很冷的概念。
月无忧轻轻笑了,牵起她的手又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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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无忧这几日始终带着哑女四处闲逛,自在的很,倒是忘了去找兰卿,直到在街上看到迎面而来的元镖头,才想起来重州的本来目的。
元镖头也看到了月无忧,两步走过来,又看到了月无忧牵着的哑女,哑女正举着个糖人,瞪着眼睛看他,“诶?你的娃娃?”元镖头脱口而出。
月无忧哭笑不得,几乎想再拍他一掌。
“你伤养好了?”月无忧揶揄他:“怎么你不在醉花楼陪着卿姨?”
“唉,别提了,”元镖头听她问话,立时垂头丧气:“本来是养伤的,可她发现我是装的了,又二话不说拿着扫把将我赶出来了,”元镖头苦恼的摇头:“这个女人,我可真是拿她没辙了,她明知我对她的心思,却毫不留情的赶我,唉…”月无忧那一掌看似严重,其实只是假象,不过凭白一掌打出些瘀血吐出来而已,元镖头会意,便装做伤重,兰卿果然尽力服侍他,元镖头还以为是自己感动了牵线的月老,让兰卿对他动了心思,可好景不长,兰卿发觉了元镖头的伎俩,气不可支,揪着元镖头的耳朵将他拽下床,又一把扫把将他赶出了醉花楼。
看来是月老在和自己开玩笑,元镖头衰颓莫及,心里哀戚戚的想,这实在是一个开不得的玩笑。
月无忧心中好笑,算是明白了旁观者清这句话的道理,元镖头和兰卿两情相悦,旁人一眼就看透,可偏偏这两人都看不清楚对方的感情。
“你知道她为什么赶你么?”月无忧问元镖头,元镖头似懂非懂:“因为我骗了她?”
“不,”月无忧摇头,认真看他:“因为她爱你。”
因为爱自己就赶自己?这是什么道理?元镖头困惑挠头,又期望的看向月无忧:“我实在笨,不明白,你同我讲讲?”这人倒还有自知之明,哑女打量像只熊一样的元镖头心想。
元镖头是个老实人,月无忧想,她看着元镖头这个壮硕的男人却急得抓耳挠腮,心中好笑,突然明白为何绿蝶总爱去逗雪山下,附近镇上的一个打猎的老实猎户,并且乐此不疲。
原来欺负老实人,真是一件顶有趣的事。
☆、哑女无名七
元镖头眼巴巴的跟着月无忧回了客栈。
“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元镖头在屋里烦闷的走来走去与月无忧诉苦,转身看到屋内玩糖人的哑女,他刚刚在街上只是略略扫了一眼,此时细细打量她,元镖头脸色带了些探询:“你这脸上的疤…”
被元镖头这样盯着看,哑女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没想到元镖头锲而不舍,大步一迈又跟上去,哑女顿时尴尬的涨红了脸。
“你看她干什么?”月无忧喝止元镖头的举动,哑女瞅着机会,小跑着出了屋子,临出去时还狠狠的瞪了眼元镖头。
“小兄弟,我看她很眼熟啊,”元镖头挠挠头,若有所思。
“眼熟?”月无忧一怔,随即问道:“你认得她?”
“我几年前见过一面,也听兰卿提过,说这孩子命苦的很,是被官卖到醉花楼的。”
“官卖?”月无忧琢磨着这个词。
“哦,她父亲好像是官府中人,但做错了事被斩了,她就被官府卖到了醉花楼,”元镖头指指屋外。
“那后来呢?”月无忧追问:“她现下怎么成了这副光景?”
“我也不知道太多,”元镖头苦恼的挠头:“我只是听兰卿随口说的,只知道她不知怎么触怒了鸨母,鸨母灌她喝了辣椒水,然后把她赶出了醉花楼。”
看元镖头的确说不出更多了,月无忧点点头,辣椒水?一定是滚烫的了,才会烫坏她的嗓子,想起医馆的老大夫的话,月无忧暗暗道,这个鸨母实在毒辣的可以。
“她怎么会和你在一起?”说了这哑女的来历,元镖头又奇怪的问月无忧。
“对了,你知道全义帮么?”月无忧岔开话题,元镖头没有细想,立时便不去纠结问的上一个问题了。
“全义帮?哼,什么全义,不过是一帮流民地痞勾结在一起,和全义的边都沾不上,”元镖头过来坐到月无忧旁边,愤慨的道。
“怎么,官府不管么?”
“管,倒是管过,可也不好管,把人抓进去,没几天又放出来了,打的重了打死了,亲眷跑到官府又哭又闹,不值当,打的轻了,又惩戒不到,官府索性也睁一只眼不管了,”元镖头晃着头说,看神情显然也对这全义帮没什么好感。
“原来是这样,”月无忧若有所思的点头,又挑眉看他:“那你怎么没管管?我看你的性子,倒应是很仗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