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香的故事见报的那天,吴娟和王者香相约到外面吃饭。等菜的时候,王者香笑嘻嘻的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推到吴娟面前。
“这是什么啊?”吴娟打开一看,是一条不规则形紫水晶穿成的手链,“哇,好别致啊,是给我的?”
王者香说:“是啊,自从我们认识,我也没送过什么像样的东西给你,好不容易重逢我又那么忙,一顿饭都没请你出来吃,我想今天必须送你件礼物,你最喜欢的颜色不是紫色么?”
吴娟迫不及待的戴上手镯左看右看,说:“太好了,你给的我都喜欢。也恭喜你啊,我就说你是能做大事情的吧?找到了你,不仅是我的幸运,我爸妈也捡了你这个大便宜呢!”
王者香说:“这个阶段性的成功我也很高兴。我以前说我没有兴趣爱好了,但现在我觉得,我是有兴趣爱好的,只是刚刚才发现。”
吴娟瞪大了眼睛问道:“哦?你的爱好是什么呀?”
王者香一脸满足地笑着说:“就是让自己的声音被尽可能多的人听见,让自己的想法尽可能多的得到推行,成为现实,改造周围的环境。当然,推行自己的想法,同时必须为推行的后果负责。不过,这个需要负责的负担,也是乐趣所在。”
吴娟嘻嘻一笑,说:“你说得好高深哦,果然是硕士高才生!”这时候,服务员端着饮料过来了,她赶紧招呼王者香一起喝了几杯。
碰了杯喝了几口香槟后,吴娟接着说:“对了,你知道吗,你这个不怕得罪人的蔫脾气,我开始还捏着一把汗,怕你刚来就改变别人的工作程式得罪大片的人,不过还好,我打听了一下,大家对你的印象都不错。就是你隔壁的张玉玲,她不太高兴呢。”
王者香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不解地问道:“张玉玲?我没有得罪她啊?”
张玉玲是医疗档案室的管理员,40出头。本来她的工作空间是相互隔壁的的两间房,一间存储病例档案,一间是办公室,两间屋之间有一扇门。后来医疗档案大多都改成电脑上保存,需要的存储空间就小了。王者香上任后,因为没有空的办公室,医院就把存储档案的那间屋腾给了她。大部分没用的档案就被撤掉了,少部分还有用的就搬进了张玉玲的办公室。这样一来,张玉玲的办公室里凭空就多了一个档案柜,空间就变得狭小了。
想到这里,王者香又问:“是不是因为我挤了她的办公室阿?”
吴娟喝了一口果汁,点了点头说:“我感觉有这个原因,还有啊,你也抢了她的乐趣了。她是我们院唯一的闲职,空闲时间大把大把的,平时就喜欢到各部门串岗聊天,就她跟每个部门的人都熟,别人也都是一口一个张姐地叫着她。现在你来了,也是天天往各部门跑,大家都知道你聪明又能干又善解人意。张玉玲到哪串门聊天,都会感觉到她在别人心中的地位已经被你取代了,她能不失落吗?所以,别人一提到你,她就掉脸子了,还说……”说到这里,吴娟就支支吾吾起来。
王者香吓了一跳,赶紧催促说:“她还说什么?你说吧,没事!”
吴娟这才说了出来:“她说你那么大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就是你到处‘飞蜂’的结果,有本事就踏踏实实找个老公啊!”
王者香撇了撇嘴,不屑地说:“这是什么逻辑嘛,有没有老公跟飞蜂不飞蜂的,有什么关系嘛,再说,什么叫飞蜂啊!她失落还不是因为闲着没事做,你们人力资源部为什么不给她安排个能发挥作用的岗位呢,这样她不就可以充实了?”
这句话把吴娟逗乐了:“哈哈哈,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拿工作充实当乐趣啊?她就是要做闲职才开心啊,就是想什么都不用干也有工资拿。她生活中的正事,就是她那两个孩子,然后是她的老公。你要是给她分配更忙的工作,耽误她上班给孩子织毛衣,耽误她打电话追踪老公的方位,她还不跟你急啊?”
王者香皱了皱眉头说:“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为什么要养一个闲人呢,她不想干活就由着她不干吗?”
吴娟叹了一口气,一脸八卦地说:“你不知道她的来历!她爸爸是卫生局退休的局长,当初她爸还没有退休,希望给她找个工作,但她学历太低了,只有中专,辛苦一点的又不肯干,又不肯继续进修,她爸爸就给我爸妈打了招呼,给她安排了这份闲职。现在她爸退休了,但人家在卫生局的人脉还都在呢,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所以我们医院还是不去得罪她。”
王者香跟着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说:“那确实没有办法了!”
到了第二天,王者香有点不想和张玉玲碰面了,正好她也没有多少时间能和张玉玲碰面。因为住院部来了一个先天性多囊肾病的男孩小文,王者香白天的八个小时中,有四个小时都花在这个男孩身上了。小文的病是13岁确诊的,现在22岁。他的肾功能这些年一直在下滑,尿量在减少,现在已经不能制造任何尿液。一直以来,他自己在家做腹膜透析维持生命,但是现在,腹膜透析已经不管用了,必须改用血液透析才能继续存活。小文来住院,就是来做手术,在手臂上搭建血液透析用的瘘管的。
小文躺在病床上,面目和四肢肿胀着,皮肤上隐隐的一层白霜,可见尿素已经溢出体外。床边小文的父母形容枯槁消瘦,忧心忡忡。王者香坐在病房的椅子上,一边访谈小文的父母,一边做着笔记。
小文爸一脸苦相地说:“王小姐,我们就跟你交个底吧,现在腹透变成了血透,我们家的家底只能维持小文三个月的生命了。”
小文妈在一旁抹着眼泪说:“自从小文诊断出这个病,我们就一直盼着有合适的肾可以移植给他,但是一直找不到,我们这点钱也就全部耗在透析上了,就算将来有了肾,我们也移植不起了。”
小文爸接过了话头说:“怕就怕,等不到肾,小文就没命了。我们听说,一个人开始血透以后,平均只有5年的寿命。小文等了9年也没等到一个肾,五年内等到的希望也很小了吧?”
话到这里,小文妈就扑倒在小文爸的怀里失声痛哭,小文爸一手揽着妻子,一手握着病床上儿子的手也泣不成声:“小文,爸爸妈妈对不起你,给了你这个病,又没本事给你治好。”
王者香一边做着笔记,一边暗暗叹息。她多么希望能有什么好消息送给小文一家,但是她没有。她只能轻声对哭作一团的小文父母说:“小文肾的配型是已经在案登记的,我会不断帮助你们留意,如果有合适的捐献者我一定会马上通知你们。即便小文出院了,不再是我们医院的病人,我也绝不食言。关于钱的问题,我认识几个媒体记者,可以帮你们联系他们,让他们帮助小文募捐透析的经费。”
小文妈流着眼泪点点头:“谢谢你了,我们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王者香说了一声“不客气”,就起身走出了病房,开始地毯式地为小文找肾,直到下班的时候,都还没有找到。不过,她给几个编辑记者打的电话有了回应,他们都答应帮助小文募捐,这起码是个好消息。
快要下班的时候,王者香又回到了小文所在的病房,通过手机,帮小文一家跟媒体敲定了接受采访和拍摄的时间。忙完这些,下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她就跟小文一家告了别。
作者有话要说:
☆、换肾
小文做好瘘管之后出院了,两个月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慈州医院的天天迎来新的病人,医务和非医务的工作人员渐渐淡忘着小文在世界上的存在。但王者香没有。她跟小文家还有联系,她知道,现在小文收到的捐款已经够做一个肾移植手术。但是,如果时间拖得再久一些,透析耗掉的钱再多一些,后续捐款却跟不上的话,就不一定了。
这一天,慈州医院送来了一个车祸的病人,是在别的医院住了一个月后转来的。她叫陆遥,28岁,躯干的重伤只有一处,就是左肾被穿刺毁坏,已经及时摘除,伤口已经愈合。但是,她的头部受伤最重,大部分脑功能已经丧失,成了植物人,唯一能做的动作就是通过造瘘插管的气管处呼吸。氧气机嗡嗡的鸣叫着,氧气罩罩在陆遥脖颈上插管处,上面淋淋漓漓全是粘液,同时更多的白色粘液还在伴随着陆遥的呼吸从颈上的瘘管里溢出,不断地淌到她的后颈和头发上。护士每两个小时来从陆遥的气管里呼噜呼噜的吸痰一次,陆遥的妈妈呆若木鸡的坐在床边,不断地用毛巾为女儿擦拭着粘液。见女儿出事一个月以来从未醒过,做妈妈的到现在也会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了。陆遥的妈妈已经度过了歇斯底里,痛哭流涕的那种悲伤阶段;她现在的悲伤是静默的,就像葬礼散场后的静默。陆遥的情况还没有停止滑坡,过了几天,她大脑最后一点呼吸反射功能也没有了,每一口气都要由呼吸机压入她的胸腔。
王者香陪着医生走进了病房,医生正式告诉陆遥的妈妈,陆遥的植物人状态已经不可逆转,一旦脱离呼吸机就会死亡,就算不脱离呼吸机,心脏也有可能随时停跳。陆遥的妈妈点点头,没有作声,也没看医生一眼。医生走了,王者香留在了病房,她这时候的工作,是来询问陆遥妈妈关于捐赠女儿器官的意愿的。这个节骨眼上,开口说这种事情,王者香也觉得比较难以令人接受,但该说还是得说。王者香问陆遥妈妈,如果女儿有了那么一天,她是否希望让女儿身体的一部分能够在一个有头脑,能行走的身体上继续活下去,还是让女儿的全部戛然从世界上永远的消失。
最后,陆遥的妈妈同意,如果女儿心脏停跳,就捐出她的内脏器官,她甚至还对王者香说了声谢谢。王者香给陆遥妈妈鞠了个躬,几乎是倒退着走出了病房。然后她一路飞奔回办公室,打电话给本市的配型实验室,叫他们派人来给陆遥抽血配型。
一天后,配型实验室把结果传真过来了,结果显示,全国登记有一个和陆遥配型相符的,需要肝移植的病人,还有两个和陆遥配型相符的,需要肾移植的病人。而需要肾移植的这两个病人,一个叫陈秀茹,五年前登记的,一个就是九年前登记的小文!
王者香捏着那份传真,心突突的跳,太激动反而站不起来,她僵僵的坐在那里。这时,墙壁上那扇从未打开过的门被推开了,张玉玲走了进来。
王者香抬头错愕:“张姐,你有事吗?”
张玉玲微微一笑走到王者香的写字台,把一半屁股坐在桌角上:“我听说陆遥那一个肾,有两个人合适要呢,我就帮你把那两个人都通知了。”
王者香:“啊?张姐你怎么知道?”
张玉玲:“我怎么不知道,卫生局知道了的事情,我都能打听出来,我不打听,也会有人送信给我。而且我又是管档案的,小文的联系方式我有,顺便我把陈秀茹的也打听来了,一起帮你通知了。”
王者香:“哦,这样啊,谢谢你了。还有一个需要肝移植的病人跟陆遥配型配上了,你也通知他了吗?”
张玉玲起身往回走:“他啊,我就没来得及通知了,我事情比较多,他就交给你了。”
在这之前,王者香时不时幻想,如果有了跟小文相配的肾的消息,马上告诉小文,该是多么兴奋的事情。但是如今,王者香根本不敢给小文家打电话。不过,两个小时后,王者香还是接到了小文妈妈的电话。面对对方殷切的询问,王者香不得不告诉她,还有一个配型相符的病人,所以这个肾最终是谁的还没法确定。
果然不出王者香所料,张玉玲通知小文家的时候,根本没提还有另一个配型相符的需求者跟小文构成竞争。这让王者香心里很不舒服。
两天后,王者香就见到了保姆陪着来住院的陈秀茹。陈秀茹是个消瘦的36岁女人,有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她胳膊上高高隆起的瘘管一看就是已经用过好几年了,也就是经历了好几年的血液透析,暗色的皮肤上也像小文那样有一层白霜。
陈秀茹的娘家、婆家都是做房地产生意的,挺有钱的,丈夫现在国外。陈秀茹不是本地人,她是得到了张玉玲的消息,专门从外地赶到慈州医院住院等肾的。陈秀茹刚住院,就对她见到的所有工作人员说,她有的是钱,肾移植的全部医药费可以在手术前一次性提前付清,决不拖欠。
王者香照例也要对陈秀茹做入院访谈。陈秀茹坐在床上时不时哭泣,纸巾用了一堆。她告诉王者香,每隔一天做一次血液透析的日子她早就受够了,大把的时间都花在透析椅子上,什么都做不了,不透析的日子也是疲倦得要命;透析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头晕恶心;而且因为肾坏了,医生告诉她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的,活着有什么意思;而且,她有一对儿女,她多么希望和儿女一起多享受点快乐的时光;不过这下好了,马上就有肾了,她的丈夫孩子和弟弟都非常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