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些,曾经有人问过我。我当时,并未正面回答。至今,我都不明白,为何关于他的事,我便定要求个答案。
雍宛韬笑了,很浅的笑容,有些苦。在我面前,他很少这么笑,他很轻的一句:“我并不是个刨根问底之人,只因为,是你啊,卿阳。有些人可以做假,那是因为我不在乎他们;而你,是我在乎之人,你若勉强自己说假话,我便会伤心。即使这疼很小,慢慢累积也是会变大的。”
他抬头,见我有些愣,见我仍在消化他的语句,他又道:“你如此聪明,又怎会猜不出,我倾心于你呢?”
雍宛韬伸手,却缩了回去,看了看我,又转身离开。
留我一人,在原地。
捉摸他的感情,也看透自己的心境。
我终于明白,对于宇真,我为何凡事都求个清明,原来只因为——我爱他?!
那日,我只惦记着自己幡然悔悟的事实,却彻底把雍宛韬的话给忘了。
直到他等了我两天,等的气急败坏也没等到我的回复只好拉我来问时,我才知道。
起初我以为我没听到,可后来仔细想想,他的那些轻声低语,我还是都收入耳中的。只不过,尽拣自己要听的了。
当然,这话我是不敢说的,我也不知雍宛韬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也不知道答应抑或拒绝。
几番思量之下,还是小心翼翼的说了句,让我考虑。
其实,我大可以拒绝,撇去其他那些,光是彼此皆为男子就是最直接的理由。雍宛韬喜欢男色,未必我也喜欢。
我虽喜欢宇真,可我不知道,我是否一定喜欢男子。
雍宛韬,给了出了个不错的问题。
不得不说,他与宇真有相似之处,他二人都极易让人信服,宇真凭借的是他与神俱来的威严,而雍宛韬则是亲近。
我对雍宛韬,或许已不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那么简单了,对他,我有佩服,有欣赏,也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那种如同至交一般的感情。
所以,才不愿说出违心的话么?
摇摇头微笑,骗一点与全骗并无差别,更无善意恶意之分。
我若是没动感情,想来已经一口应了下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是宇真教会我,而我没有完全学会的。
好吧,我该承认,对雍宛韬,我没法骗他更多。
作了决定,心里也安逸了几分。我熟知雍宛韬,即便我回绝,他也不会将我赶出雍王府,我依旧会留在这里做我该做的事。
尝了口雍州特产的银针,我等着雍宛韬的到来。比起京兆那浓郁的苦涩茶香,我倒更偏爱这股淡淡的香还有饮后的微甜。至于云绿,那是时不时拿出来犒劳自己的佳品。
这三日,是我与雍宛韬约定的考虑时限,三日我不出早会,不理雍州政务,仅仅是让自己放松下来,偶尔闲适一番。
“卿阳,”说人人到,我回头,见雍宛韬手中拿着一盘鸡走了进来,我正要蹙眉,却听他说,“我特地差厨子做的,盐酥鸡。”
我一愣,这真是个值得怀念的名词,从瑛州出发到此地,算来也有半年,我竟有半年没吃过这绝顶美食。闻香而动,我不自觉的笑了笑:“你怎么想到的?”
雍宛韬笑嘻嘻的落座,毫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茶,又吃了我的茶糕,这才道:“有一回你对着厨子做的白灼鸡丝扁了嘴,你每回有啥不乐意的就会这幅模样,然后我便听你小声念叨,说的就是盐酥鸡。”
我挑挑眉,微微的扯起嘴角:“连我都记不得的事,你竟如此放在心上?”雍宛韬,你对我究竟有何图?难道真如你所说,只要我的感情?
雍莞尔一笑,道:“卿阳,你的事我刻在心上了,记得可牢着呢。”
刻在心上么?我轻叹,道:“雍,我可否问你,你为何会喜欢上我?”即便心中已有了答案,我还是想知道个清楚明白。
雍宛韬摇摇头,取来一块盐酥鸡,小心的除了骨给我,“不是喜欢,卿阳,我对你已不止喜欢那么简单了。我爱上你,你可明白?”
我也摇头,并不明白。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可略知一二,你的答复,我也可猜个大概。你心里还是认定,我爱上你,是因为你有着与萧衍相同的样貌么?”他浅浅的笑,可他的眼中却没有笑意。
我蹙眉,心想他竟摸清了我所有心思。
“卿阳是不会藏心事的人,你很直,很多事都摆在脸上。喜欢便是喜欢,厌恶便是厌恶。这样很好,总比憋在心里头伤身的好。”他笑笑,摸摸我的头,又说,“我父王那一任的质子是奉帝的第八子,曾经也是最有力的皇位继承者,可惜他舅父犯了大罪,奉帝一怒之下便将他送予雍州与我父王结了义兄弟。我父王或许根本不爱他,只是想征服这么一个人。他……算是我半个老师吧,突遭劫难所以此人的性子变得很平淡,什么都不在乎,任着我父王胡来,甚至我父王死后,也被拉去殉葬。”雍宛韬缓缓说来,听他的语气,对此人很是怀念。
他又笑:“我说了,我并不是没野心,只是看得清形势而已,有些东西是我尽全力求不来的,所以我没这个心力去求这些。老师在世时,我曾想,若我也有个这么好的义兄弟,我定要好好待他。我承认,我喜欢萧衍,但仅止于他那张脸,其实有几分,如老师般平和。可萧衍的性子无聊透顶,我那时就发誓,若以后有一个与萧衍长的略微相似,但性子活气的人,我便一定会爱上他。”
“所以就是我?”
雍宛韬咧开嘴笑了,“是啊,那日在汾州,你不知我有多高兴,可你呢,只把我当个游伴不放在心上。我自然是知道的,原还道日子长得很,谁知你竟跑了?太狠心了吧。”
那时,我只觉得知道了赋役新制的优劣,该回京兆而已。
我拧了拧眉:“可是雍,你确定你爱的不是你的老师?”
雍宛韬听了我的话,瞬时瞪大了眼,那模样竟好似要把我抽一顿般:“真想把你的脑袋挖开看看里头放的是不是石头!你怎就如此执拗呢?老师比我大上许多岁!”
“我与你还同为男子呢。”我小声道。
雍宛韬瞪着我,很是无奈,他撇撇嘴,有些扭捏的道:“我是个信缘的人,头一回若算一见倾心,后来又在雍州遇上你便算真的有缘了吧?卿阳,你知道么,越是与你接触,越觉得你特别,身上又说不出的风味。你若硬要我说我爱你啥图你啥,说实话,我还真说不出来。”
我低头,哑然的笑,风味?又不是吃的!“真的与萧衍无关?”
他起身,仿佛被我弄得火冒三丈,“我不知你与萧衍有何过节,你不愿说,我便不问。但是卿阳,我不愿你三番四次怀疑我对你的感情,请你站在我的角度考虑下,行不?我的心也是肉做的,会痛的。”
他如此说,我却觉得有几分好笑,我知道雍是真的难过,却顾及我的感受,用较为轻飘的语调来说。
可愈是如此,我愈不能接受,“雍,我……”
他微笑,从身后圈住我,“进屋瞧你的眼神我便知晓了,别说出来行么?卿阳,你就尝试一下,让我努力一下,行么?就当,我追着你,行么?暂时,我不求你的答案,只求你试一试。”
我抬头,看着他乌黑的眼。
无言。
雍宛韬让我试一试。
可我想,无论是我或是他都很清楚,这世上有太多事不是试一试就会有结果的。
尤其是,感情。
我很清楚的知道,我爱不上他,或许没有过宇真,我会喜欢他,但这只是或许而已。宇真之后,我不认为我还能爱上谁。如同萧衍是他心上的刺,他于我,亦然。
无法装傻当作一切未曾发生,也无法将这段感情磨平了痕迹抛诸脑后,我所能做的,如大多数人一般,留着这道疤,想忘、忘不了,想放,放不下。
这样的我,这样的我的感情,于雍宛韬而言,不公平。
即便我确实欣赏他佩服他有些喜欢他,但论及感情,实在谈不上。这是我已经消耗殆尽没留下半点的东西,我的心里,存不下他,这样的我,实在无法直白的告诉他,那就试试吧。
我做不到,只好沉默。
因为雍宛韬的语调与眼神,让我无法狠下心肠说,不行。
说不出口,所以只好沉默。
其实,沉默与默认又有何差别呢?
试试的这段时日中,雍宛韬待我极好,照王府管家的话来说,他伺候的不是雍屺王,而是我。见他如此,我却无法任性的说,我要这个或那个。因为我,没有这样的权力啊,既然给不了他要的,就不该多拿他给的。
拿了,我怕我,还不起。
不知不觉,我在此地逗留已近一年,转眼雍州的天也渐渐寒了起来。但比起京兆来,还是要好得多。虽然,我还是怕冷。
在雍宛韬身边,见识他的行事手腕,同时,也在暗中寻找我可以进入的空隙。我笑,他将我当宝,我也将他视作至交,可回头,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即便我不做,将来宇真也会寻来别人,越是远离京兆是非之地,越能明白当初雍所说的,对宇真而言,雍州是即便出兵也要收回之地。那由我来做,或许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只是此后,我有何颜面来面对雍呢?只怕莫说至交,就连过路人都算不上了吧?
他的好,我真不知,该用什么来还。
啜了口云绿,我对着所剩无几的茶罐发了呆,就算雍州的冬季比京兆暖和,可我仍旧无法适应。白天无法用被褥裹着自己时,也只好借由一杯杯的云绿来消解这份寒意。
雍宛韬见识过我的畏寒后,也只是笑笑。不过,他的笑容中,我可以找到几许促狭。
冷得受不了,只好吹了灯,将自己整个送进被褥里,安安心心的入睡。我知道,不多久,就会暖了。
因为他会来。
雍宛韬嘴巴上虽说自己不在乎这个雍州,可他还是极勤勉之人,这一点,单看他为考察赋役制度远下汾州就可窥得一二。每晚都要再招门客商议晨会政事,于他已是习惯。
此前我也每次参与,只是天冷了,实在受不住。
我想,无论他,或是其他门客,都不会乐见一个浑身上下裹得跟团被褥一般的人旁听插嘴吧。
“卿阳……这么早便睡了?”
我听见雍宛韬推门进来,虽说被子捂得死紧,可脑袋还是能感受随之而来的一阵冷风,我蹙眉道:“赶紧把门合上。”
“没睡呢?”雍宛韬又将灯点上,他笑笑走过来道,“卿阳,你不至于冻成这样吧?屋里不是燃着暖炉么?”
我撇过脸,瞪他一眼:“雍,你要我说多少遍,我怕冷!”
他笑,捏我的鼻翼,道:“我知道我知道,”边说边退下外赏睡了进来,“怎就有你这么怕冷的人呢?真不晓得你从前在京兆是怎么过冬的!”
我一愣,敛了眉头,淡淡的道:“我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了,想忘记的都忘了……如同催眠一般,在心中反复的说。
雍似乎愣了愣,才摸摸我的头说:“明日朝中新任的盐铁使就要到了,可此人的风平我却知晓的不多。”
新任盐铁使?我靠在他怀中,心中暗思,前任盐铁使属告老还乡,继任人选既然那么快就出来,想必不是新人。“知道是谁么?”
“不知,任免书还未到,估着是明日同那人一起来吧。”他搂着我,将头搁在我肩上,“不过这回,来得还真快。”
“嗯,既然不知道谁,你现下烦心思也无用,不如明日见了人再想对策,难不成你堂堂雍屺王还怕了不成?”我挑眉道。
“瞧你?怨我扰了你好梦?”雍宛韬笑了笑,又道,“怕自然不至于,只是在捉摸旻帝究竟想些什么,他自从一年前收回幽豫二州后就没有动静,怎么看下个遭殃的都该是我。”
不是他不动,而是他已经动了。若我推测无错,新任盐铁使想必是宇真的心腹,至于他来究竟是协助我抑或监视我,还得会过之后才知晓。
雍见我沉默不语,便也只当我是困了倦了,便起身熄了灯,拥我入眠。
“卿阳,爱上我了么?”他轻声的问,如同过往的每一日,同样的问题,同样的语气,那般小心那般无奈。
而我,却只能无言。
或许是突然想起政事,心中的愧疚冒了头,我不忍,只得转身抱住他,抱得紧紧的,让他的体温可以轻易的透过内衫传到我身上、心里。
抱歉,对他,我只能说这些。
其实,我真的是个……很自私的人!
翌日清晨,不知为何,我醒的格外早!
或许是被冻醒的。
天已微微亮,我眯了眯眼,透过窗似乎见到屋外的叶子上有一层薄薄的霜。
雪么?
蹙起眉头,披了身单衣便往外走。
果然落雪了!
我一直以为,南方是不会下雪的,就好像我在绕州从没见过雪,我也以为,雍州的冬也不见雪。
可屋外的院落,不过一夜,便是一片白茫茫的,此情此景,竟与多年前的皇宫有几分相似。
回了回神,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我竟已在雪地里,写下那几个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呵呵,真真是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可笑的笑话呢!
执谁的手,与谁一起老呢?
反复对自己说,我都忘了都忘了;何尝不是再自欺欺人,如何能忘!如何忘!
那些过往,都是真真实实一桩桩发生过的呀。
譬如初进宫看不完宇真给我的书,叫他打了手心;
譬如与他争辩三苏草的药性,闹了一整夜;
譬如不爱吃团子里的豆沙,于是对外说皇帝不吃豆沙;
譬如宇真亲手做了绿团子送到我面前,小心的催我乘热吃;
譬如那夜里他拉我蹲在雪地里他写下的这八字;
譬如阿爹过世那天他反复哄我……
譬如过去种种,我真的……忘不了!
如何都忘不了!
慕卿阳,你就承认吧,你放不下放不下!
放不下宇真给的虚假的‘好’;也放不下心里头那一团团的疙瘩!
只好自欺,欺自己都忘了……
“卿阳……你……这么冷的天怎就一人跑出来看雪了?你这么怕冷,怎得就不知照料自己呢?”
这般温柔,他曾经如此说。
宇真……
“宇真……”我回头,看那个为我披上袄子的人,是——雍宛韬。
“宇真是……”他眯了眼,却没问下去。
我朝他笑笑,道:“那时候我喜欢看雪,绕州从来不下雪的。看到下雪,虽然怕冷,可是我很兴奋,欢欣雀跃的在庭院里又跑又闹。后来宇真给我披了袄子,在雪地里写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的手指都冻红了冻僵了,但宇真还在笑。呵呵……宇真呢?雍,你可知他去哪里了?他躲起来了,我再也找不到了啊,我再也找不到我的宇真了。”
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回那个宇真了,我对着的,只有林翰天子,而这个人不是我的宇真!他不是!
大概宇真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当宇真在雪地写下那些字的时候,虽然不确定,但我想我是爱上这人了。从此之后,炎炎是只有他一人可以唤的字的却原来,他声声唤的,并不是我,他想要的携手共老的,也不是我啊!
所以,不是我的,我全都不要!即便放不下,也都不要了!
我不是路边乞丐,又怎会要这施舍来的感情呢?
可是,真的会痛,想起来,真的很痛!
“卿阳……卿阳……卿阳……”
雍抱着我,拉我一起蹲下。
此时,我才正视,发现自己都说了什么。我看着雍宛韬,抹去我方才写下的字,他在原来的地方又写上——不求生同寝,但求死同穴!
不求同生,只求共死么?
想笑,却根本笑不出,我靠着他,合上眼睛什么都不在想,不想过往,也不想将来!
“你真傻,真傻!”
雍宛韬,你是天下第一的傻子!
第十七话
我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新人盐铁使居然是他。
对着那人故作陌生的拘谨,我也只能笑,陪着雍宛韬一同笑。
我本也料到,宇真派来的人不是他的心腹便是朝中新人,否则谁来都能拉下我这张面皮子。
却万万没料到,来人竟是徐牧之。
宇真宇真,你是在提醒我,我所耗费的时间已经太久了么?
徐牧之于宇真而言,或许是最能够信任的人,他为何而来?不会是为了助我,那便只有另一个缘由。呵,我无法信你,你也不信我了。
我不否认,有些早就可以做的事,我确实在拖延。
拖一个我自以为更为合适的时间,拖一个我自以为最不伤人的手法,对雍宛韬,我没法不放任何感情仅仅将他当作一项任务。
即便我并不爱他,可他在我心中,似乎已占据重要一席。不同于对宇真的感情,雍对我而言,是可以令我放松的人吧。
席间,雍宛韬曾提及为徐牧之接风洗尘事宜,他也只是笑笑推辞,借口新官上任还有许多不甚熟悉的地方。
雍宛韬也不多说,可从他微蹙的眉中,我能看见他的疑虑,徐牧之官拜礼部尚书,其品级虽与盐铁使相近,但京官总比外调的好。就算盐铁使历来都是肥差,徐牧之此番的调任也属明升暗降。加之此人受宇真信任之事,朝野之间都有数目,突然将他调来雍州,于情于理都不合。
宇真,你究竟为何呢?
有此疑虑的并不止雍宛韬,我瞧他那几位门客也都如此,却碍于徐牧之还在场,什么话都不方便讲。许是徐牧之料到这点,用了茶之后便寻了说法离去。
我也借口告退,雍宛韬并未阻拦。
他也只以为,我是怕冷想要回屋抱暖炉吧。
“慕大人。”转角处,便见这本应离去的徐牧之。E41C6寂一:)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
我拱手笑道:“慕某已非朝中人,徐大人如此称呼,实在折煞在下了。”
徐牧之勾唇又笑:“慕大人何须如此作态?你我都晓得,虽说陛下暂时免了你的官职,可待到您事成之后,领功回京,陛下定是有重赏的。”
我皱起眉,心道自个儿远离朝野一年有余,竟已不适起这种官腔做派了。不适便不适吧,徐牧之对于我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了,我也懒得与他多迂回:“徐大人,你有话直说,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徐牧之见我如此也收起笑容,很是严肃的问:“慕大人,在下斗胆问,您可还记得自己的主子是谁?”
“我的主子?”我何时有过主子了?慕卿阳从来就孑然一人,哪里来的主子?即便是宇真,他也不过是我效忠之人,谈上主子一说,我可不接受,“徐牧之,陛下从就不是我的主子。”
“哦?莫非大人在雍州一年,已决定效忠雍屺王?您若如此,不怕陛下伤心?大人,你莫要忘了,您可是陛下一手提拔且很是重要的臣子!”
我甩甩手,道:“徐牧之,我既不与你客套,你也无需再如此官腔套我的话。陛下嘱我办的事我自然会办妥,我与陛下约定两年,如今还剩下一半日子呢。你只需告诉我,他有什么话托你关照我的?”
“如此最好,在下也只是提醒大人不要忘了本分!此番在下远下雍州,并不是陛下疑心大人,只是陛下久未见大人信函,心中很是担心,也不晓得大人是否习惯雍州天气。陛下还让在下转告大人,雍州虽地处南方气候温和,但冬天却是阴寒,请大人记得添衣,别要染上风寒。”徐牧之见我表态,就立刻收了严肃表情,转眼又笑嘻嘻的说着宇真的关心。
呵,惺惺作态的究竟是谁?
“多谢陛下关心,徐大人,若无其他要事,我就不奉陪了,慢走不送。”
为何?到了今日这些话即便不是亲耳听宇真说,我仍旧有如此的无力感呢?
“在下告辞了,对了慕大人,陛下曾提过,六月初二乃秦贵妃忌日,希望衍皇子能出席。”我转身后,徐牧之又添了那么一句话。
仅仅是那么一句话,让我恍然。
也对,我同宇真之间早已无信任可言,他心里想必也明白。这回让徐牧之前来,无非是他等不及了吧。
等不及这雍州封地?或是等不及萧衍呢?
真真好笑!
宇真根本不知,雍州的冬天远不及他这番话来的更冷啊!
真的很冷!
我无声的笑了笑,浑身冷的不得了,四下无人就干脆蹲坐到了地上。
现在才有‘当年若不吵着闹着上京考取功名那该多好’的想法,是否已晚的太多太厉害?
我……
我……
我想他了!
我想那个从小疼我的他了!
“阿爹,阿爹,阿爹……卿阳错了,阿爹,卿阳错了。”
是不是我反复认错一千遍阿爹就能回来?我就能变回绕州小山村里的那个小孩呢?
阿爹……
“你?”
我回头,起身,笑道:“见过衍皇子。这儿不是肃香苑么?怎的衍皇子跑到这儿来了?我记得,衍皇子不是只在自家院子里出入的么?”
“我……”与我生得极相似的萧衍动动嘴,看似很是怯懦的模样,“融雪好像病了,我……我来找大夫。”
“融雪?皇子殿下真是好命,您该同王爷说说,府上可以添个专给融雪探病的大夫。”
融雪是萧衍养的白猫,他平时就很疼它。
大概是我的口气太刻薄,这么一说后,他便白了脸。
我知道,自己刻薄了,可就是止不住,止不住见了他便想扯下他这幅无辜模样,缘何同人不同命?
“我……融雪病得很重,我只是想找、找大夫。”
瞧他这般模样,愈加显出我的——恶毒?
慕卿阳慕卿阳,何时起,你竟变得这般模样了?
“卿阳,你怎么在这儿?”
雍宛韬。
“怎么刷白的一张脸?着凉了么?我瞧瞧。”他抚上我的额头,小心翼翼的探着温度。
我笑不出,只好道:“衍皇子的猫儿病了,找人给看看吧,我没事的。”
雍宛韬这才看了萧衍一眼,淡淡的道:“你先回院子里吧,我呆会儿就差人来。”
“你当真没事么?人都冰凉冰凉的。”他握住我的手,又道。
“雍……”
我可否说,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人将我看得比萧衍更重?
雍宛韬,请你爱我!
雍宛韬,请你记住,你曾说过,不求生同寝,但求死同穴!
若我应了你,你是否保证,不离不弃?
有时候,我自己都怀疑,我同宇真有多少差别。
他人前人后截然不同,我似乎也不差,莫非这些年潜移默化有样学样?抑或我慕卿阳本就是这样的人。
无论嘴上或是心里都说不忍,可这一年来,该做的事我并没少做几分。表面上或许看不出,可若雍宛韬有心打听,他还是会察觉些许。
雍州的子民已经不如往昔那么拥戴他了。
去年两轮奉天祭祀,雍宛韬皆未出席,前者为求丰收,后者为祭先祖,他如此即违孝道也违君道。
民心的得失之间,其实就那么微妙。
一旦百姓开始计较起来,雍宛韬花了十数年积累的民心便可能在短短几年内消失殆尽。
强权收回雍州,是宇真的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用。宇真比谁都聪明,他自然知晓得民心者得天下。为他收了民心,雍州也自然就是宇真的了。
这些,雍,你都知道么?
或许你都知道,却不说?
或许,你什么都不知道!
雍宛韬执雍州政权以来,曾数次采纳朝廷的政议,与雍州子民而言,当然也是知晓的。知道雍宛韬对他们的好,也体会宇真的用心良苦。虽说雍宛韬雅得人望,可这般作为到底还是双刃剑,他有人望时自然无碍,还能博得美名;可一旦这层没了,雍州子民又会向着谁呢?
向着的,自然是那也为着百姓好的远在天边的宇真!
“想什么呢?笑得那么冷。”
我回头,见雍宛韬在我身后环臂看我,他微微带笑,一身蓝衫很是好看。
我瞅他,偏着头想了想,才道:“没什么,只是想这冬天总算快过了。”离那位秦贵妃忌日也愈加的近了。
雍宛韬又笑,伸手执起我的手掌反复摩挲,“是啊,你也晓得天便暖了,怎得手脚还是冰凉呢?卿阳,你就没想过为何自己那么怕冷?”
我不解,抬头看他,雍宛韬似乎话中有话:“我不曾怕过绕州的冬。”
他哈哈笑道:“绕州那儿哪里叫冬天?我前几日问过柳大夫,也说你这模样挺奇怪,当是儿时落下的病根才会如此。你仔细想想,若真有这回事,早日治妥了就好,你也不用年年都裹着被子过冬。”
儿时?其实我儿时的记忆并不怎么清楚,自从阿爹过世之后就更加淡了,不愿多想那些过往,所以渐渐的就记不清了。可再仔细想,从前似乎也没得过大病。
我摇头。
雍宛韬蹙眉道:“还是让柳大夫来看看可好?他虽不是什么朝中的奉御,可医术出奇的好呢,让他瞧瞧,我也好放心。”
“不是有大夫来瞧过我了么,都说只是普通的风寒,会好起来的。”
雍宛韬揽住我,道:“哪里普通?普通的风寒怎会一个多月还没好?我夜里听你常咳,不知道有多心疼。你呀,早知道你身子不好,那日我就不带你去瞧冰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