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乌鸦一般黑(GL) 作者:醩丘【完结】(22)

2019-04-01  作者|标签:醩丘 布衣生活

  乌墨玄曾随同乌太医在江城中暂居半年有余,这并非什么机密,任家小姐与她交好,任家大少爷也曾向乌太医府上提亲,乌墨玄的模样,任洪义大抵也是知晓的。可偏生任洪义的小妻子,模样与乌墨玄这般相似,便不由得令人猜想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了。

  沈雁安可不晓得其中的弯弯绕绕,眼见得这位素来不假辞色的女侠主动发问,当真是破天荒头一遭,不由激昂几许,神情中不免带上些骄傲:“她是那位任庄主新纳的小妾,就是那什么小海棠,也不晓得发了什么疯魔,大半夜的不安分歇着,却要去河边弹什么琴。我从那边路过时,刚好撞上了。乖乖,乌漆抹黑地响着琴声,差些没给我吓死。”她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聒噪。

  在这样的情形下,沈雁安也不知究竟是作何打算,竟然强出了头。但看来她自身也是紧张极了,才会抓着机会碎碎念叨分散心神,纾解心头的不安。

  离清思显然不是一个称职的交谈对象,神情淡然得连她究竟是否在听都窥不透。

  但沈雁安也非易与之辈,抑或说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唯有喋喋不休才能令自身不至于怕得那样厉害,哪怕是寻着一草一木也能自顾自说上话,更何况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呢。她腆着脸往离清思身周又挨了挨,这才使心神略松了些,语气中又多出几分邀功的得意来:“我寻思着这样的良机实在难得,便随手抓了她来。任庄主刚成亲,听说对这小妾正是喜爱的时候,再怎么也不至于放着她不管吧。要找到这样漂亮的姑娘,也不知要找到哪年哪月去咧。”她说了这么多话,却唯独模糊了一样,究竟凭着什么断定这小姑娘的身份,并且还抓了来搭救离清思二人。

  纵然离清思、乌墨玄二人与沈雁安先前相识,离清思顺手将她捡进落梅庄,这样的恩情实在浅薄,怎使得她甘冒这样大的险卷进来。毕竟这可不是寻常的混混斗殴,莫说沈雁安,便是她那乌合起来的小帮派,在落梅庄跟前实在不够看。稍一不慎,赔上一大帮子性命也说不定。

  倘若乌墨玄醒着,大抵要明里暗里套几句话来。可眼下只有离清思一人,她素来话少,一句追问也吝惜得紧。

  任洪义沉下脸色,却并非是震怒,而是蕴着更为深沉的思索:“你们以为,凭着她,就能威胁到老夫?”

  沈雁安抬了抬下巴,说道:“任庄主,这样好看的小妾,你舍得丢下她?”

  任洪义笑道:“小姑娘,你终究太年轻了些。待你到老夫这般的年岁,什么都经历过了,便晓得世上的东西,原没有什么弃不下的。”

  沈雁安不信:“我晓得你们这些大人物,最喜欢说一些听来好似有道理的话糊弄人。我要是给你糊弄过去,将她放了,那又是你们赢了,你们就能毫无顾忌地抓住我。我要不听你们的,抓着这小姑娘不放,说不定还能让你们多出些顾忌。即便是你们当真铁石心肠,黄泉路上有个人一道走,也不算亏。”

  任洪义笑出声:“这倒也是个道理。”他的目光却是望向乌墨玄的方向,对那少女,不曾多瞧过一眼。好像这两个面貌相似的人里,乌墨玄才是被挟持的那一个。而他的小妾,不论何等泪眼婆娑,所换来的也不过是他匆匆一瞥。

  那丹药颇为见效,离清思的内力转过几周,乌墨玄的眼隙间渐渐透出一丝光亮。

  “老夫站了许久,总算等得乌神医醒了。”

  第 29 章

  乌墨玄意识稍复,四下里望见自身的处境,轻声叹道:“你不趁势逃了,却硬将我也连累下来。”她虽是醒来,可这连番折腾之下,身子仍需要静养,仓促间也无法好得彻底,因而整个人依旧绵软地倚着离清思。 然而她终究醒着,两个人相贴间的温软亲密,令她的脸颊浮起几许薄红。

  这样的窘态颇有些无从见人,乌墨玄垂着脸,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进离清思肩头。

  任洪义身形一动,沈雁安当先嚷道:“你做什么!”

  乌墨玄循声而望,只见得任洪义独个地凑到跟前,双手中空空荡荡,也不见武器兵刃。他的手下都围在左近,周遭一片并无高墙房舍掩藏,反倒使人一眼便瞧得明了。这样的情形下,四个人给重重叠叠地包围着,也无处遮盖踪迹,愈发难以逃出。

  在这般境地下,乌墨玄倒也不曾万念俱灰,她侧转过头,脸贴在离清思怀中,小鸟依人般柔软、娇弱:“任庄主既不曾唤着手下的人将我们抓下,想来事情仍有商讨的余地。”

  任洪义昂首道:“老夫素来不认为武力能将天下事一并处理妥当,这些人倘若一拥而上,乌姑娘未必服气,暗中颇多动作不谈,单是一时想不明白决断性命,也足令老夫竹篮打水。乌姑娘的本事非凡,倘若当真将乌姑娘逼得太紧,终难去寻旁人替代。”他忽的改了口,不再口口声声地叫着神医,平平凡凡一声乌姑娘,竟多了几分亲近。

  乌墨玄眸光微动,轻声道:“任庄主,你百般算计,费尽心思,身后那位人物也未必会更信任你。”

  任洪义面上筋肉一颤,笑容便透着几分虚假:“乌姑娘在庄里看来住得并不清静。”他说话时,暗运着内力,将声音收束,绝难给旁人听去。

  乌墨玄摇头道:“我住得清静极了,正因着清静,方能将此事来龙去脉逐渐梳理。毒人的威力所向披靡,可炼制的手段实在伤天害理,千不存一……运气差些,千人之间也未必能成一个。这样的损耗,并非江湖中的门派所能承受的,纵然是朝中要臣,残害那样多的人命,也决难压下民怨。”

  关于毒人的传闻天下素来有之,单知晓其通身淬毒,触之即死,实是天下最为阴毒、可怖的存在,然而对于其由来,真真假假,始终难窥究竟。眼下听得乌墨玄说来,千人也未必能成,一旦失败,便都死了。纵然几人都是见惯生死的江湖人,也不由得悚然而惊。

  江湖中人,便有再多恩怨,屠人满门也不盈百人,何曾听过这般千人而论的性命残杀。

  乌墨玄声音轻柔,好似在说一间寻常事般平淡:“任庄主请来的毒人有三个,你身后那人手中的毒人数量,只怕还要多些。这样多的毒人存世,当真是闻所未闻,纵然他能寻见更好的方子熬炼,其中所损耗的人命,少说也有数千人……数千人无故消亡,足以震惊朝野,天下征伐。可有一种法子,能使这其中的祸患消弭……”她说到此处时,神情中方流露出几分晦暗来:“倘在战争中,这样的人数便不显得那样醒目了。”

  乌墨玄眸中好似笼着一层薄雾蒙蒙,她停顿了好一阵,胸膛起伏数次,纵使如此,她的声音仍干涩发哑:“二十余年前,莫家三小姐遭山匪掳劫,莫司马发兵剿匪,偏生拨出的三千精兵,竟在一处山头遭山匪伏击,只余下寥寥数人。那一次领兵的,是莫家二公子……”她深吸口气,咬着牙道:“莫元良兵败而归,莫司马原要重重责罚他,不想正逢边关吃紧,莫司马挂帅亲征,将他留在皇城里。百姓间的传闻也不过说莫二公子腹内草包,甚至有人替他开脱,说国中匪徒猖獗,实不由得他。三千人兵败之事,竟而就此了了。”

  任洪义并不知晓这一节,听闻乌墨玄这般说起,面色不由一变,追问道:“死了三千人,尸首呢?”

  乌墨玄勾起嘴角,那笑容温婉,却令人无端生寒:“散落在深山里,一时寻不出来。后来莫元良引着人去寻过几回,断断续续地拾了些尸身,许多尸首已然残缺,莫元良宣称是遭山中走兽啃食,并将寻来的尸骨一同厚葬了。百姓见他哪怕过去那样久,仍执着于将兵士尸首寻来安葬,又做出一副悲痛难抑地垂丧模样,渐渐传起他重情重义的话来。待得莫司马归来,不单前事不再追究,反倒愈发受重用起来。”

  任洪义眉头紧皱,沉声道:“这样的事,你又从何听来。”

  乌墨玄并未接着他的话回答,转眸笑道:“看来我说得并无差错,任庄主身后那位主子,当真便是他了。”

  任洪义神情肃然,却并未反驳。

  乌墨玄道:“我在乌家时,对这个‘舅舅’,可并不陌生。他时常前来串门,告辞时带走许多药材,说是潜心习武,需得使草药沐浴,熬炼筋骨……可那些药里头,最多的乃是剧毒之物。倘若当真用那样的药汤沐浴,莫元良早已死了,纵然侥幸存活,也应当是毒人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任洪义面色愈发阴沉,声音收束得更加隐蔽:“他私吞三千人,单为练毒人?”

  乌墨玄合上眼帘,掩住眸中情绪,飘忽地道:“我一面之词,任庄主且听且辨罢。”她说出这许多话来,似当真累了。

  这样的疲累与先前又不相同,她伏在离清思怀里,不单是气力分毫不存,便是心力也仿佛涓滴不剩,整个人空空荡荡,只余下一层皮囊。

  离清思束在她腰间的手收紧几分,揽得牢实。

  任洪义沉默片刻,低声问道:“乌姑娘,莫小姐……你娘……是怎生走的。”

  乌墨玄浑身一颤,眼角渐渐湿了,泪水开了阀,止不住地往外涌。她的脸埋进离清思肩窝,声音颤抖着,隔着衣料闷闷地传出来:“遭逢了那样的事情,她又怎生愿意活下去。”

  任洪义不死心地追问:“若要寻死,又怎能活到那样久。”

  “纵然心存死志,她始终挂念我在这世上吃苦,苦苦撑得几年。直待……那年,她心无挂碍,终究了断性命,独自去了。”

  任洪义两腮咬得发鼓,浑浊的老眼中竟隐隐透着几分恨意。即便在任承志身亡的时候,他的恨意也不及这时候深沉。然而乌墨玄沉在回忆中无法自拔,离清思也浑无兴致探究。

  隔得片刻,任洪义忽地大声道:“你们做出这等下作之事,纵然逃得性命,往后还如何立足江湖?”声音朗朗,在这寂静的夜里,足令护卫们尽皆听见。

  护卫们守在左近,见这几人小声地商谈着什么。可隔得太远,他们半分也听不见。但家主这一句,分明是话不投机了,正待一拥而上,又听得任洪义道:“落梅庄所属,尽皆退后。”

  护卫们迟疑地往后退了退,任洪义又道:“你们与落梅庄的仇隙,何苦卷入不相干的人。”

  沈雁安应变极快,大声接道:“我与这姑娘无冤无仇,你将我们放出去,我自会放她走。”先前任洪义与乌墨玄说话时聚了内力收声,乌墨玄声音清柔细软也难叫旁人听见,沈雁安隔着二人几步,只零零碎碎捡得几个字,着实听不分明。但以只言片语推论,隐隐猜到这二人先前在叙旧,眼前这样的情形,看来是叙得妥当了,不由心头微松。

  任洪义道:“好,老夫倒要瞧瞧,你们能逃得多远。”

  沈雁安挟着少女,且行且退。这一回离清思倒显得从善如流,随在她左右,戒备着四面。

  任洪义始终站在他们身前两步开外,不近不远地跟着。直待将近庄门时,他暴起发难,伸手去抓乌墨玄肩头。

  离清思早已全神戒备,见得他这一招击来,身形一侧,使乌墨玄的身子避开攻击,右手探出格挡住任洪义攻击,反手又一掌,击在任洪义肩头。

  任洪义偷袭不成,反倒给她这一掌击得倒飞而出,撞在为首的几个护卫身上,狼狈站稳。

  离清思趁着这一机会,带着沈雁安,腾身而起,跃出庄门,不见了踪影。这一回要再抓住她,可就有些艰难。

  任洪义定定地站了片刻,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血色晦暗,显是受了内伤。吩咐过护卫继续抓捕,自身终究坚持不住,给人扶着疗伤去了。

  离清思逃得一阵,便听得乌墨玄的声音自怀里响起:“离女侠即便存心要救我,原可将我负在背上,以绳带拴牢,空下双手御敌……”

  纵然这样竭力奔逃,离清思的气息不见紊乱,冷声道:“无需你管。”

  第 30 章

  乌墨玄遭离清思一句抢白,倒也不以为忤,反倒轻笑出声:“我单是这般提议,终究要随你的意思。倘离女侠觉得自在,我便也无从挑剔了。”

  离清思目不旁视,再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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