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清思眸光冷厉,寒刃般直刺而来:“你敢!”
乌墨玄长袖掩唇,一声轻笑清脆甜腻,隔着袖子也能听得分明:“抱歉,一时忍不住,令离姑娘见笑了。”她眉眼弯起,声音里好似还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我在外这些年头,江湖上叫得上名的,大抵都给得罪过一遍。每逢听得旁人这般说话,便忍不住好笑。”
“现下江城里,岳离宫的弟子往来不少,离姑娘若气不过,也可唤人来将我押了。听闻前些时日,你们也这般押着一个小姑娘上岳离宫,好不威风。”乌墨玄放下袖笼,面上又复清浅柔和的笑容:“只是白清千方百计请我出手的愿望,免不得要落了空。往后再要医治,也只得低声下气的四处求人。”
离清思凤眸微狭,只顿了片刻,便断然道:“你要什么?”
乌墨玄长身而起,施施然行到离清思跟前,仔细地在她面上打量许久,点头道:“这张面皮生得好看,若是笑起来,想来也不会差。”
离清思眉头轻蹙,垂落在身侧的右手指节微微一动,却又松了下来。
“轻嗔薄怒,也是女子里别样的风情。”乌墨玄语气轻缓,话里的内容却与登徒子无异。不但说,且得寸进尺执起离清思右手,三指搭上她手腕,正色思索片刻,却又移了手指,顺着离清思白皙细腻的肌肤往上滑,在那红玉手镯上轻轻一蹭。
离清思地位尊崇,这般星夜行来,已是极大的退让,更休谈受人这般轻薄。饶是她气度沉稳,也终究忍不下,内力运转,挣开乌墨玄手掌。右手紧紧一握,重重往下一甩,复又垂落下去。长袖滑下,遮了手腕,可那拳头,却始终不曾松开。
“我瞧离姑娘脉象,应当是伤及内腑,虽给治好大半,却还有些伤损。她既然让你来,想必也是没有法子了……这么些年,这长进实在有些不尽人意。”乌墨玄似早有预料,手指在空中略略停滞,便藏进了袖里,面上笑意却不减毫分:“这样的伤势,也收不了什么好价钱,瞧在白清的份上,诊金便再折些……就让离姑娘委身在我左右,作为护卫亲随,直至身子痊愈罢。”
“我不会刻意拖延医治,同样,身为亲随,离姑娘这些时日需得寸步不离我左右,若我有要求,必竭力满足。”眼见得离清思面色愈寒,乌墨玄补充道:“我所要求的事情,不会牵涉岳离宫,也不违江湖道义,至多不过让离姑娘为难。可……”乌墨玄顿了顿,轻巧地一转身,坐回木椅上,悠然道:“离姑娘若走了,往后白清问及此事,我自会一五一十的告知。她忧心你的身子,又不情愿你受半分委屈,你猜,她会许下什么承诺来抵这样的诊金?……离姑娘想必明白,若为了你的事情,那妮子没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离清思目光宛若实质,冰寒地注视着乌墨玄,乌墨玄一双眸子邃如黑夜,乌漆漆坦然无惧。
“好。”
“那么,祝离姑娘早日痊愈。”乌墨玄展颜轻笑,明眸皓齿,灿若星月。
第 4 章
“初晴,你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门框边上探出小半个头,只露出一双清亮澄澈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盯着院落里的两个人。
乌墨玄早就看见她,离清思想必也是。
只是初晴躲得远,这距离之下,两个人的说话并不会给她听了去。
初晴不曾听得小姐说话,但见了乌墨玄抬手招来的模样,颠颠的从屋子里跑出来,脆声唤道:“小姐。”
她的双手背在身后,也不晓得卖了什么关子。
待得凑到了乌墨玄跟前,初晴极快地探出手,将一个套着丝绒的滚圆手炉硬塞进乌墨玄手里,一股腾腾热气立时沾染在指尖上。
茭白的指尖微微一颤,细长的手指在那手炉上摩挲一圈,寒凉尽褪。
初晴露了一排白牙,邀功道:“昨儿我在路上见有人摆卖杂物,就上去凑了凑。这手炉个小,样式也挺好看,和小姐最相称了。”
乌墨玄眸光一敛,轻轻柔柔地绽开一抹笑。她手掌卷握成拳,单以两指捏住丝绒小袋的细索,起身执过离清思的手,将那手炉往她手心放落。
离清思眉峰一紧,脱手就要挣开。乌墨玄却突然转了手,去拿她马缰:“离姑娘且替我收着,我将这马栓了,再来同你要。”
乌墨玄乃是这里的主人家,竟然要亲自拴马?这并不合礼节罢。
初晴也露出诧异的神情来,一面去接她手里的马缰,一面道:“小姐,这种事情放着我来……”
乌墨玄避开她,道:“初晴,你自去做饭,再添一副碗筷,往后离姑娘都与我们一道吃饭。”
初晴瞪圆了眼,不可思议道:“小姐,她……和我们一同吃?”
“离姑娘乃是来求医的病患,你往后顾看着些。”乌墨玄揉了揉马鬃,那马也不怕生,晃着脑袋往她手心里蹭了蹭。乌墨玄给它引得兴起,一面逗弄,一面笑道:“用过午饭,咱们一同出去,买床新的被褥回来。”
往常在外行路,也不见得小姐如何喜欢马匹,怎的忽然间竟生了这样的兴致?初晴满腹疑窦,看了看离清思,又看了眼乌墨玄,终究咬着牙,点头应诺。
也不单是马。
乌墨玄从不留病人,嫌脏污晦气得紧,有远来的病人,也只能在周围盘一个宅子住下。更遑论乌墨玄为此专程跑一趟,去买被褥。要知自入冬以来,乌墨玄连院门也不曾迈出过一步。
可眼下小姐既然吩咐过了,初晴也只得依言应下。
最为遗憾的是她送给小姐的那一尊手炉,始终也没能收回来。
这一餐午饭甚是平静,离清思不说话倒还罢了,乌墨玄托着腮,也有些心不在焉。
好容易收捡了碗筷,初晴轻唤一声小姐,才令乌墨玄如梦初醒一般恍然地回过神来。
“啊,是要上街了吗?”
总觉得小姐与往日间有些不同,初晴也说不上来。只得默默地随着小姐,一道走出了院子。
离清思也漠然地同行,她不似寻常所见的武林人士一般随身带着刀剑,可凛然的气度,使她整个人都仿佛一柄神兵,令人发寒。
初晴噤若寒蝉,乌墨玄却斜睨一眼,含笑道:“初晴,我教你一句,唯有凡刃才要将锋芒外露,恫吓旁人。真正的神兵,通身的威势已经含敛,原不需这样虚张声势的。”
初晴懵懵懂懂,听不太明白,可小姐的话,她记在心里,认真的点头道:“我记得了。”
三个貌美的女子走在街上,初晴年纪小,不曾及笄,倒还罢了。乌墨玄与离清思正值适龄,瞧打扮并未出阁,也不蒙面,这般闲庭信步地在街上行走,不免惹了许多人驻足品评。
乌墨玄在前头走,两个人自然而然地跟随着她。待得初晴发觉这并非是往城中走的路时,已然进了一处坊市。
这里的坊市与旁处不同,周遭摆卖的,也并非寻常的杂物,而是明晃晃的兵刃与暗器,也有防具与药材。穿着劲装的江湖人士往来其间,精心挑选着保命的物什。
江城虽然处于三国交界之处,因着近两年战事一时平静,朝廷的力量在城中渐有复苏之态,因而兵刃武器,平素里也管辖得甚为严苛。在城里极难寻见售卖武器的铺子,更遑论如眼前一般,遍地都是。
旁边一个小摊上,有个男子选了一柄长剑,上下瞧了瞧,有些犹豫,捏了个剑诀,刷刷地挥了几剑。剑走如风,花团锦簇一般儿好看。
小贩叫一声好,拍了几下巴掌,那男子兴致大起,剑法便愈发大开大合,向路中渐渐挥来。
乌墨玄停了脚步,饶有兴味地从旁观看一阵,转了头向离清思问道:“此人剑法如何?”
离清思淡然道:“华而不实。”
她话中隐隐有种骄傲,乌墨玄听了,眸光闪动,似珍珠上的宝光闪烁,唇角微动,终究只是扬了笑脸,回转头,径直向那男子走去。
那男子挥得正兴起,突兀间见了一道人影闯进剑影之中,不由慌了神。他的本事没有到家,尚不能收发自如,眼见这一剑挥去,就要将血溅当地。
突然间白影一晃,闯入视线之中。
男子可当真头也大了。
伤了一个,已然惹了□□烦,要是伤两个人,他的这一丁点身家,只怕倾家荡产也脱不了身。
这一剑终究没能砍下来。
脂玉一般皓白的手指稳稳的阻住了剑刃。
接……接住了?
不单他,周遭的人也尽瞧得有些怔神。
竟然只是两只纤细的手指,便让来势汹汹的当头一剑半分不得寸进。
这是戏法吗?
空手接白刃这样的功夫,在说书人的故事里听来好似家常便饭,可在现实里头,有的人大抵毕生也见不得一回。
要在这般急速挥舞的重重剑影里头,准确地拦阻下长剑,这般眼力与指力,乃是顶尖的高手才能做到的。这姿势虽然瞧来潇洒,可寻常人贸然尝试,一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反伤了自己,还不如缩着脑袋,就地一滚来得实在。
男子只觉手中长剑好似嵌进岩石里头,进退不得。也不见那白衣女子有何举动,突然间却有一阵大力自剑柄传来,两只手尽皆酸麻难当,再也握不住剑柄,长剑当哐一声落在地上。
又是一声落地的脆响,半截剑尖也给掷到了男子跟前。
四下围观的人群低低地发出一声惊呼。这白衣的女子,瞧模样甚是年轻,可通身的功夫,厉害得令人难以想象。
乌墨玄俏脸一抹飞红。
方才电光火石间的出手,离清思纵身而来,速度快得几乎要撞上乌墨玄。
更何况离清思自乌墨玄身后伸出手,便好似将乌墨玄半揽进怀里。离清思的怀如同她的性子一般,似玉寒凉,可现下两个人的身子前后轻轻地贴着,并不紧密,也能感受到离清思的身前的柔软。
乌墨玄心中糟糟乱了一团,直至离清思剑尖掷地的一声脆响,才令她清明起来,贝齿轻咬下唇,盈然笑道:“果真华而不实。”
她往前几步,自离清思怀中脱开,绣鞋尖尖地踩了踩那一截儿剑尖,浅笑嫣然,向那摊贩道:“这柄剑,卖给我如何?”
摊贩回过神,讨好道:“承蒙姑娘看得起,我赠姑娘一柄完好的宝剑。”
乌墨玄笑道:“你这里的剑,有一柄能衬得上这位姑娘吗?”
摊贩苦笑着摇头。那白衣姑娘的武功,只怕已然是一方宗师的水准,也唯有江湖志中排上名的那几柄绝世兵刃,方才衬得上。他这小摊上的刀剑,如何入得了这姑娘的眼。
乌墨玄向摊贩讨过剑鞘,蹲了身子,拾起剑尖投进鞘里,又拾起余下的半支断剑,一并收了进去。
初晴自那惊魂一幕起,便捂紧住心口,现下慢慢地平静些,手脚发软地上前来,颤颤唤了声“小姐”。
乌墨玄将剑鞘塞进她怀里,清婉地笑道:“初晴,你将钱结了,咱们往前头去瞧瞧。”
初晴依言应了,可那摊贩怎么说也不愿受她们的银子,直说剑已经坏了,值不得几个钱。
可乌墨玄静静地看着两个人,也不说要走,初晴只得咬了牙,将一锭小银往桌上一拍,扬声道:“我家小姐瞧得上你的东西,是你家的福分,罗哩罗嗦做什么!就你这破剑,千百件也不够捡我家小姐一份人情!”
那摊贩给她斥得话也说不出,转眼见先前两个女子已经走开,两旁围观的人纷纷让了路。
初晴见这模样,便知自己做对了,一溜烟追了上去。
三个人走开一段路,却听得身后又传来一阵喧闹,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一阵又一阵叫唤:“等……等……女侠等等我……”
突然间一道人影窜了上来,越过她们,张开手拦在路中。
来的少女比初晴大不了多少,一双眼睛圆滚滚水汪汪,眼角一颗泪痣分外娇俏。她跑得有些快,胸口剧烈起伏,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方才带着喘道:“你们就是那些人说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