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枭的狠话尚未放出,穆禾便笑而打断道:“你这便气了,却又有什么作用?这里还有旁人在场,瞧你这气急败坏的模样,也不觉难看?”
子枭冷笑道:“你现下还不是什么主子,却摆这模样给谁看?”
穆禾笑道:“你若不乐意,就当作我摆给那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瞧的。两位姑娘,莫欺我孤家寡人的瞧着凄凉,仔细我心中妒忌,便将你二人隔开来去。离姑娘你武艺卓绝,我得罪不得,可也奈何不得我手下众多罢。”分明就是毫不掩饰的以多欺少了。
乌墨玄亦笑道:“穆姑娘你手下众多,我得罪不得,可也奈何不得我学艺不精错放几副药材罢?”
穆禾遭她噎住,“啧啧”地赞叹几声,终究笑道:“算来算去,这屋中果真是我身单力薄。”
调笑的事情告一段落,穆禾也收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向乌墨玄稍稍说明过现下的情形。
当日离清思策马来寻穆禾,并将取出的一枚小符交与穆禾,用以换取解救乌墨玄的条件。
那时候子枭与卓花未恰来拜会,以穆禾的话来说,便是“生意恰遭贼惦记”,子枭竟抢在穆禾之前,当先道解救乌墨玄,由她来便足够。
穆禾与子枭也不晓得是什么关系,她也半字未提子枭的身世地位,但瞧着来历也不简单。穆禾那时听得她先抢,唯有叹道:“解救之事,也不单你需得她,我也不会置身事外。”这一场交易因着穆禾一方竞价激烈,内耗严重,终究败下来。当下两边分调人马,去救乌墨玄。
那一枚令符,最终仍是落在子枭手里,却并非救乌墨玄的报酬,而是化解离清思走火入魔的灵药。不单如此,还有一块上好的炎玉。
那炎玉个头想来也不小,正交由巧匠雕琢,要做一对镯子与一套饰物。眼下听闻离清思无恙归来,已经派人去取,正在路上。
灵药与炎玉,尽管寻常人未必愿意用整个家族的暗卫来换取这些华而不实的物事,可论起实际价值,的确也是比赵家一枚真假未定的令符来得珍贵。
这两个人都有意的让着乌墨玄,并不惮令她多得些好处。
至于江城监牢,这两方似乎打定主意,要联手进行攻陷。至于其中的计谋,因着与乌墨玄二人并无什么关联,因而穆禾也只是简单带过,并未多说。
乌墨玄心中多少有些犹疑,毕竟穆禾帮她,还有个醉生梦死的条件。况且穆禾若要救下裴兰歆,则必须闯进监牢,到那时,放出岳离宫诸人,也不过是随手而为。穆禾派人救她,也不过是略增这交易中的砝码。
可子枭却古怪过头了些。她与乌墨玄二人先前并无什么交情,却又进行这样瞧着并不太过于对等的交易,及至去救乌墨玄、闯监牢这二事,添头未免太大了些。
乌墨玄左思右想,却也觉得债多了不愁,眼下离清思身子无恙,旁的都不必在乎,便也由着她们去了。
第 54 章 心结
没一阵,便有人来报,炎玉的首饰已经取了回来。
穆禾颔首允诺,不多时,一个盒子送到众人跟前。那盒子金镶玉楼,精巧漂亮,掀开来,里头躺着赤红如火的一对手镯。那手镯触手生温,时间一长,手心如同握着暖炉一般,隐约发烫。
这样的温度并不太难熬,对于常人而言,或许要再过一阵才觉得有些不适。可乌墨玄却好似触到火焰一般,手一颤,将那镯子抖落下去。
她这动作来得太突然,卓花未当下惊得“啊”地轻唤出声。
穆禾与子枭二人,眸仁也微微缩紧,分明也有些意外。
纵使以这几人的身家与势力,炎玉仍属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若当真给人这样跌了,也着实是要心头一颤的。
也不单是她们,乌墨玄的额上已经分明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的神情中的惊慌已然超越放手炎玉镯的惊愕,而是透着更为深沉的痛苦与惶惑。
卓花未惊魂甫定,立时上前握住乌墨玄手腕。
与此同时,离清思的手臂也环上乌墨玄的肩头。以她的武艺,自然毫不费力的就禁锢住了乌墨玄的挣扎。
乌墨玄额上的汗珠越聚越多,身子的颤抖也越来越剧烈。
卓花未试图抓住她的手腕,却几番被她挣脱开,直到离清思探出一只手掌牢牢地缚住乌墨玄的手臂,方才令卓花未得以成功搭上乌墨玄脉门。
三指方一放落,卓花未便蹙了眉头。
“她的身子并无什么大碍,可脉搏疾速,应当只是心绪不宁。”卓花未目光往盛放手镯的匣子中望过一眼,却并无什么收获。此时乌墨玄目光涣散,面目涨红,额上青筋隐隐凸显,显然在极力地忍耐什么。
穆禾不禁走上前几步,子枭也推着轮椅往前移了些。
堂中几人与乌墨玄识得不久,却也在短暂的相处中,对这女子有稍许了解。
这女子自幼受官家教养,尽管身处江湖,可行为举止,向来进退得度,难得失礼。可她又并非寻常的官家小姐,纵然生得这样娇柔的模样,却又自有其固执与倔强。
何曾如同现下这般狼狈不堪。
她的牙关紧紧咬着,用力之大,即便离清思,也无法在不伤害她的情形下令她松开口来。
又或许,这正是她的隐忍,一旦松口,她便会愈发失态的嘶吼起来。
离清思不得不小心地抱住乌墨玄,可是怀中的女子那样纤细柔弱,仿佛轻易地就要给人折断。这令得岳离宫的少掌教,也终究无法冷静,露出些慌乱之色来。正所谓关心则乱,离清思现下颇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也不晓得究竟用什么样的气力能箍住乌墨玄,又不致使得气力过猛伤着她。
心中一旦不能冷静,恐慌之情便愈发在心中扩散开来。她将乌墨玄紧紧揽在怀中,无措地唤道:“墨玄……”
离清思这一声轻唤起了效用,乌墨玄的身子一滞,挣扎便弱了下来。
卓花未神色一凝,说道:“离姑娘,你再唤她几声。”
离清思眸光微动,继而垂下眼帘,凑上乌墨玄耳畔,轻声唤道:“墨玄。”她的声音原就清清冷冷,好似薄雾轻霜。只是在这时候,那雾气暗淡,霜华消融,便展露出里头的婉转情意来。
乌墨玄的挣扎终于停下,她的身子却颤抖得愈发厉害。
其余几人便分明瞧见,乌墨玄的眼眸轻轻合上,落下泪来。
“心结……”
卓花未轻轻地,吐出这样两个字。她的眼神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往子枭面上望去。
异域女子深邃的眉目显得愈发深沉幽寂。
穆禾轻叹一声,目光亦是百位陈杂。她拍拍子枭的肩头,说道:“攻下监牢之事,仍需得从长计议,我们先去书房商谈罢。”
子枭闭了眼,片刻后再度睁开,眼中的情绪已尽皆收敛。她的笑容依然开朗明媚:“花未,你也一起。”
卓花未便也知道,她们是想将离清思与乌墨玄单独留下来。
心病还须心药医,旁人都是无从介入的。
那炎玉被一同带走,毕竟谁也不知道乌墨玄会不会突然发起狂来,将那镯子摔坏。
虽然那镯子对于她们而言,不过身外之物,虽然珍贵,当真坏了也无伤大雅。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不愿将这宝物平白的抛弃。
屋中众人走得干干净净,顺带合上房门,不让旁人打扰她们。
乌墨玄的身子还在颤着,像是比先前轻了些,却又像是严重了。
离清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唤过几声乌墨玄的名姓,却也无从令乌墨玄冷静。无奈之下,一个法子涌上心头。
她扳转乌墨玄的身子,仓促地吻落。
如同先前面对因提起赵明旭而失控的乌墨玄一般。
是了,眼下的情形,与那时候何其相似。
只是现下的乌墨玄,比那时候更加痛苦,也更加慌恐。
难道也是如同那时候一般,唤起了什么记忆?
可究竟是怎样的记忆,竟然能比赵明旭带给她的更加痛苦?
离清思眸光一厉,清寒凛冽。不论最终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也无法阻止她的凛然杀意。
乌墨玄闭合的眼睛缓缓睁了开来,望着离清思的目光,仍是失神涣散的。
这一回乌墨玄没有抵缠上来,这个吻便分外的轻且短暂。
离清思抬起身子,潋滟的唇瓣紧紧抿起。心底深处,说不得也是存着些无以言说的失落。
“清思……”
“是我。”听得乌墨玄的声音,离清思的心头不免微松。她既然能说出话来,大抵也没什么大碍了。
离清思亦能察觉到,乌墨玄的身子渐渐软化,的确没有先前那般颤得厉害了。
“清思……”乌墨玄轻轻地唤着,声音虚弱飘渺:“我不想死……”
从前乌墨玄总说着,她是该死的,她们皆是该死的,她宁可去死了。可现下,她却说,她不想死。
她当真是不想死的。
她现下,有这样的一个恋人,抱着她,护着她。她能盘踞在这样一个温暖柔软的怀里,那样安心舒适。试问,谁还情愿舍却这样美好的一切,而选择死亡呢?
离清思的目光柔和:“我在这里,你不会死。”
乌墨玄的泪便越落越多,又顺着她的下巴,滴滴落在被褥上,晕开大片深沉的湿意。
乌墨玄道:“我是恶人。”
离清思以为她仍介怀着自己的出身,低声道:“你不是。”赵明旭才是恶人,那些山匪才是恶人,乌墨玄分明只是不幸流淌着这血脉之人,她原本,就是无辜的。
乌墨玄摇了摇头,轻声道:“若我滥杀无辜,做尽莫元良那般的恶事,你要怎么办呢?清思……”
离清思一怔,却也不由略扬声音,冷声道:“你并非那样之人。”
许是离清思话语中的波动大了些,乌墨玄痴愣愣地望着她的脸,好半晌,方才低低地道:“我……有些脏了……想要沐浴。”
离清思道:“好。”她的手臂撤开,乌墨玄好似突兀间受了寒凉,身子又颤了颤。
离清思取了枕头垫在她背后,又将薄被往上提了提,就连她纤细的脖子,也一并掩上。
做完这一切,乌墨玄便往门口走去。她始终小心翼翼,始终半侧着身子,目光不离地望着乌墨玄,暗中运转内力,若有异动,立时以轻功抢上前。
向屋外的仆从吩咐过后,离清思又疾步回到床前,乌墨玄只是低着头,并无什么异动。
直到几个仆从搬了木桶与热水来,乌墨玄也再没有多说半句话。
几人将热水倾入浴桶中,便循着离清思的吩咐,出外待命。
离清思落了门闩,再看乌墨玄时,她已然起了身,罗衫半褪。
同样身为女子,与离清思比起来,她实在太过纤细了些。单薄的肩膀,瘦削分明的锁骨,平素掩在宽松的衣下并不醒目,到得这时,才愈发令人心疼起来。
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一些披在背心,一些却垂在身前。遮着玲珑娇俏的部位,若隐若现地惹人遐思。
离清思靠着门,忽而有些畏缩。
直至最后一方布料褪下,这个女子不着寸缕地站在屋中。
闺中的小姐不曾经历过生死搏杀,身子也不若江湖中人一般伤痕密布。乌墨玄的身子白皙细腻,通透得好似瓷玉一般,薄薄的肌肤下隐隐能瞧见血脉的痕迹。
岳离宫的宝剑便愈发紧张起来,背脊绷得笔直,手掌不由得紧紧握起,如临大敌。
可她的目光无法撤开,只能望着罪魁祸首从容地越过木桶边沿,落了进去。
清晰的水声打破屋中的宁谧,也令离清思稍稍的紧张稍稍恢复了些。
乌墨玄的肌肤被热水一熏,透出妖冶的粉色,娇媚诱人。她的目光中也透着那样氤氲的妩媚,直向着离清思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