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乌鸦一般黑(GL) 作者:醩丘【完结】(48)

2019-04-01  作者|标签:醩丘 布衣生活

  乌墨玄并不愿参与这场纠葛,不过挂记着与穆禾的几番交易,皆是建立在醉生梦死之上的。将岳离宫一行带离落梅庄、搭救岳离宫众人、护送乌墨玄去寻赵明旭,这一件件承诺,穆禾皆已兑现,可乌墨玄直到如今,却什么也不曾交付。

  亏欠着旁人的滋味并不好受,乌墨玄心里未尝不是想着早日还清人情,分清与穆禾众人的界限来。她虽并不太在意国别,可究竟是卫国中人,寄身敌国之下,总归有些心中芥蒂。

  更何况,在这小院中虽是自在,可离清思的心里,只怕仍记挂着岳离宫。不论乌墨玄心中何等不甘愿,却终不能逃避一生。

  “伤口处已无甚大碍,只需得每日里换着药膏,过一阵就会痊愈。只是她的身子……”卓花未眉峰紧锁,仿佛与穆禾同遭厄难般难过:“这几日为保住她性命,我用过几副烈药,内服皆遭了些伤损,需得仔细调理过段时日。”

  乌墨玄探了探穆禾脉搏,果真已是油灯将枯,纵眼下有卓花未与乌墨玄二人在侧,一时保得性命,过后要调养恢复,怕也是个长久的活计。初见得穆禾时,那姑娘何等的意气风发,爽朗活泛,不过短短月余,竟折腾成这模样,也着实令人叹惋。将她的手臂重又以被褥覆住,乌墨玄叹道:“这二人……一个伤,一个囚,何苦这般相互折磨。”

  卓花未辛劳几日,竭力为穆禾保全性命,当真如履薄冰,不敢出半分差池。她修过些浅薄的内力,故而在这样的情形下勉强支撑了下来,到这时候,着实也有些精疲力竭,扶着桌子缓缓坐下。纵然在这样疲累的时候,她却还记挂着裴兰馨的身子,轻声问过乌墨玄。

  乌墨玄无奈地摇摇头,将裴兰馨的话转达过。卓花未虽然善心泛滥了些,毕竟仍是华国之人,乌墨玄的话也并未说全,单说过裴兰馨不愿服药的事情。

  不料卓花未毫不意外地说道:“此事,虽不应当由我来说……可个中情由,也的确在情理之中,实在怨不得裴将军。”

  乌墨玄诧异起来,以之前子枭的一番话来看,子枭应当是替穆禾竭力斥责裴兰馨的。而卓花未满心恋慕子枭,又在华国的立场上,怎的偏说出这般向着裴兰馨的话来?

  卓花未轻轻叹道:“这几日,傅将军偶有醒转的时候,以为自己将要死了,含含混混地将许多话都与我说过。她希望往后我能劝着子枭,不得与裴将军为难……她眼下既无性命之忧,许多隐私之事不便由我来提,有一件……现下说出来或许并无大碍。”卓花未顿了顿,神情中分明露着惋惜:“傅将军……或许算得灭裴将军满门之人。”

  乌墨玄瞪了眼,惊诧道:“穆禾姑娘……傅将军不是裴将军的师尊么?我听闻子枭提起,傅将军从前教导过裴将军,亦多番救过她性命。”

  卓花未道:“那都是过后的事了……傅将军道,从前她领着兵,一路往卫国域内攻打,将士们深入敌国,粮草补给不足,便一路抢掠……”卓花未顿了顿,似是忽而顾及到这两个人皆是卫国人,解释道:“在战争中,这原是极常见的。”

  乌墨玄道:“我在书中见过。”

  卓花未叹道:“书卷之中轻巧两三句,落在现实便残酷得令人发寒。将士们身处敌国,浑似提着脑袋行走,时刻都会将性命交付在异国他乡,时日一久,心中的压抑难耐,行事便不免偏颇了些。”

  乌墨玄道:“在战争中,原是极常见的。”她以卓花未的话来应答,却并非赞同。掠夺、杀戮,纵没有旁的借口,也会存在,这便是战争的本性。

  卓花未疲乏得紧,脑中浑浑噩噩一时也辨不得旁人话中的深意,自顾自地继续道:“那时战事吃紧,一路的青壮皆给拉入卫国军营,华国大军深入时,逢着的村寨中多是老弱妇孺,物资亦匮乏得紧。军中搜不到足够的补给,人心浮动,便得以旁的法子来提振士气……”后来的话,卓花未喉间一哽,竟而难以出口。

  比起卫国的军队,毫无抵抗力的妇孺对付起来,便着实轻巧得多。

  乌墨玄牙根紧咬,头侧隐隐作痛。她想起了阿娘,失却了保护,毫无抵抗的妇孺,在任何时候,皆是任人宰割的。她先前对穆禾的许些好感尽皆消散,忽而生出些恨来。

  那样的局势下,或许并不在当时青涩的穆禾所控之下,可身为将领,手下的军士做出这样的事来,却仍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卓花未歇得一歇,又道:“傅将军的故乡在那一带,父兄尽皆从了军,再不闻音信。余下的人……唉,亦是作孽。”纵换过一方来描述,亦惨烈得令人无以出口。

  这样的国仇家怨,无怪乎卓花未说,皆在情理之中。

  故事显然没有结束,卓花未继续道:“过后之事你们卫国之人或也清楚,裴将军女扮男装混入军营,渐渐地崭露头角。怕也未必知晓,她一介女子,初入得军营时,大字也不识一个。”

  乌墨玄长出口气,沉声问道:“是穆禾教的?”

  卓花未点头道:“虽听来荒谬,但的确如此。你们这位威名赫赫的将军,是傅将军的弟子。”

  “既是国仇家恨,以裴将军眼下的脾性,怎的愿向穆禾低头?”

  “起初她们皆是不知道的,或者说,你们那位将军,起初是不知道的。”卓花未苦笑道:“那时卫国边军撤退至而今的江城,华国得了疆土,士兵亦死伤不少,一时休战。机缘巧合下,傅将军无意间逢见那位裴将军,穿着卫国的制式盔甲,个头又极为矮小。傅将军识出她的女子身份,在军中,除却她二人,或许再无法瞧见第三个女子了……傅将军心中怜惜,便瞒着自己的身份,只说自身乃是军中……遭军士劫掠的破落人家女子,识得几个字。裴将军并不嫌恶那身份,不多久便拜了傅将军为师,自此将军尽心竭力,暗中教她谋策武艺。”

  卓花未的模样着实有些累,眼皮闭合的时间愈发长久了些,她的话轻飘飘地,顿了顿又道:“在傅将军的着意隐瞒操作下,那几年二人往来,竟未被旁人发觉。裴将军头脑聪明,性子又刻苦认真,到得后来,渐渐的展露头角,凭着军功与才华,身份一路提高,直至……终究受到莫司马的关注。”

  之后莫司马一度将裴兰馨带回皇都仔细教导过一段时日,对她的器重,可想而知。几年前皇上突兀提出赐婚一事,后头少不得仍有老头子的推波助澜。早些年或许莫司马向裴兰馨提过几回亲事,遭裴兰馨或乌伯阳搪塞过去,恰到得三四年前,正是莫司马过后疾病的起端,他挂心着乌墨玄,便也不顾裴兰馨反对,向皇上求来道赐婚圣旨。

  过后莫司马支持着裴兰馨逐渐走向高位,一来为了避嫌不曾扶持莫家子嗣,二来亦是裴兰馨性子沉稳,不骄不馁,为人端严,与莫司马年轻时候甚为相似。他对裴兰馨的重视,反倒胜过那几个儿子。

  到得那时候,裴兰馨的身份,知晓军中的情报愈发多,傅暮禾的身份再也瞒不住了。临别时她曾说,她随同莫司马学习,待得归来谋得高官厚职,便傅暮禾救出苦地……那时候,她仍以为傅暮禾乃是在军中操持那等营生的。

  可谁曾想,昔日里尊尊教诲的师父,令她渐得显赫的女子,竟是敌军之中的将领,亦是卫军上下最为警备的敌人。

  这样的打击可想而知,裴兰馨归回军中,立时大病一场。其时为她诊病的大夫自不免发觉这位将官的女子身份,当下惊骇莫名,存着心想要威逼胁迫裴兰馨。裴兰馨那时的根基浅薄,无从暗中处置他,何况女子身份一旦暴露,军中上下,怕再无半个人愿听她的话。

  正焦头烂额之际,那大夫与左右亲近之人忽而都给人杀了,事后查出,皆是帐下内鬼所做。莫司马顺势摸查,又牵出许多华国安插的眼线。在如此胶着紧张的局势下,傅暮禾为了介入此事所付出的代价,着实有些沉重了。

  可再怎生竭力付出,亦无法改变这各为其主的结局。

  第 66 章 药童

  卓花未说过这许多话,转眼没了动静。凝神看时,只见她双眸紧闭,呼吸绵长,已沉沉睡去。

  乌墨玄既知晓穆禾的身子状况,接下来便应当着手去熬药了。

  为方便大夫随时应变,穆禾的卧房旁侧的一方小屋里给放上药炉与寻常的要用的药材,如此一来,大夫熬药时不必离开屋子,便可随时观察着穆禾的病情。而炉中的药香袅袅,透过门窗传入卧房,也能驱除病气,提振精神。

  这时候,倘若在里头动什么手脚,外头的人一时也难以应对。

  卓花未在这当口托乌墨玄来顶替她,一来是当真精疲力竭,无力继续医治,而旁的大夫医术不如她二人的,纵然唤了来,也无甚效用;二来也算与乌墨玄一见如故,多少有些信赖之意。只是江湖险恶,她若尽信,便不单是傻气,还有对穆禾的不负责了。故而即便乌墨玄已经接手,她仍趴守在屋内。

  “神医”卓花未之名能得以名扬天下,虽因着她的菩萨心肠,却也未必会纯善犯傻。莫瞧着她一副睡意香甜的模样,倘若这屋中有什么不对劲,只怕立时便能察觉。

  乌墨玄燃了炉火,架上瓦罐,安静地熬炼药物。

  熬药是一件辛苦活,极费时间与心力,因而寻常乌墨玄医病,往往写下药方就甩手不理。也唯有穆禾能有这样大的身份与手笔,令得两大神医亲自替她熬药守候了。更遑论一派少掌教在旁端水递药,做尽了杂活,俨然一副药童小厮的模样。

  一碗药盛满,乌墨玄以执罐的巾帕拭了拭指尖沾染的残余药渍。也就这片刻空当,桌上的瓷碗倏忽间失了踪影,再看时,却已到离清思跟前。

  乌墨玄禁不住调笑道:“你这药童,倒真真勤快麻利,教人喜欢。”有心人之间,一言一止皆为情意,因而虽是她先调笑,可说到“教人喜欢”四字,却又不由得当先飞红了颊,娇羞万分。

  离少掌教撇下眼,威仪含敛的模样,倒真真像了个虚心认真的药童。这世上,自降身份,委身替神医打杂的人虽少,也并非全然没有,故而药童这一行当,比离清思身份显贵者有之。然而这些人里头,却未必会有人武艺比她更为高强。

  如此说来,离少掌教可算得是药童之中的第一高手了。

  往后若能开个药庐,有这样的药童坐镇,她这做大夫的出外行走,不晓得要惹多少同行眼红妒忌,的确是一件大涨脸面的事情了。

  更何况这小药童模样出众,当真世上罕有,炼药之余瞧上几眼,消乏解困蔚为有效。在这世上,又有谁人还能享得如此眼福?

  乌墨玄思及此处,不由得勾了唇角,眼弯似月,盈盈笑意间又透着些狡狯。

  离清思抬了眼,望见这女子目中的光芒璀璨,忽而竟有些通体发寒。不由得眸光一凝,手掌虚虚一握,分明透着紧张。

  恰在这时候,屋里传来含混的话语声。因着说话极轻,以乌墨玄的耳力并不能辨明说话之人与内容。离清思神色却微微一动,说道:“穆禾醒了,在唤卓花未。”

  由此药童在侧,有什么隐秘探听不得?

  这样温婉柔美的一副面孔,笑容亦是恬静秀雅,怎的偏生令人心惊胆战。

  “走罢,我的小药童。”药童便药童罢,偏生乌墨玄又恶意地添着个“小”字。以离清思的个头与年岁,遭乌墨玄这般唤来,也着实有些寒风萧瑟之感。

  离少掌教心性凝实,总算端了药碗,肃穆地随在乌墨玄身后。

  穆禾当真醒了,只是神色憔悴得紧,仿佛随时都会用尽气力晕厥过去。

  卓花未睡意深沉,穆禾呼唤的声音太小,一时没能将她自睡梦中叫醒。倒是乌墨玄上前来,将穆禾扶坐起来。

  穆禾见得乌墨玄,当先问道:“她呢?”

  乌墨玄接过碗,药勺在褐色的药汤中划动:“不哭不闹,宁静得很。”

  穆禾面色有些古怪,又想要笑,偏生气力不济,单是扯着嘴角,都有些费劲:“她的性子,哭闹着……才是见了鬼罢。”她声音极轻,底气虚亏,可语气之中却也不见凄哀之色。经历如此变故仍能神色如常,亦可见得她心性之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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