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墨玄轻笑道:“赵公子误会了,这三柄长剑是我的诊金。这一场交易,乃是我与赵家的。”
赵子期连忙改口:“是是,我倒是糊涂了。乌小姐少待,我去为乌小姐将剑鞘取来。”
他向乌墨玄告辞一声,匆匆的出了门。
赵子期有一点倒并没有说谎,这三柄宝剑确实是天工阁的镇阁之宝。却并非是什么禁卖之物。只是供在那里,有什么门派与家族瞧上了,交涉一番,总还有议价的余地的。
虽然算不得什么独一无二的重宝,可也是需要严加看管的珍物。这等级别的宝物,往常被锁在天工阁库房深处,除却掌势之人,旁人决计无法知道进入的方法。因此赵子期暂时离开,便是要亲自去库房,取出那玄铁剑鞘。
待得赵子期走出去,乌墨玄将余下的侍从小婢,尽皆遣了出去。
乌墨玄握住离清思手掌,将她掌心的软剑取下来。
那软剑失却了离清思内力灌注,立时光华暗淡,软塌塌地垂落,又成了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乌墨玄要做什么,离清思不知道。乌墨玄拿下软剑的时候,自己其实也是没有想到的。
可那软剑一落入手里,她就似给冥冥中一股力道牵引般,伸了手探向离清思腰间。
与衣裳同色的雪白织锦宽腰带收束出盈盈一握的腰身,乌墨玄将那腰带解开,离清思的白衣便松垮垮地垂下来。
离清思杵着玄铁剑不言不语。
她的腰带与寻常不同,有一道细细的口子,仔细了瞧便能发现这是一个环贴着腰的内袋,恰能贴身放置一柄软剑。那细口比乌墨玄手中的软剑要宽上一些,剑身放进去,长短刚刚好。只是这软剑太细,放进去略有些松了。
乌墨玄倾身环了上去,两个人这般轻轻相贴,好似拥抱一般。
离清思的身子僵硬得仿佛一块顽石,却仍旧静默着,任由乌墨玄非为。
“你原应当与他虚与委蛇几句的。”
腰带合围,严丝合缝地贴上窈窕的身段。
“我与赵家有些旧怨,素来不喜他们……可凭心而论,天工阁总归是江湖里第一等的兵器贩子,岳离宫与他们,也有许多交易。”乌墨玄轻轻一笑,道:“我开罪他们不打紧,若你将他们开罪了,可没什么好处……”
离清思挑着眉,等她说下去。
“你是个闷葫芦,多说几个字,就似要了命般艰难。这性子适合苦修,打理门派却有些勉强。”指尖顺着离清思腰间回返,垂着头替她抚平了衣裳上几处褶皱:“岳清云太急功近利,她将自己给毁了,却也害你自在不得。”
离清思的面色一肃,神情便有几分严厉:“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在江湖里头,除却死人肚子里的消息,没什么算得上秘密。”
第 8 章
说话间,门外的侍从唤了一声少阁主,继而赵子期推门而入,恰见了乌墨玄握着离清思衣襟,垂着头好似伏在她怀里。
赵子期眼中闪过一丝探寻,可不待他看个仔细,乌墨玄已然转了身。
赵子期手里握着一段儿漆黑如墨的乌铁,走上前递给乌墨玄:“这剑鞘用的也是玄铁锻造,坚硬无匹,寻常时也可当做一样武器。”
乌墨玄笑道:“我若带着,重也要重死了。”她声音娇甜,带了几分娇滴滴地轻嗔:“初晴那妮子脾气大得紧,只能劳清思替我收着了。”
离清思长剑落鞘。
赵子期得了乌墨玄承诺,心中轻松宽慰,笑道:“乌小姐与离小姐当真要好。”
乌墨玄淡扫赵子期一眼道:“女子间的闺阁情谊,赵公子也有意兴?”
赵子期连连摆手,忙道:“在下只是随口一问,无意冒犯,万望见谅。”
乌墨玄拢身抱了竹剑的盒子,唤了离清思走,待得将出门时,乌墨玄回身笑道:“我忘了说一件事,自此往后的赵家人,我一个也不会医治。望赵公子广招门客,或可寻见为你保命之人。”
赵子期面色一变,正要追问,乌墨玄已然拉了离清思出门。他不甘地追了几步,却又停下脚步,苦笑一声。
身后的侍从问:“公子,要小的去将她们追来吗?”
赵子期无奈道:“追?怎么追?你们打得过岳离宫的少掌教?乌断肠不想说的话,还能强逼吗?咱们这一回是将她得罪上了,唯有等救得父亲醒来再做商议。”又吩咐道:“去将外头的悬赏文书都收了,若有人再寻来,就说乌断肠已经接手医治。”
侍卫应过,正要走,赵子期突然唤道:“等等,过后再向来风阁探一探乌墨玄与离清思的关系。”
侍从又应一声,这才终究走了。
赵子期站在窗口,乌墨玄与离清思已然走入人群之中,引得周遭众人纷纷避让不休。乌墨玄揽住离清思手臂,笑盈盈凑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离清思冷着脸,不搭不理,目不旁视。
乌墨玄好似察觉了楼上的探寻,转过头望向这一扇窗。她的面上带着清婉娇俏的浅笑,眸光却分明是没有在笑的。
往回走的路并非起先的那一条,反而越发往城里去了。
乌墨玄一只手艺揽着木匣,柔缓地道:“那妮子生了气,不会回去的。钥匙与银钱都是她带着,咱们得留宿街头了。”语气清淡得有些薄凉。
倘若另换个人,说不准便要问她,既然不曾亲眼确认,怎的这样笃定。
以初晴对于乌墨玄的忠心而言,骤然间丢下一无所有的小姐,怎样想来,都是极突兀的事情。
可离清思寡言鲜语,既不会问,乌墨玄也没有多做解释。
走了没一阵,乌墨玄轻叹一声道:“走得累了……”声音甜腻,分明就是在撒娇了。任换了个男子,也得揉碎了心肠,只博美人展眉。
离清思却连好脸也不给她。
乌墨玄鼓了鼓腮,多少有些失落的模样。
道旁矗立着一间客栈,方才乌墨玄的做派,显是见了此处。
她才说过身无分文,露宿街头,转眼就淡然的走进了客栈里面。
自来女子的话,大多都是信不得的。
现下还不曾到吃饭的时候,客栈里头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坐着。乌墨玄唤了小二,要两间上房。
小二却道,眼下客栈里头,是一间空房也没有了。那小二又道:“不单是咱们客栈,现下城里头能住人的地方,都已经给订满了。”
“近来江城里头,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小二见了两个貌美的女子,话便不自觉多了些,道:“咱也不晓得哩,听来往的客官一忽儿说起什么神偷的财宝,一忽儿又说起落梅庄要举行武林大会,咱走过去,他们就不说了。”
“武林大会?”乌墨玄侧头去看离清思,可离清思摇了头。
在小二那里已经无法得到更多的消息,客栈里也没有房间可以居住,两人便出了客栈。
乌墨玄记挂上了这件事情,还在向离清思说道:“江湖里头,已经好些年不曾有武林大会了罢。落梅庄也不是山坳里夜郎自大的小喽啰,他们举办出的武林大会,连岳离宫也不曾邀请吗?”
这落梅庄,也是江湖中叫得上名头的大势力,几十年的一场武林大会,便是由老庄主任洪义夺了天下第一,做了武林盟主。可惜没多久,朝廷下了决心肃清江湖势力,几大门派皆遭了难,武林人人自保不暇,他这盟主的名头,也有名无实了。任洪义仗着武功,逃了朝廷几度追杀,在江城里头落了脚。
江城地处岳国边陲,临着两个国家,本就混乱得很。后来起了几场内乱,朝廷里顾不上打压江湖,任洪义仗着一丝余威,渐渐在江城中站稳脚跟,创了落梅庄。
往后几十年,朝廷元气大伤,纵然有意出手整顿江湖,却也往往在几大门派跟前铩羽而归。落梅庄地处偏远,不曾遭受打压,势力便也逐年发展起来。
离清思见了她这般冥思苦想不得其所的模样,终究开口道:“我病了些时日。”
乌墨玄恍然悟了。
以白清的性子,对大师姐的身体自然是担心紧张无比,因而离清思一日不曾痊愈,门派里的事情大都也给她自己扛了。
乌墨玄喟然道:“她也当真大胆。”
越是像岳离宫这样创立悠久的大门派,对于规矩名分便越发看得重。
虽不至于像朝廷一般,尊卑贵贱泾渭分明,但掌教的权势,的的确确是无可撼动的。
离清思连武林大会的消息也一无所知,可想而知,那一段时间里,白清瞒着离清思,自作主张的次数只怕不会少。倘若往后给岳离宫的弟子知道,纵使离清思不追究,白清在弟子里的声望,也就算是彻彻底底的毁了。
往后她再要吩咐些什么事情,弟子也不会听,不会信的。
乌墨玄虽是说过累,可自那客栈走出后,再不曾说到哪里歇会脚,只是一个劲的往前头走,神情恍惚,也不知在思量什么。
她出门时抹了胭脂,面上瞧不出疲态,可一下一下地轻轻喘着气,脚步虚浮,步摇与耳坠荡悠悠地晃动不休。
她身无武功,又裹了三寸金莲,实在是不太能走的,眼下的的确确已然疲累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到这地步,她反倒松了离清思的臂膀,双手揽着木匣,深一脚浅一脚地独自强撑。
离清思落在后头,无声无息地随着。
一路竟到了江月楼。
江掌柜迎上来,恭恭敬敬唤了声“大师姐”,又向乌墨玄行礼,唤了声“乌小姐”。
乌墨玄扶着一处柜子,心口一阵一阵发紧,面上的神情便有些勉强了。
江掌柜只道因自己设计初晴,给这乌断肠暗中记恨上了,赶忙行礼,表了歉意。
江掌柜说了一阵,乌墨玄仍是不理她,她便也没有自讨没趣的纠缠。将武林大会的事宜向离清思稍作禀报,提了句门派中有好些弟子已经先行入了落梅庄。大师姐重病初愈,不如在岳离宫的落脚处休息几日,调养身子。
“不必了。”乌墨玄的声音细若蚊吟,“准备一辆马车,立时动身去落梅庄。”
江掌柜一怔,望向离清思,离清思淡然道:“依着她。”
既然大师姐也这般说,江掌柜虽然疑惑,却也依言唤了一个小厮,去寻马车。
待她吩咐开,乌墨玄又道:“劳姑娘备一份拜帖来。”
“这倒是有。”江掌柜平常做生意,四下拜访不少,拜帖请柬自不会少备,当下从柜台里取了一叠。
柜台上恰有帐房记录的笔墨,乌墨玄讨过,在纸上落了几个字,便颤得有些写不下了。伸手往离清思跟前横递,道:“清思也写一份。”
江掌柜豁然明了她的意思,目光亮了亮,道:“乌小姐是要与大师姐一同去那武林大会?”
乌墨玄合了先头那份拜帖,又取出一份空的,向江掌柜道:“劳姑娘替我写一份。”
江掌柜拱手道:“义不容辞。”
毛笔只有一支,在离清思手里,江掌柜从柜里取了一枝新的出来,离清思便已经合了拜帖,放在一旁。却伸手取过一份新的,写了起来。
她的笔力遒劲,好似刀劈斧凿,措辞又简单利落,三两下落了款,赫然便是乌墨玄。
乌墨玄笑道:“我这名姓,由你写出来,也颇有些好看了。”
江掌柜将新取的笔放在一旁,大师姐既然已经代写,那便没她什么事了。
这边正在说,外头传来声声嘶鸣,那小厮已然牵了马回来。
这江月楼既然是在岳离宫名下,也算得是门派一处落脚地,平素里弟子往来,自有地方存着车与马。
乌墨玄收了自己的拜帖,向江掌柜道:“姑娘想是岳离宫的弟子,清思那份就托你来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