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车+番外 作者:煮飞机【完结】(4)

2019-04-01  作者|标签:煮飞机 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可是殿下哪里是失足跌入水中,殿下是寻了短见不愿活了吧,我在一旁,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只是苦了殿下当时腹中才足月的婴儿,若是长大了,现在怕也是将要成婚的年纪了,”张擢笑了笑,接着说,“殿下的事,我记得比你还要清楚呢……可是栗姬已经死掉了,你又要如何呢?”

  刘嬗脸庞上早已经泪水婆娑,她抬手想要抓住那一团浓浓的雾气,还有雾气后的张擢,只是不等她抬手,那些东西全部都消散了,连同张擢也不见了踪影。

  诺大的未央宫只留下张擢温柔又清冽的声音,好像长久的在昆明池水中浸泡过一般。

  “你知道结局的,殿下,这不就是你渴望已久的结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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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周胜之,西汉开国功臣周勃之子。承袭其父绛侯的爵位。因杀人之罪而获刑,国除。

  【2】在今位于现今广西梧州、贺州与广东封开一带

  柒 借刀

  张擢跪坐在殿上,如从前一般等上首的女人发号施令。她看着那人的眉眼,平淡无波的,却比原先少了几分神采。

  “这是陛下让你带给我的?”刘嬗幽幽开口。

  张擢点头:“正是,陛下嘱咐,一定要让殿下亲自看。”

  刘嬗草草地扫了一眼,便阖上那一卷竹简,好像并没有什么心情去看,反而是垂下眼眸,状似无意的问道:“张擢,栗氏已经再无威胁。你的任务完成了,这十四年,”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十四年你……你……做了一个很好的线人,我很感谢你。”

  她看了看张擢,见她依旧是静静的垂着头,于是又说:“我曾经答应你的条件,是不会反悔的,钱财我会给你备好,过几日就安排你出宫……”

  刘嬗小声地咕哝,不知道是说给张擢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只是孤不确定,你究竟……想不想出宫……”

  长安城又很快进入漫长的冬季,皑皑白雪覆盖上整个宫殿。整个王朝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位姓栗的妃子和太子之位的空缺有任何改变。

  张擢抿了抿嘴唇,冬季的寒风让她不得不裹紧上衣,“宫中还有许多事留待奴处理,长乐宫车的印也没有人能接下。”

  刘嬗想,这个姑娘,她无父无母,无兄无姊,若是出了宫,可要怎么活下去呢,长安的冬天这样刺骨,她会不会像周胜之一样,受到许多苦楚。

  但是刘嬗只是缓缓起身,自顾自的向前走:“张擢,跟我来,陛下还有一件事交给我去办,去赐栗姬一杯酒。”

  那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写了好些字,其中有刘嬗料到的,亦有刘嬗未曾料到的事。

  皇帝对她说,昌平,你要晓得,做个皇上多么不容易,杀人时都要还怕日后落下昏君的罪名,因此犯了小错的人,朕都容忍他们,想要杀人,便只能借刀了。

  皇帝又说,母后教导朕,作为君王,要喜怒不形于色,坐观前朝后廷斗争,让他们相互抗衡,以此,收渔翁之利。只有这样,那些得势的大臣们,得宠的妃子们,才会知道,天下间所有恩宠和刑法都只能出自朕一人之手,只有朕,才是这国家唯一的主人。

  皇帝还说,栗氏虽然性格乖戾,但是她侍奉朕许多年,如今落到这部田地,以栗氏的性格,她会疯掉的。与其让她尝尽这人世的凄苦,倒不如死了痛快。朕与她相伴二十年,也不愿看到她受苦。

  他说,父皇驾崩之前,对朕说,昌平是唯一让他放不下心的,她还那样年幼,就遭受这样多的意外。等她长大明白事理之后,是一定会来向栗姬讨个公道的。栗姬做过许多对不起你于长姊的事,如今朕给你一个和她清算的机会,送她一杯鸠酒上路。遂了你的意,遂了她的意,也遂了朕的意。权当是这些年纠葛的了结。

  他说:你我虽不是同母,但你是朕唯一的妹妹。

  刘嬗在去往掖庭的路上将这些内容逐一向张擢道出,她放佛看到那个九五之尊的皇帝,伏案在几前,就着烛焰,一笔笔思忖良久才认真下笔的模样。

  “我想到陛下早已将帝王之道稔熟于心,但没料到他心中到底还是牵挂着栗姬的,即算是借我和王美人之手杀死她,心中也是存有悔恨的,”团团白雾从刘嬗口中滑出,消散在冷风之中,“单凭这一点,栗姬足可以死而无憾。你说对不对呢,张擢?”

  刘嬗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未央宫的夜色这样深沉,无数阴谋诡计每一天都在不断上演,为了争宠、争权,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一群消除了所有感情和同情心的女人变得冷酷无情。足以让人忘记爱是什么颜色。

  不过好在,无论宫中多么黑暗,总有真情是不朽的。

  捌 了结

  掖庭宫在冬日里显得更加破败,谁能够想到,住在这里的人,在一个月之前还是大汉后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太子殿下的生母呢?

  栗姬感受到窗外寒风凌冽刮过的触感,抬起头看见刘嬗已经站在殿门口。她原本费尽心机保留了好些年的容貌,也在这几个月的忧愁下倏忽崩塌,只留下瘦削的面庞上那一双杏眼,还能寻到几分从前宠冠□□的,永华宫栗氏的影子。

  室内的烛焰已经微弱的不住抖动,刘嬗缓缓走进房中,对身后随着的张擢说道:“栗娘娘殿中的灯芯怕是不好使了,你去挑一挑,免得扰娘娘烦心。”

  栗姬听了这原本挟枪带棒的话,没有如平日一般尖利反击,只是颓然的摇了摇头,唇边却勾起好看的弧度:“你不必此时着急的来嘲讽我。我的结局已定,早晚都是要死的。”

  “你早料到我要来,对吧?”刘嬗坦然的跪坐在榻上,眼光直直看向栗姬。她曾经在想象中多少次将这张脸的主人剥皮抽筋,这时刻如今就摆在自己面前,刘嬗却突然间失掉言语,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话,说出一句都显得格外艰涩。

  “我入太子宫那时,正是像眼下一样漫天飞雪的季节,陛下在宫外遇见我,其实我并不知晓他是谁。”栗姬杏仁般的眸子里漾出万般华彩,像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岁月。

  坐在雅座的贵客和艳冠京城的姑娘,想来是戏文里极好的题材。可悲只可悲在这故事只能引起普通百姓的兴趣,真正的皇家,怎么会容许一个卑贱平民登上权利的山尖。可想而知刘启能够纳平民出身的栗姬,是顶着多大压力。

  刘嬗抿了抿嘴,轻笑着说:“栗姬,此番我前来,并不是听你讲你同陛下当年的那些往事。你沦落至今日地步,我确实从中作梗,但多半是你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栗姬突然间拔高了语气,歇斯底里的喊道,“你……你同你姐姐……日日向陛下晋荐女人,我看着陛下渐渐从我身边越走越远,都是因为你们!都是因为你们害的,我发誓不会让你们好过。你失去周胜之,那才是你咎由自取!”

  一直在身后沉默的张擢此时向前走了几步,垂首立在刘嬗身边,神色有些怪异,放佛发现了什么。

  刘嬗没有细想,她只想尽早摆脱掉栗姬,于是她复鄙夷的瞥向对面愤恨的女人,冷冷说道:“你已经是将要死的人了,我不屑与你争辩。我夫君的仇,我今日才算是替他报了。只是还有些事我想让你知道罢了。”

  栗姬低下头,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刘嬗于是开口:“希望你今后无论如何也不要对陛下有一丝一毫怨恨,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你太过于贪婪。像王娡那样的人,她只想着做中宫之位,她就是聪明的女人。你不仅想让陛下独独宠爱你一个人,还想要做皇后,你就是愚蠢的女人。”

  “王娡……”栗姬似乎对这个名字特别的敏感,因为刘嬗眼睁睁看着她将小几上的瓷杯生生捏碎。

  刘嬗没有理睬她,继续说:“后宫的爱情无非是如此,娶一个皇后,再是后宫三千,再之后,日子便在争宠与勾心斗角之中慢慢消磨了。这本是个定式,没有例外、没有惊喜、也不值得期待。戚夫人和高祖的爱情故事曾经传颂过,看似繁荣,可稍有波折便像一场闹剧了。你本应该早知道的。只可惜你明白的太晚。”

  对面的女人受了打击一样错愕抬头,似乎没有勇气去直视这样惨不忍睹却又一直存在的现实。

  “你要知道,栗姬,”刘嬗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瞳孔随着掖庭宫内燃烧着的烛光一样渐渐暗下来,“他决心用一场分别作为你们之间最后的结局,那也是一种极致。”

  刘嬗轻轻偏头,对身侧的张擢吩咐道:“照皇上的吩咐,赐栗氏鸠酒一杯吧。”

  张擢并没有立即起身。

  而此时的昌平殿下前所未有的愣住了,因为她看见栗姬疯了一般抓起方才碎了的瓷杯片,狠狠地朝自己刺过来。那细腻的碎片在栗姬手里转了个弯,但依旧沿着既定路线直冲而来。眼看就要隔过刘嬗的脖颈。栗姬尖利的叫喊着,似乎是不能接受皇帝的决定。

  掖庭宫外寒风呼啸,风愈加的大了,摇的雕花窗棂哗啦作响,宫灯摇晃的烛火下投一圈圈细密的倒影。

  张擢在那一刻十分迅捷的挺身挡在毫无防备的刘嬗面前。昌平后来感到这发生的所有事似乎都在张擢的意料之内,但“啪”一声脆响,是慌乱中头上所戴玉簪掉下的声音。

  栗姬崩溃的面容同逐渐渗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就好似一曲凄厉悲凉的歌,在掖庭宫上方回荡。烛台上明明灭灭的蜡烛,在此刻也彻底暗掉。

  刘嬗手足无措的看着跌落在自己怀里的张擢,她的眼神中有几分莫名的笑意,但依旧是紧紧闭着嘴唇不言不语。鲜血从张擢脖颈处流出,在青石砖上复开出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

  早已布满红血丝的瞳孔急剧放大,刘嬗哆嗦着嘴唇,绝望的厉声喊道:“太医!快宣太医!”

  玖 张擢

  张擢阖上眼的那一瞬间,似乎又看见了昌平公主的无数个模样。悲伤的她,幸福的她,失落的她,甚至得意的她。

  那些不同的画面走马灯一般在张擢脑子里冲冲撞撞,梦魇一般搅得她从来不得安生。

  未央宫的日子不知是不是也如同昆明池中的日子一样难熬。张擢作为昆明池里一条最为平凡的白鲤,已经度过了将近两三百个春秋。起初张擢觉得很幸运,每一年都能够看到不同的人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顺着河岸游走,有纺纱的年轻姑娘,还有槌衣的老妪,那一游,就是好些年呀。

  后来的日子逐渐被消磨得了无生趣,万寿无疆自古是天下所有人的期盼,而张擢只觉得岁月长得看不见尽头,因而连活了多少年头也不愿意数清楚了。

  重叠的影子在张擢眼前慢慢汇聚,最后聚焦成一个熟悉的面容。

  刘嬗看着张擢轻轻睁开眼,几宿未曾合眼的神经终于平静下来,薄唇已经有些苍白:“你醒啦。”她的语气十分轻快。

  “栗姬呢?”张擢说着挣扎起来环顾四周,是长乐宫安逸又沉稳的布局。

  “陛下听了之后很生气,下令将她永远囚禁在掖庭宫里。你昏睡了三天两夜,昨天宫人来报,说栗姬已经疯魔了。”

  刘嬗起身,有些僵硬的替张擢掖了掖被角,她将脸侧向一边,有意的躲避着张擢的目光。作为大汉朝骄傲的公主殿下,是不能够为任何一个人而折腰的。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别人臣服于自己。

  而张擢却救了刘嬗,两次。这让她前所未有的感到无所适从。

  上一次是在十四年前,张擢那时还只是个初入宫闱的小女孩,刘嬗用未来的荣华富贵做奖赏。而这一次,已经是十四年之后,张擢成为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助手,或许还是……身边最了解自己,最亲近的人了。

  张擢放佛看出来刘嬗心中所想一样,她弯了弯嘴角,小声说:“殿下不必自责,保护主子本身就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床边点着好闻的沉香,窦太后常年醉心于黄老之术,因此偏爱这一味清凉悠远的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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