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掀起一股情绪复杂的波澜,吴彤那抹比描图纸还轻、薄的笑容居然看着让唐湘颖心情没来由的好,但想到那目光是经过她落在李时晴身上的,想着胸口就闷了。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情感让唐湘颖震惊了片刻,她不喜欢这种失控。
「喂!妳们要喝冷的还是热的?」李时晴似乎感觉到这异常的沉默,漫不经心的转过头问。
唐湘颖还迟疑的、谨慎的打量吴彤,正在检视着自己的心思,听到李时晴问句并不马上接话。
「他妈的,死了人吗?」李时晴不耐烦的搔了搔头,「发出点声音啊!」
「热的。」吴彤咕哝。
「嗯,就喝热的。」
唐湘颖失神的附和,完全忘了自己有多讨厌李时晴乱爆粗口的习惯。
「唐湘颖,妳起乩吗?」李时晴一边把餐巾纸撕碎,一边斜着眼看她,「刚刚就怪怪的了。」
「还好吗?」吴彤从杯缘抬起视线,也问着。
「很好。」唐湘颖应了声,拿起纸杯喝了一口,看到吴彤的视线正对着自己跟李时晴之间的空隙。
也许她只是单纯想对上吴彤的视线,知道她眼里有没有自己的存在。
「李时晴,很恶心。」唐湘颖勉强提起精神斥骂李时晴,那家伙正用那小小的碎纸片沾水堆栈起来,把那形状捏得像堆雪人一样。
吴彤想,把纸浆搞成那样可不简单啊。
「水彩颜料下周好像会涨价。」唐湘颖说着,想找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来蒙混过时间。
「妈的,这种东西也会涨?我们干脆现在买一打颜料,之后再变卖,从中获利算了。」李时晴不满的抱怨,虽然唐湘颖讨厌那个粗话,不过李时晴多少还是逗笑她了。
「小额获利。」吴彤简洁地说。
没错,想赚颜料涨价的钱恐怕是两块、三块的赚吧!唐湘颖听到吴彤用四个字就能吐槽李时晴,笑得更开怀。
「妳们,有恋爱过吗?」吴彤突然发问,唐湘颖不经意的转头看经过的路人,想掩饰自己心跳那一瞬的踩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时晴大笑了起来,她是喜欢在不对的时刻突兀地大笑的,不过此刻感觉这阵笑声很恰当。
这问题出自吴彤之口,总有种荒唐感。
「有哦!」李时晴不避讳地讲起,不过吴彤不觉得世界上有什么事物是她会害怕的,更何况,李时晴不想回答的问题,她会巧妙地避开,「吴彤,妳问的是谈过恋爱、还是有没有爱过?」
唐湘颖侷促不安的把手指滑过贴身牛仔裤的摺线,然后假装忙碌的整理起长夹里头的发票与钞票,其实她根本不容许它们在进入皮夹的时候是混乱的。
「有差?」吴彤问,这种事情她没有去想过,也许是去了White Lies一趟让她触及到太不一样的世界,或许领悟到了点什么。
「有差。」李时晴笃定地说,抡起拳头把自己堆好的雪人压扁,「双向跟单向的差异。」
「喔。」吴彤静静的喝了口饮料,令人讶异地,她追问了下去,「所以妳?」
李时晴又一阵大笑,不过她不在意吴彤的提问。
「都有囉!」
「唐湘颖呢?」吴彤的视线稍微偏离,挪到了唐湘颖大约下巴跟脖子的高度,她问。
唐湘颖直盯着吴彤下垂的眼帘看,最后艰难地吐出一个回答。
「我妈说在上大学以前不能交男朋友。」
李时晴拿过唐湘颖的饮料喝了一口,「无聊!」
唐湘颖吁了口气,想找张面纸清理桌上的脏乱,一边庆幸拿妈妈当挡箭牌,让她们没有注意到她的回答只针对双向的部分,并没有回答有没有爱过的问题。
「什么感觉?」
吴彤又问。
「吴彤,妳真不适合这种少女的话题。」唐湘颖带了点抱怨的语气说,后颈冷汗直流。
李时晴哈哈地笑着,一边点头附和。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妳会觉得,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象是宝藏,明明是单相思,感觉却好像是妳这辈子体验过最美的回忆。妳在乎对方的看法,哪怕他说『今天天气真差』,妳也会觉得彷彿是妳的错…」李时晴明明在讲感性的话,可是却拿着原子笔在纸巾上涂鸦,「…会很喜欢付出,只要是针对那个人,即使付出所有都没有回报,还是感觉一切都值回票价。」
「…至少,我以为是这样。」李时晴戏谑地笑了笑,这一次从吴彤杯子里喝饮料。
吴彤「噢」了一声,拿起另一支原子笔也想要画。
唐湘颖摊开那张纸巾,三个人安静的画了起来。三种不同风格的涂鸦,从角落慢慢的开始向中间蔓延。
三人再怎么迥异,却有这个共通点。图画能够道尽她们说不出口的心绪,即使说不清的,她们都有种默契,或许就安静的画下去就好。
☆、11
吴彤下课后买了画布,没想到五十号的画布这么昂贵。
出了美术用品店,她几乎想都没想就坐上公交车前往柏森家,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她还是不止一次想到柏森反悔了的景象。
至少,带着这么一个大东西,她狠心拒绝自己的机率会小一些吧?
「彤?」柏森听到了急促的拍门声,带着笑意开了门。
她把头发随性的挽了起来,用一支笔杆墨绿的铅笔固定在后脑勺,露出她颈部柔美的线条,穿了一件宽领的松垮白T恤,怕长度太长在侧边偏后的地方打了个结,长度调整到髋部上方一些,不夸张地露出了一点肌肤。衣服上面沾了些绿色的颜料,下身那件牛仔裤也一样,不过看得出来本身就沾过其他花花绿绿。
这是工作服吗?
连画图时的随性穿着,看起来都可以迷倒众生。
「画画?」吴彤问,感觉自己挑了个不恰当的时机。
「呵,不要紧的,我快画完了。」柏森手上拿着粗细的两支画笔,退了几步让吴彤把东西搬进里头,「抱歉了,不能帮忙,怕弄脏妳的画布。」
「嗯,没关系。」吴彤说着,
整个客厅的地面都铺满了报纸,柏森那半开大的画靠在桌缘。地面报纸上有高空滴落的、象是烟火炸开在地上的颜料,也有泼洒开来的、在地上放肆淌流的颜色。
吴彤小心地跨过一些杂物,站到新画的作品前面。
一样用了复合媒材,这次选了一块大约比两个张开的手掌稍小些的木块,上头树皮纹路并不明显,远看几乎是光滑的,木块非常的薄,边缘呈现不规则,如果侧视该是一个弧状,最中间只有两公分厚,不会突出画布太多。
「一年前在海边捡到的。」柏森说着,吴彤感觉到柏森的肩膀静静地靠在自己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身旁。
「很精准。」吴彤说,那木片几乎要给人一种为了这幅画刻意切割下来的错觉。
这次的画,很沉稳,不像之前的狂放。
画的主要色调是大地色的,那绿是接近橄榄的草绿、墨绿,有些深色的是岱赭、凡戴克棕,也有介于中间的。吴彤看到地上很细很小的尼龙笔沾了淡色的颜料,于是凑近画一看,才知道原来有很细致的、远看几乎看不见的笔触,是橘红跟鲜黄,有些是混了绿的白,螺旋堆栈的笔法,看起来几乎有厚度。
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木头跟画的接合处,那色调条的恰恰好,模仿木纹的笔触很令人惊叹。远看阴郁而压抑,近看则觉得精彩而震撼,那笔触精细的会让人舍不得将视线挪开。
吴彤压抑着没有赞叹,她知道柏森不会接受赞美的话语。
「画叫什么?」吴彤勉强从画前退开后转头问柏森。
柏森耸了耸肩,宽松的白T恤一肩滑落了下来,露出一条黑色的肩带,一个白皙的肩头,透着那细薄的皮肤,仅仅如此看起来就美得近乎邪恶。
柏森没有慌张地处理,彷彿衣服肩头掉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让吴彤本来仓皇想别开头的心情平缓下来,没什么好尴尬的。
「题名?」
吴彤的视线一直放在她的唇角,柏森嘴巴的开阖彷彿被按下慢速键。
倏地,吴彤心跳快了起来,她听得见,听得见自己心脏在耳边打鼓,感觉心跳要冲出喉头,如果她开口,或许屋梁会被这心跳声响震碎。
心再跳得快一点,或许吴彤就会昏厥、会死去。
「什么?」吴彤颤抖着又问了一次。
柏森抬手指着画,指着那木头。
「那是梧桐。」
原来期待可以这么残忍。
吴彤是面无表情的,但心里被人浇了桶冷水,心脏在这快速地敲击后像突然煞车,冲击得像要窒息一般。
她刚刚…愚蠢地以为柏森以她为一幅画命名。
这失落感潮水似的涌上来,几乎要灭顶。
她又转过头去看画,也许看着看着会平静。一秒也像一年那么长,吴彤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双眼在看。
为什么期待?
吴彤没有过这种激烈的情绪,她困惑了。她昨天中午向李时晴求证的观点并不全面,不足以概括她的状况,李时晴没有说,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有期待…而期待落空时,会觉得象是输掉全世界一样沮丧。
「彤…」柏森的气息在耳边,近的象是自己呼吸得到的空气,吴彤睁开眼,感觉她的发丝触到了自己的脸侧,这距离好近,但吴彤发现自己并不讨厌。
「我不知道画名…」
柏森的声音在耳际,那耳朵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不过我在画妳。」
吴彤又闭上眼,她害怕梦再破碎一次。
「彤,起床了。」
柏森摇醒在沙发上睡着的吴彤,「妳要吃晚餐吗?快要到晚餐时间了。」
吴彤惺忪的看向客厅那幅只画了几笔的构图。
「时间还早嘛!构图可以慢慢来,但不要急了坏事。」
吴彤点了点头,挣扎着要坐起来。
「呵,没关系,妳睡。」柏森看吴彤疲惫的笨拙模样,笑着说,「想吃什么吗?我去买。」
「…泡面。」
「不能老是吃泡面啊!我都不怕麻烦了,妳就不要跟我客气啦!」柏森笑意更深,「吃个炒饭、炒面的吧?还算好买。」柏森自顾自地说,看到吴彤朦胧间点了头,知道她根本不在乎吃。
吴彤阖眼要继续睡,但她听到柏森对她说话,「彤,到床上去睡。反正还要一阵子才吃饭,就舒服的睡一觉吧!」
吴彤咕哝着不用,但还是顺从的被柏森拉到房里去睡。
沙发就很好睡了,比起宿舍的气氛灰得有点像监狱。
那床呢?不用说了,吴彤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梦乡,迷迷糊糊地睡了下去,起床时不知道几点了,不过屋子里很静,她想,这小房子是藏不住声音的,柏森并不在家。
吴彤翻了个身,慢慢的清醒。
她并不在,但却有好强烈的存在感。她用的洗发精、她擦在头发上的保养品、她抹的乳液、她用的香水,气味是各自成立的,但习惯在她身上出现的香气集结在一块儿,明确地勾勒出柏森这个人。
吴彤喜欢这个味道。
「她的味道。」
或许跟床无关,吴彤坐起身想着,假如她把这床有她味道的棉被带回宿舍,或许也会睡得这样香甜吧。
等到昏睡的头昏脑胀退去后,吴彤才注意到周遭的事物。
她的手在身侧一直摸到一块布料,吴彤收手低头看,发现是柏森穿着当睡衣的T恤,吴彤压抑着,但想到密闭空间的隐秘性,还有她挡不住的冲动,象是毒瘾者对海洛因,她最后还是把嗅觉埋进那衣服,贪婪的嗅闻,也许担心回到宿舍这令她安心的气息便会全然消失,也许只是因为对柏森这个人不敢有太多期待,能拥有她的气味也好。
好像卑微了点,消极了些,但吴彤无力面对的,就像她想说却说不出的话语,她永远都没办法帮自己争取。
等到她在脑中迟缓的消化完那关门声、那脚步声,吴彤才想到什么似的睁开眼抬起头,看到柏森已经站在床边,不知道看着自己看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