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甘蓝 作者:無所求【完结】(15)

2019-04-01  作者|标签:無所求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你也......」白芷只露一小部分头出来,恍若初春探头出洞的小田鼠。

  「得了吧,说话牙齿都打颤了,上半夜对着你,下半夜对着我。」

  浓似纱帘的雾气,到夜里居然散了,露出枝叶婆娑间的皓月。窗帘也遮不住的银光,照得满室晶亮而悄然,稍微撩开些缝儿,剑锋一般的寒光便流泻而入。在城市里看惯了优柔温润的月,一时间不太能适应她此刻所向披靡的流光。

  毕竟走了许多山路,白芷和甘蓝都觉得较平日困乏得早些,天马行空地聊了半天儒道之学、佛道之争、以及中唐之衰,眼皮就止不住地打架了。

  白芷的床靠近窗,甘蓝揣着满腔月色看着她熟睡过去,心里满满当当的,像塞入了千百首诗。她迅速地闪进卫生间擦洗了,冷得周身起鸡皮疙瘩、汗毛倒竖,再龇牙咧嘴地钻进冰凉的被窝,庆幸白芷不曾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次日白芷先醒过来,发现暖器的方向果然还对着自己,摇摇头跳下床来,推它到甘蓝身边。

  甘蓝昨夜是蜷曲身体而睡,整个人抱成法式羊角面包的形状,也像一只护巢的寄居蟹。

  致密的睫毛翩翩然地覆盖在眼下,偶尔随着呼吸间的起伏而扑朔;唇形的线条温和而明朗,此时泛着娴静的色泽,平日里说话时却总像暗藏着一丝戏谑的意味。

  在白芷看来,这是一张旋即要脱离稚嫩、去拥抱成熟的面庞。

  抬指想要帮她捋起发丝时,才注意到她床单下并没有电热毯的电源线,昨晚冻成那样,也不知她熬到多晚才勉强入睡。

  「甘蓝,你真是个傻子。」

  两人开车回成都时,一路上雨越下越大,金师傅在饭馆门口接她们,玩笑说是她俩把白素贞给招下山了。

  「你个死女娃子,还不想跟我说话?」金师傅伸手进车去揪甘蓝的脸。

  甘蓝嘟着嘴赌气,别开脸去跟白芷说:

  「你先下去吧,我去停车。」

  白芷下车後,甘蓝这里刚要起步,前方却有人占道停车。

  是熟悉的那辆蓝色吉普。

  庄良开门出来,靠近了白芷,拉住她的手,用低低的声音哄着。

  白芷这几天来都在和他冷战,电话短信一概不回,等他找上门去,人又去了青城山。数日里庄良的心里都没个抓挠,十分难捱。白芷面上有些无措,却没有特别的表示,庄良便当作是矜持和默许,把人搂了过来。

  莽撞生硬的倒车声传来,甘蓝轰下油门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4 章

  有了落脚之处後,甘凌云担起了给店里送菜的角色,可他还没有驾照,因而只能骑着大三轮车卖脚力。二十五年的囚禁生活,使他的心态提前过渡到了老年,相反地,他的感知和认识卻退化到了婴孩。刚出监狱那天,当满街的繁华与喧嚣在一瞬间灌入他的视听时,首先闯入知觉的竟然是畏惧、惊惶与六神无主,取代了那份围墙的铁门打开前的兴奋、渴盼和迫不及待。太阳还是铁栏杆之间那个太阳,它的刺眼不因任何情况而改变,可是,他也仍旧感受不到它的温度。

  在里面时,监狱里时常有的形式化的演出,是他得知外界变化的唯一渠道。他因而看见了愈加奇异的服装和日益奔放开朗的人物性格。通过给工厂做工,他听闻了许多现代产品的名字,就像他也看见狱警们手里越变越小的手机,知道科技在无情地抛下他们这类人。但可悲又幸运的是,无论科技如何以让人望尘莫及的速度更新,社会都始终需要他这样的人去扭那颗螺丝钉、装那层塑料壳和贴那张标签纸。

  甘凌云以为,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情况下,甘蓝和他的感情总是会慢慢拉近的,毕竟他们由血缘联系着。可事实却是,甘蓝会想方设法地降低与他正面碰头甚至是擦肩而过的频率:能不说话时,甘蓝一定是保持缄默;而遇到不得不开口的情况,甘蓝也至多只用一两个单词来回答他的问题。

  可在金师傅面前,甘蓝的举止言行却截然不同,就像是……甘凌云也不得不承认:女儿在父亲面前一样——有听取教导时的尊重与敬佩,有闲谈玩笑时的随便,也有不踰矩的辩论和争吵,更有的是对长辈的体贴与孝敬。

  明知金师傅是自己和全家人的救命恩人,可甘凌云无法压制心中这份让他发狂的嫉妒。这是一种肤浅的对所有权的认识,并非对父女情的缺乏而感到心寒。

  甘蓝刚出生时,她母亲裴雨记恨甘凌云的愚蠢和鲁莽,并未去信告知狱中的他。都是等到甘蓝半岁时,在金师傅的劝解下,她才开始给甘凌云寄去甘蓝的照片。甘凌云收到第一张甘蓝的照片时,兴奋得到处举给人看,大喊着「这是我女儿!」,而由於实在太聒噪,他的炫耀以二秃子给他的一顿暴打而告终。以後几年内,他断断续续地会收到些照片,久而久之,也自制成册,并给每张照片都取了名字,比如:「甘蓝玩小车」、「甘蓝骑木马」、「甘蓝的幼儿园表演」等等。每天夜里熄灯前,他都拿出来看看,仿佛自己也和甘蓝走过了这些日子。

  可到甘蓝第十二岁那年,照片没有再来,来的只有旧友金和良的一封信。信中说裴雨去世,甘蓝由他抚养,勿念。

  那之後,他每天早晚都对自己说一句:「不出去就死。」

  他开始拼命地去做工、去挣表现,为了再度活得像个人,他宁愿先忘了自己是个人。

  把三轮车在院中停好,甘凌云知道,这一天又差不多过完了。现在除了金师傅,他没有人可以说话,在街面上也不敢和人聊得太深,生怕别人问起他以前是做什麽的。老朋友那里,他没有联系方式,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没脸去联系。

  厨房里的四个小辈还在热火朝天地忙着,金师傅又偷溜出来找他喝酒了。

  撑开一张折叠小桌,放上一盘卤猪嘴、一叠花生米,两人促膝而坐。

  「你也不要心急,这个女娃子脾气那麽强,说来也是你遗传的。」

  金师傅说完,在嘴里含上一口酒,用舌头品了,再任其顺喉滑下。

  甘凌云苦笑一声:「说得对!跟我年轻的时候一个牛脾气劲!」

  酒瓶见底,卤肉啖完,金师傅和甘凌云脸上都红了一层,青筋突突地跳。

  正用竹签吱吱地挑着牙,小唐面露难色地闯进来,低声对金师傅说:

  「师傅,那个胡丽来了,拦着老板在前台东说西说的,有点要扯场子的意思。」

  「就晓得这个婆娘没那麽好打发!」金师傅把牙签一吐,拍拍肚子站了起来。

  小唐又战战兢兢地说:「刚刚…甘蓝姐过去了。」

  「个死女娃子!」金师傅一脚踹了竹凳,指着甘凌云说:「死不听劝的毛病,跟你当年一个死鬼样!」

  胡丽今天是打着要修好的旗号来的,说什麽现在她、白飞锦和白芷三个,是「孤儿寡母」,要团结一致,不要藏着掖着的。其实是她听说白焰朗把餐馆办了赠与给白芷後,觉得简直是五雷轰顶。本以为自己把他伺候得好好的,又小上他那麽多,财产怎麽着也得都归自己,现在肥肉被人叼走了,就这样暗中被白焰朗捅了刀子,岂能善罢甘休。

  金师傅以前对甘蓝讲过,胡丽是个「在鸡脚上面都要刮些油,天上吹风都要抓一把」的女人,一再嘱咐她少招惹。可甘蓝知道,白芷处理泼妇的经验更是为零,一慌之下,金师傅的告诫就丢在脑後了。

  「白芷,你看你弟弟这个样子,又还那麽小,你爸走了,我们娘俩咋过?」胡丽说着就去揪白飞锦的耳朵,白飞锦哭闹起来,客人不住地投来目光。

  白芷紧紧皱眉,她最忌讳争执这些,冷冷地回她:

  「他是给你们留了一笔钱的,你不要太贪婪、太得寸进尺了,一切都是他做的安排,你和我说不着。」

  阔嘴刚启,胡丽偏头看见了守在後方的甘蓝,心想自己这里正无处撒气,送上门的兔子,自然要剐一剐:

  「甘蓝,你站到主子後面装什麽正直,我要吃人啊?你防狼似的防我?」

  甘蓝闭眼不理她,只当没看见,只听见白芷说:

  「你说话不要拉上她。我最後说一句,别太不要脸了,你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人,有什麽颜面到我这里撒泼?」

  没有廉耻的事情,一个人做了第一次,就一定有第二次,胡丽一直躬身实践着这个定理。她嗓门越喊越大,又推搡着白飞锦来吵闹添乱,引得好几桌客人问传菜员怎麽了,也有人起哄说「家务事到後面解决吧」。

  「我破坏别人家庭,那也是我有本事,你晓不晓得白焰朗以前怎麽说的,他说每天回家对着韩夜那个老女人,不爽!」

  「贱人!」白芷气得眼泪直接逼了出来,谁料甘蓝早一大步上前,抬手就把胡丽推得老远在地。

  这效果等同於孙猴子用假扇子扇了火焰山,胡丽扑过来就要抓扯扭打,被金师傅挡住了。

  「胡丽,金大哥找你摆谈一下,要得不?」

  「师父,她……」

  甘蓝指着胡丽要向金师傅控诉,脸上却被火辣辣地扔了一巴掌。

  「给老子滚到後面去!」

  五指山立刻肿了老高,甘蓝傻了片刻,才失神地抬腿往後面走去,路上甘凌云拦住她问打疼没有,被她避开了。

  「小吴,有没有冰块?」白芷跟到後厨来,向「烧白」问道。

  烧白立刻打开冰柜拿出一袋来,白芷朝四周看了,不指望这里会有乾净毛巾,於是把脖子上的丝巾解了下来。

  小心翼翼地把包了冰块的丝巾凑近甘蓝的脸,并不接触,只用冷气敷着。

  「他不该打你。」

  「他是为我好,」甘蓝接过冰,说,「我是个不识时务的人,从头到尾都是。」

  「你……」

  「都愣着干什麽,干活儿!」甘蓝少有的冷言冷语,连季然都有些谨慎地看了她一眼。

  白芷看着她撇开的脸,恹恹地垂下手,无声走了出去。

  白芷内心乱成浑沌无序的一团,今晨因为优柔寡断,她又被动地和庄良「和好」了。作为一个被安排作「已经有男朋友」的人,她竟然因为自己和庄良待在一起而感到歉疚,一种因为背叛而产生的歉疚,而这背叛针对的对象却并不是庄良。她不是不清楚在发生什麽,只是实在还没准备好,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准备。她现在才明白,自己一贯以来用於保全一切的迟疑态度,反而生出了双向的刺,会伤害左右的人。

  金师傅那里不知道说了些什麽,数个回合後,胡丽居然黑着个脸拉起白飞锦离开了。

  一直守在外面的甘凌云依旧想不过,冲进来问金师傅:

  「金大哥,你咋能那样子打甘蓝嘛?」

  金师傅脸上也有悔意:「我下手是重了,但是里头有些事你不晓得,我还正要拜托你这段时间帮我照看着。」

  白芷回到家,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查看了舅舅针对庄良的回信,才觉得心里有了些底:舅舅表示绝不会容忍自己父母对白芷的逼婚态度,认为不管白芷是奔三还是奔四,只要没有对她好并且她也看得顺眼的人,那宁愿不嫁!信的结尾,舅舅还说他春节会举家杀回国内助她一臂之力,让她撑过这一阵子。

  白芷笑笑,被舅舅那永远乐观幽默的态度感染。可终究,她心里还悬着一个人和一件事,无处排解。打开聊天软件,收到了自己在美国时的好友Shannon给她留的言:那天她忍不住,就编造了一个「她」,将事情先後用讲故事的口吻告诉了Shannon。但Shannon毕竟认识她太久,字句间难免察觉了什麽,也俏皮地用引号回答道:

  「Tell ‘her’ to follow ‘her’ heart.」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5 章

  甘蓝疲惫地回到家,耗尽最後一点气力洗掉身上顽固的油烟味,便一头栽进了床。

  钟表的针摆声总是在人安静下来时才突显,滴滴答答地,暗示着如水流逝的时间。

  她记得以前读过一个故事:在纳粹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中,有一个是测试失血量的。大概是恶魔的玩心大发吧,所有被蒙住眼的犯人中,有一个犯人的手腕只是被象徵性划了一道,并无流血。可就算是这样,他却独自在黑暗中听着水龙头的滴答之声,流「乾」了体内最後一滴「血」,死状与实际失血的死者并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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