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博听了,高兴地和金师傅击掌,好像成了一件大事,又低头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便打电话叫司机来接自己回去了。
「师父,跟你商量个事。」送走李全博,甘蓝过来抓着金师傅的胳膊,神情挺严肃, 「别告诉白芷这次这事儿是胡丽安排的。」
金师傅将视线从报纸移开,取下老花镜,有些意外,说:
「可白芷又不笨,自己也能猜得到几分的。」
甘蓝伸出手指挠着纱布边缘发痒的地方,一只眼眯着:
「反正,她要是问,就否认;不问,就别告诉她。」
金师傅沉默地回看她一眼,赞赏道:
「行啊,长大了,晓得为别人着想了。」
白芷本身没有多少人脉,她又不敢告诉外公外婆,生怕他们提心吊胆、再急出个病什麽的。舅舅那边,她也不想让他隔着一个大洋干着急。国内的初中同学们,十几年来疏於联系,现在一见面就找人家帮忙,她实在是无法开口。
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势单力薄,想为甘蓝做许多事,可第一件就卡在了无能为力这个原因上。
她想起大伯和姑姑都在饭店收益里抽成,现在出了事,他们理当管管,可电话打过去,对方搪塞的理由都让她更寒了心。大伯说他一个公务员,一没有警局的熟人,二来更不会认识那些下九流的角色;还宽慰说:开馆子难免遇上这些事,既然都立案了,就相信刑警队的办案能力。姑姑的解决方式则更具逃避色彩,两句话没说完,就建议把馆子打出去,还叮嘱千万别告诉买家这件事。
白芷挂了电话,只能在通讯录里按下庄良的名字了。
「这个嘛,我可以问问我二叔,他就是公安局的,只不过不分管你饭馆所在的那个区。不过,跨区打个招呼帮帮忙没什麽大不了。」
庄良的声音敞亮而自信,白芷来求他办事,他可谓是意得志满,从脚底升起了一种被仰望和依靠的骄傲。为了强调他的重要,他又加了一句:
「你这事确实需要动用关系,否则等着走正常程序的话,哪里还有结案的那一天?再者,这些小混混们抓了又放、放了又抓,没个消停,你要像我一样多交朋友、多找路子,才能如鱼得水。」
他顺着说下去,乾脆就决定了晚上领白芷回家吃饭,白芷握紧手机迟疑了半晌,只能答应了。
庄良的父母住在成都的桐梓林片区,也就是所谓的富人区。开车往这个方向行驶时,街道愈加乾净,建筑风格也过渡为仿西式的特色,增加了拱门圆柱尖顶之类的元素。许多楼盘都取了洋名,比如「欧罗巴」、「斯威特侯姆(sweet home)」,又或是「弗雷格里西(Fragrance)」,并且都以「府」、「酃、「宅」一类的字眼来结尾。
再往街沿上观察,居民们牵的宠物也稍有变化,多为贵宾、比熊、牡羊犬等品种,毛发吹得松松的,根根张扬着「纯种」的气质。
就连餐厅的名字都能看出老板下了苦功夫,例如「官府菜」、「塞纳咖啡」、「希腊红烩」等,一圈下来,名堂没看出什麽,地理知识倒是复习了不少。
其实庄良身上有这种「某二代」的作风,白芷先前不是没有看出过。早在上学时,他就对任何奖学金的机会都不屑一顾,劝他去做做义工积累小时数,他就嗤笑一声:
「攒那些记录做什麽,我又不是交不起,毕业一回国,这些钱都能找回来。」
庄良的家是在室内极少见的独院独栋别墅,提到「别墅」这个词,庄良还挺不爱用,据他说是因为:不想和当下那些小人乍富者混为一谈。
一进院子的栅栏门,白芷就不解地看见满园铺着的地砖,为什麽好容易有了一片绿地,却又要用水泥花岗岩盖得严严实实呢?再一看,植物都被修剪得规规矩矩,是雇用过园艺师的痕迹。
庄良父母的穿着倒是很居家,人也客气地迎到了门口,因为他们总觉着,白芷这个「准儿媳妇」好像就是亲近不起来,见过多少次也还像是客。
「我专门在新开的意大利餐厅订了菜,想着你们在国外都吃西餐。」
白芷只能道谢,领了庄良母亲的好意,殊不知她在美国这麽多年,天天吃的都是舅妈做的中式家常菜。况且美国的餐厅,她也真不觉得哪家有拿得出手的招牌菜。
餐厅里果然有侍者等着,待他们入了座,便揭开银盖,乳酪末的香味随之浓郁地喧腾在空中。
意餐和香槟,白芷不知道庄良是否打了什麽主意,有些不详的预感。
不出所料,在一番对食物的评价之後,庄良的父亲先开了口:
「这下你们两个都算稳定了吧,也认识相处了很长时间,我觉得差不多可以了。」
「嗯。」庄良的母亲附和道,「如果你们有要孩子的打算,特别是女方,要趁早!」
这「女方」一詞,她咬字尤其清楚。
白芷口里的鸡脯肉顿时变得索然无味,她对这样的谈话毫无准备,忽而明白了庄良今日绑架她来之意。
不想当面驳了长辈的话,白芷只能拐弯抹角地编些借口,纵然措辞已经尽量和软,可还是注意到了对面两位刹那间失望的神情。
「一定是庄良不懂事,礼数没有做到位!」
庄子航有些恼羞成怒,怎麽自己引以为豪的独子,偏偏找了个这麽难拿下的对象,落到今天需要他亲自向对方极力推销的地步!
「礼数这就来了。」庄良不知哪里摸出个紫红色小盒,扣在手掌下、慢慢推到白芷面前。
白芷觉得她是否是太无情了,这个放在许多女人面前能起到软化心房作用的小盒子,现下却只让她心里充满了窘迫、难堪、抗拒,和三分被人逼迫的愤怒。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8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得了一种吻戏不单发会死症:
不幸的是,白芷面上杂陈五味的情绪交替,只被庄良错会成过於感动之後的瞠目结舌罢了。他深知女人是承受能力极低的动物,喜怒哀乐这四个变量,任是在哪一个上稍微增加数值,都能使她们无法招架。
他拉起白芷的手,看见她向内蜷缩的指头,心里很是不满。可他绝不容许她拒绝,即使他今天的行为有逼迫的意味——关于他和白芷的事情,谁也不能加以阻挡,甚至包括白芷本人。
戒指尺寸稍稍有些大,好像老天爷也认为不合适似的。
在回家的路上时,白芷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知道有些话不得不说了,便出声让庄良靠边停车。
「庄良,我知道这样说话会伤到你,但是…你太性急了,你知道,我还没有这样的打算。」
「那你的打算是什麽?」庄良心里憋的一股气,成为了此刻的哑然失笑,有些阴冷,「古代都是女人缠着男人要名分,现在到我这里,倒成了我向你求名分了?」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们还没到谈名分的程度。」
「别开玩笑了!」庄良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惊叫起来,「我在你身上耗费了那麽长时间,人也带出去了,话也传出去了,你的心是不是木头做的?一直以来,你从不会对我说你爱…」他突然颓丧下来,「别说爱字了,连句『喜欢』都没有!」
白芷做不到矢口否认,但一时半刻也无可辩驳。这样的沉默刺伤了庄良的自尊心,从心理学的角度看,这时他的防御机制已经全开,为了避免颜面受挫,他必须去臆想、去编造与他个人原因无关的理由。
「你又看上谁了吧?」
白芷在心虚之下,依然反应敏捷地打断了他:「这根本不是一回事,问题是出在我们两人中间的。」
「你没否认,你就是有人了吧?」庄良倒在座位里叹了口气,「是不是上学时学地质学的那个竹竿子?」他愤懑地轻咒一声:「我哪里还比不上他吗!」
他这样的精神状态,白芷不想再谈,推开了车门。
手上是男人粗糙莽撞的抓握,可白芷这个女人,总是难在人前显出半点慌乱,她命令般说道:
「放开。」待手上力道松了,又说:「等你冷静了,愿意心平气和地谈话了,再联系我。」
庄良看着她手上的戒指,松松垮垮的,是自己刚才为她而戴。他松开手,任她下车了。
下车後,白芷叫下一辆出租车,往滨江路舅舅昔日住址而去。在车上,她把戒指除下,收在了提包里。
房子的粉刷和清洁工作已经完成,只是气味还有些刺鼻,因而白芷一有空就过来打开窗子给房间通通风。
在床边一站,正好俯视河岸上的夜景风光。临近节日,总有市民会在河边放灯祈福,因而水面上星星点点,飘飘悠悠的烛光灿烂。灯下水上的烛影随着波纹摇曳,形态旖旎多姿。岸边成行的树上挂着绚丽的彩灯,远远看去,蜿蜿蜒蜒地随风动着,像是在和水中倒影舞戏的游霞。
心中正挂念的人,打来了电话。
「嗯……就是想知道一下你在干什麽。」电话里可以听出甘蓝一只手拨动吉他琴弦的声音——她一紧张,手里就喜欢抓弄着点什麽。
「你可不可以来滨江路这里?有话当面跟你说。」
悉悉索索地,甘蓝已经在电话那头脱起了在家时穿的臃肿棉裤,只是心里有颗石头咯噔直跳,问:「没出什麽事吧?」
白芷的笑声绵软:「没有,就是不想一个人看夜景。」
甘蓝心里的石头落地,只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就和白芷笑在一起。
未经同意,偷偷开了金师傅的车出库,甘蓝觉得无比刺激。
按开车内的播放器,却不知何时被师父换了碟子,一个略显媚俗的尖锐女声立即贯穿耳膜:
「太阳出来啰叻,喜洋洋啰啷啰!挑起扁担……」
甘蓝快速地按下停止播放,心有余悸地看了看窗外——左右两侧的邻车司机都对她侧目而视。
绿灯一亮,甘蓝立刻无地自容地踩下了油门。
甘蓝还是第一次到白芷的新家来,房子里还空空的,说话带着点回声。
「喏,」她举起手里的两个塑料口袋,「师父从新津捎回来的柚子,你不是说家里气味重吗,剥下来的柚子皮可以留着去味。」
白芷笑看了她一会儿,说:「先把袋子放下,把灯关了。」
甘蓝依言做了。
室内点染着窗外街灯的七色光芒。
「过来。」白芷又说。
她牵了甘蓝到主卧宽敞的飘窗面前,飘窗上装有软垫,还配了四个形状不一的靠枕。甘蓝看了觉得好笑又可爱,家具都还没买,这里倒先装饰上了。
「上来。」
白芷说着,自己先上去了,抱过一个靠枕,靠墙盘腿而坐。待甘蓝上来时,她又将手肘抵在靠枕上,捧了下巴望着甘蓝。
甘蓝看一眼夜色,又掉转头来收揽面前的景象:白芷的垂发巧妙地掩映了她的面庞、在她脸上留下弯曲袅娜的光影深浅,左侧是看不清的幽谧深邃,右侧是品不完的眼波潺湲。昏暗中,甘蓝只能看见她的一侧嘴角微翘,勾断了她胸中绷紧的几根心弦。
「甘蓝,我现在有一个两难处境,这个处境,就是你。」
甘蓝听得忐忑,小心问:「我添了什麽麻烦吗?」
白芷顺着臂弯的曲线埋下头,脸滑进靠枕里,再抬眼,一手拢起落下的长发,又任它绽放、重新覆上脸颊。
「算是……幸福的麻烦吧,我今天要问你的是,一旦我处理好这个麻烦,你……」
甘蓝双手本在背後撑着,听见白芷越来越低的声音,倾身过去,近到可与白芷交换鼻息。
「我……」
甘蓝的吐息像一团调皮的雾气,掩了白芷的双眸。
这是一个默许的信号,甘蓝敛神,近身衔起面前一抹久熟樱桃红,白芷的唇若蝶翅微颤而启,使甘蓝徜徉於更多润泽。
齿间一片果香氤氲。
「我就会是……唯一一个……可以对你这样的人了吧?」
因为轻微的气窒而分开,甘蓝问着呆话,在迷醉之中睁不开眼。
白芷伸臂越过她肩头,手在甘蓝後脑勺上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