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一个时常和金师傅下棋的居民大爷,见了这场面,忙追过来小声问道;
「咋了?遭贼了?」见甘蓝点头,又怒不可遏地诅咒道:「这些个贼娃子,咒他断手烂眼睛!」
甘蓝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他几句,又过了几分钟,就看见罗队长一个人先下来了。
他脸上已经没有太多方才的防备之色,只说小偷已不在房间里,让她们上去检查一下有何损失。
师娘的腿上还是不怎麽使得上劲,由甘蓝和白芷搀着上了楼,哆哆嗦嗦地进卧室去查看她用来锁房产证、□□以及首饰的小抽屉。
那三个警察还在各处检查和搜集证据,甘蓝在另外几间屋子里扫视着,发现这个贼只是「敷衍」地翻动了几个柜子,连书桌上她给金师傅买的笔记本电脑也没偷走;而且窗子没有被损坏的痕迹,可见是破门而入,竟还自门而出。甘蓝冷哼一声:这人也太猖狂了吧。
各项线索似乎都说明:盗跖之意不在偷。
白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自纳罕,这时师娘那边颤颤巍巍的声音传来:
「东西都在,我暂时还没看出丢了啥……」
罗队长耐心地让她仔细检查不要急,和进屋来的甘蓝很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白芷也蹲下来陪在一旁说:
「周伯母,再慢慢想想,别慌。」
甘蓝随罗震斌到了客厅里,两人都显得有些凝重,他们都清楚,此次和惯常的盗窃案不同,这种诡异的手法分明就是在恐吓和挑衅。
「你觉得……」
「嗯。」甘蓝闷闷地应道,简短地肯定了对方的怀疑。
这时另外一队警察来了,领头的看见罗震斌,有些惊讶地问:
「诶,罗队?这里你接了?」
罗震斌上去跟他们交涉了一阵,对方便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甘蓝,虽然李局让我不要问太多、只管保护你的安全,但我至少要知道…例如,庄…咳…他的目标是什麽、着力点又在哪里,你介意告诉我麽?」
送走几位同事後,罗震斌回到甘蓝身边,面色有些作难地问道。
甘蓝对罗震斌的为难表示了歉意,用近乎是耳语的音量答道:
「他是要单纯地报复我的,但现在看来,只要是我的亲友,都有可能受到威胁。」
罗震斌拧眉点了点头,又不禁往房间内多看了几眼——刚刚太过匆忙,他并未太注意白芷,经过几下打量,现在似乎醒悟过来,指了指白芷的方向,问:
「李局之前让我跟过的人就是她吧?」
甘蓝赶紧摆手,示意他别再多说:
「麻烦您千万别把这事告诉她,到目前为止,我一直让他们以为是生意场上的对手做的,具体的…之後我再跟您解释。另外…今晚可能还得麻烦您了。」
罗震斌初时并没料到甘蓝是这麽客气的一个人物,短短几分钟对话下来,发现她不同於之前接触过的趾高气扬、仗势欺人之辈,因而斩钉截铁地说:
「这麻烦什麽!我能跟李局交差就行了。」
一番核实後,的确没有任何东西遗失,罗震斌又检查了门锁被撬的痕迹,建议甘蓝尽快换一扇质量更好的防盗门。又说随後几天,他们会调用小区内的监视系统进行分析,并向居民做些调查。他猜测小偷今晚应该不会再造访,但他依旧会派人在附近轮流值班监视,让惊魂未定的周大娘别害怕。
白芷在他和甘蓝之间来回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问:
「罗队长,您不觉得这小偷的做法…很奇怪、很值得怀疑麽?」
罗震斌的回答倒是毫无破绽:
「对,所以我刚刚也和甘蓝交换了意见,认为不排除蓄意挑衅的可能。但真实情况,还需要我们调查之后再做说明。」
他走後,甘蓝马上叮嘱周大娘,让她先别告诉金师傅,等他做完手术、身体恢复好以後,再提不迟。
无论如何都还是不放心,甘蓝实在是再没人可托,只得打了电话给甘凌云。
虽说已不是第一次接甘蓝的电话,可甘凌云的那声「喂」却仍是听出了隐隐的兴奋与渴盼。
「嗯……能不能麻烦你今晚去医院照顾照顾师父,因为师娘这里,我得守着。」
电话那头应该是很爽快地答应了,甘蓝的眉头才稍稍舒缓了些。
她讲电话时,白芷一直观察着她略显尴尬的神情,见她挂了,便过来问她说:
「我知道你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叫不出那个字的,可是,你这样老是用『嗯』或者『那个』来称呼甘叔叔,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甘蓝站着一副受训时的模样,白芷看了又不忍,在她脸颊上拍了拍,说:「好了,又没说你什麽。」她又指向墙角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吩咐道:「我给金伯伯收好了一包东西,你等会儿拿过去的时候,把面上那件外套给甘叔叔,医院晚上冷。」
甘蓝乖乖地听她安排着,老实地点点头,去墙边背上包就出发了。
她知道白芷会在这里陪她,只是刚刚的一个眼神,她就很安心地确定了。而她其实也需要白芷留在这里,因为她幼稚地觉得,只要能把所爱之人都抓在身边,她就能……
她就能怎样呢?保护他们吗?还是其实是在害他们?
不可否认,似乎一切是因她而起,虽然她绝不会萌生出悔意,却也无法抑制地感到了歉疚。
甘蓝茫然地呆立於路中间,在心中自问着,偶有往来之人向她投来不解的匆匆一瞥。
无计可施的矛盾情绪下,她迟来的怒气在腹中被点燃,於是摸出手机,翻到了先前偷偷存储的那一栏联系人号码。
甚至於当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时,那男人的口气听来依旧是不可一世。
「是你做的麽?」甘蓝开口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咬牙切齿的护巢之兽。
对方停顿了片刻,转而又轻佻地笑起来。
「你用这种下作法子恐吓老人,算什麽东西?」
因为他的笑声,甘蓝积攒的愤怒更是难以遏制,在体内冲撞着,激起了她极少有过的攻击欲望。
「我说过了,有什麽都冲我来…你要是胆敢伤害到我周围任何一个人,我…」
「你?」这是庄良说的第一个也是最後一个字,短短的音节,却能饱藏一腔轻蔑,甚至带着馀音。
任短促的忙音淌进耳中,甘蓝差点要将手机捏得粉碎。
再从医院回到金师傅家时,白芷似乎已经等得有些焦急,在开门的一刻就询问她怎麽去了这麽久,却又在察觉到她的脸色时慌了神: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麽?」
她一边问长问短,一边用手掌在甘蓝和自己的额上对比着温度。
「我没关系,」甘蓝把头靠在白芷肩上,忽而又意识到这是在金师傅家中,忙调整了姿势,问道:「师娘呢?」
「已经睡了,大概真是吓着了,也不晓得能不能睡得好…不过…你真的没事麽?」
甘蓝很虚弱地笑了一下,揽住白芷的腰,进了屋子。待将门轻轻掩上後,她才牢牢地把白芷圈在臂弯中。
「最近真是个多事之秋,我只是觉得…非常挫败。」
「的确是有些太不顺了,而且……今天这事也太蹊跷,这人什麽都不偷,目的到底是什麽?」白芷的言辞中也流露出几丝不安,「金师傅之前说不知道他得罪了什麽人,可是像他这样的老好人,怎麽会有人要起害他之心呢?」
「这个嘛…」甘蓝稍稍松开了怀抱,轻咳了一下,「做餐饮的,总是能在不知不觉间得罪人。比如附近的另一家餐馆生意不如我们景气,不管原因具体是为何,他们也会日然而然地迁怒於我们。不是常说麽,同行历来是冤家。」
「可是,这未免也太令人发指了吧,之前是恶意伤人性命,现在是对老年人下手,我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暗中放冷箭的小人举动。」
「我想,警察们总会有办法的,否则不就没有王法了麽。」
甘蓝不知道她的语言系统是如何组织出这些空话的,不过自欺欺人似乎一向能产生至少一瞬间的痲痹效果。
她们所待的房间,是甘蓝在初中和高中时期住过的。金师傅将原样保存地很好——书桌的位置、窗帘的颜色、甚至是台灯的光照方向,都没有改变。
恍惚间,甘蓝几乎产生了第二天要考试、而她还没来得及背书的错觉。
这种学生时代的阴影,常常会相伴进入工作後的生活,成为噩梦连续剧中的一集,让人醒来後不知到底该伤感、怀念还是庆幸。
白芷从书柜上拿下一个相框,框里镶的是甘蓝的高中毕业照。不费半点功夫,她便在相片里找到了甘蓝——青涩瘦削的形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立在人群中,牵强如一个无关人士。
当白芷的手指点在这个小小人像上时,甘蓝才略微展颜,思忖着对她说:
「从时间上算,差不多你刚离开国内的时候,我也就搬到师父家来了,还真是前後脚啊。」
「是啊,其实我们俩上的中学也离得不远,要是那时候就认识了,该多好。」
白芷总是对人的藏书很感兴趣,说话间就又品鉴起甘蓝的收藏了,并没注意到因她这话而陷入沉思的甘蓝。
「所以,加起来的话,你一共有三个版本的《红楼梦》?」
甘蓝还在走神,没有丝毫反应,白芷盯住她,「嗯?」了一声。
「啊?…哦。」
白芷紧接着问了一个大多数人都会提的问题——那便是甘蓝最喜欢《红楼梦》中的哪个人物。
「嗯…史湘云吧,身体和心理都算健康,虽然命运比较坎坷,但始终保持乐观,性格也惹人喜爱。」
换成是白芷沉默,甘蓝正猜测是不是刚刚的答案不合她意时,书架前的人幽幽出口的一句话,让她听了啼笑皆非:
「怪不得呢,今天那位姓赵的女孩子,就挺符合史大姑娘的标准吧?」
甘蓝紧抿着唇、强忍住笑,继续神情认真地说:
「她和史大姑娘有几分像我不晓得,只是林如海老爷的千金,恐怕恰巧驾临敝人寒舍了。」
以催促她洗澡为由,甘蓝被白芷硬推出了房间。
在浴室里,甘蓝收敛了笑容、褪去衣物,看向镜中自己颓靡的影像。
谁都希望能拥有一座大观园,用来珍藏姝丽一枝,不与墙外艳俗的凡花混杂,亦不饮下游的盗泉污流,即使有落英,也并丝绢一处成花冢。
她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水滴顺流而下,遇到起伏清晰的胸骨,像在逐级爬落一块梯田。
至少她还能做到,去呵护一个梦想吧。
作者有话要说: "You have no idea how essential to me you've become.'
☆、第 38 章
入春後,锦官城内一片花语,夜间也总有细雨潜入,因而每到黎明之际,人便有幸在红湿之处吟杜子美诗。此季节的容城远近处,有桃花烂漫,也有梨花压枝,能见海棠堆积,亦可观红枫染天。
唯独恼人的,是天暖时苏醒的蚊虫,凡见了任何亮丽的色彩,都会一拥而上。因此,在这个时节里,人们都会避免穿色彩太过绚丽的衣物。
而甘蓝恰好忘了这个规律,一路上都忙着拍打黄色帽衫上沾的蝇虫。她手上提着带给金师傅的保温桶,一遛小跑进了病房,谁知金师傅拿起勺子尝了两口,说他突然又不想喝八宝粥了。
甘蓝翻个白眼,觉得五脏六腑都有些抽搐,可又不好发作。
金师傅虽然活了有一把年纪,但从未动过开刀的手术,他纵然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保守,却也固执地认为开膛破肚会损人元气。只是一套检查下来,结石的图片铁证如山,更由於数目较多、尺寸偏大,碎石和药物拍石的选择都被移除,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开刀取石的路可走了。
「甘蓝啊,你师父都要被人家放在案板上宰割了,你还面不改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