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扎谁?怎麽是喜剧?」
甘蓝偏过头,冷眼看着袁随呆呆的样子,继续用典故□□他道:
「吴敬梓式的黑色幽默,我每天都和一堆胡屠户在一起,懂麽?」
察觉出她有些轻视自己的神情,袁随便不再作声了,虽说他能体谅甘蓝今天心情不好,可是这样不留情面地欺负他读书少,甘蓝还真是绝无仅有的第一次。
在这些她所谓的「胡屠户」之中,甘蓝渐渐地在人前人後打探到:这些人之所以能在这个食堂里工作,皆是因为背後有或多或少的关系,以是相互间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与过节。当然,对於同样是靠关系来的甘蓝,这也完全是意料之中的情况。只是她不禁要叹,不过是小小一个食堂,居然也入乡随俗地要过一把勾心斗角的乾瘾,难道锅碗瓢盆儿的世界里,也能争出春秋五霸战国七雄?
自从食堂开始对外销售之後,甘蓝每天都来得很早,抢着把烹饪的事情做了,零售的事情便不再由她管。她这麽做,为的是能在8-9点的时间内偷得清闲,而目的则是——认人。
「邱伯伯,雷阿姨让我给你带包子和豆浆过来了。」
甘蓝将塑料袋放在传达室的木桌上,面不改色地撒着谎。其实根本没人让她送,只是因为她於近日才知道,原来食堂里的雷大妈是邱大爷的老婆。也正是由於邱大爷在贾有德那里使尽了浑身解数,才最终把雷大妈塞进了食堂里做事,因而他对贾有德的谦恭态度也就不足为怪了。
「哟,」邱大爷从镜框上方露出眼睛,只剩下两团毛球的眉毛耸了耸,「麻烦你了啊。」
「邱伯伯,我能不能跟您学学关於邮票的知识?」
甘蓝说着,脸上换了许久不用的腼腆表情。
邱大爷把眼镜扶正,虚起眼,松垮的皮肤架在睫毛上。甘蓝不惧他审查般的目光,从裤兜里摸出一个信封,小心抽出内容,请邱大爷帮她长长眼。
邱大爷一看,立刻发出干哑的笑声:
「你这些是火花啊,不是邮票,不过初学者也可以买火花练练手。」
甘蓝假装不懂,摆出受益匪浅的领悟神态,乞求邱大爷赏脸,拿一本他的集邮册出来容她长长见识。邱大爷面上没有什麽,实则被捧得有些开心,返身进去翻箱倒柜好一阵,拿了一本据说只有一些散品的薄子给甘蓝瞧。
甘蓝低下头装腔作势地看着,不时问几个问题,可邱大爷并顾不上她,忙着和刚来上班的各层人物道早安。
「郝厅长,今天可真早啊,您没开车来?」
不知道是关节炎还是天生膝盖软,甘蓝斜眼看过去,发现邱大爷的站姿不太稳。
「老邱早啊,对,不开车了,步行更健康嘛。」
说话的郝厅长,是个年龄大约四五十岁的女人,着黑色工作装,她人虽不及邱大爷年龄大,但看人的目光里却携带着父母官的慈祥。
「您吃早饭了吗?我刚刚从食堂买的包子豆浆,还热着呢,您忙大事儿的人,先拿上去吃着吧!」
郝厅长忙说已经吃了,谢过了邱大爷的关心,又问他雷大姐好不好,便没再多攀谈。
邱大爷这里的确是个好窗口,甘蓝看短剧似的又看了几场後,才退还了邮册往食堂走去。
刚踏进食堂门口,甘蓝便立刻在不远处摘取到一个人影,此时正好八点半,堂里还没多少人来吃早餐,再因为大多数人都喜欢拿了回办公室吃的缘故,而最近对外经营的开始,使部分人员外移,所以堂内也只开着一处窗口。
甘蓝想赌一把运气,於是迅速跑了进去,开了一处窗口守着。果然,那人见她这没人排队,便到了她面前,微笑说:
「你早,请给我一袋奶、一个芝麻馒头和一个茶叶蛋。」
甘蓝应了一声,在手上套了塑料袋,去开一边的笼屉。
「哎呀,这一笼的都冷了。」甘蓝收回手,盖上盖子,对那人说,「姐姐你稍等一下,我去後面给你拿热的来。」
没等人说话,甘蓝就一溜烟跑了出去。那人往左右一看,脸上有抹稍纵即逝的偷笑,她掏出手机做镜子照了照,大概在窃喜最近化妆技术的长进。
理了理黑色西装的领子,她含笑看着甘蓝跑回。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5 章
「小妹妹,你是新来的?」
郝厅长道谢後,接过甘蓝装好递给她的食物,笑逐颜开地问道。
「嗯,上个月刚来。」
甘蓝老实地汇报着,收了郝厅长的饭票,戳在一根带座的铁锥子上。
「挺好的,年轻人,就是有干劲。」
郝厅长将口袋栓上,只再对甘蓝说了句「工作愉快」,便挪步离开了。
身边的台面上发出一声突兀的巨响,「大嗓门」刁大姐重重地将一摞卖空了内容的笼屉扔放在了金属案上,没好气地说:
「诶我说,外面都忙不过来了,你是不是去搭把手?」
甘蓝看她一脸被人借了谷子还了糠的表情,赶忙答应了,拉起塑料门帘朝外走去。
刚才一直守在另一个窗口的女人,此时见甘蓝出去了,转过来对刁大嗓门说:
「她刚刚和郝厅长套近乎呢,我都看见了!」
刁大姐跷起二郎腿,手指夹着围裙一角往脸上扇着风,她的两层下巴跟着动作摇曳起来,像大风天里的後浪推前浪。
「年纪轻轻,心思倒重得很啊。」
「在我们面前尽装傻子,肚子里的花花肠子简直是九曲十八弯。」
那女人说着,侧头对窗口外招呼她的人答一声「来了」,就又回去帮人捡取早点了。
刁大姐靠墙坐着,勉强把自己的身体收拾进了一个盲点区域,撩起门帘,注视着甘蓝移动的身影。
甘蓝并没有把今天早晨的事情视为某种意义上的进展,她很清楚,靠这样机率不定的巧遇,根本不能建立起任何虚实关系。只是邱大爷这老狐狸,实是有一手趋炎附势的本事,连厅长都知道他老婆姓什麽。不过他这套法子用意昭彰、手段廉价,且收效在浅表,因而甘蓝绝无学习的兴趣。
早高峰过去後,食堂里恢复到空旷无人的状态,大家於是随便坐了,聊些杂七杂八的琐事。雷大妈一个人在做清扫,旁人只是肆意说笑,皆不把她放在眼里,就连贾班长也毫无主持公道的意思。这样的情况甘蓝已经看见多次,也对他们这群人的三六九等大致有了个数。
去角落里取了笤帚和簸箕,甘蓝不动声色地走到雷大妈擦过的桌子旁,帮她扫落在地上的碎屑。雷大妈眼拙,居然没有察觉,等到甘蓝进储物间内归置清洁用具时,才听到身後有人跟她说:
「刚才谢谢你了,平时除了老陈,是没人肯帮我的。」
甘蓝正欲说不用客气时,雷大妈却直接问她:
「你都看出来了吧,我男人只是个守门的,不如他们腰板儿硬,所以我也只能由他们欺负。」
甘蓝心下有些惊异,本来反应呆滞的雷大妈,今天说话时语速竟突然加快了。她用舌头掂量着可以出口的词句,感到还是不发表意见得好。幸而雷大妈的话匣子也还没关上,拉过一个空箱子坐了,继续说:
「一开始我以为你跟他们是一码事,但是你毕竟是个娃娃,有善良的地方:比如你早上给我泡茶、帮我抬东西,我就想,你大概确实是来图个生活稳定的。」
雷大妈说,炊事班里虽然没有什麽高等职位,但这儿的工作放在哪里都能算个小肥缺。捡最基本的说:起码全年的柴米油盐、菜肉酱醋就可以不用操心了。再者,在这种地方做事,也不用担心效益不好发不出工资。
甘蓝点头说,她的确是为这个来的,因为自己读书不行,做其他事脑子又不够用,所以家里给安排了这个差事。
「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吧。」雷大妈很为她感到幸运,传授着自己的经验之谈,「你看现在的大学生研究生,几千个人抢那麽一个公务员的位子,读那麽多书,还没我们这些粗人过得滋润。」
这一番话,甘蓝并不清楚用意何在,只觉得两个人待在储物间里,叽叽咕咕得久了,外面的人难免多心,她因而以还有活没干完为由,要抽身离开。
「那个姓刁的,最爱在别人背後捅刀子,防着她点。」
雷大妈的叮嘱很中肯,甘蓝也早知那厮不是个好打发的角色,便轻轻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餐厅里聊得正欢的众人,见甘蓝出来,嘴上忽然都急刹车般没了动作,正好构成一张「鸦雀住声」的图画。贾班长善做好人,一见此状,便刻意对甘蓝说两面话:
「怎麽样甘蓝,这段时间还习惯吧?我看大家都对你挺好的,你平常也要多和前辈们请教请教。」
甘蓝连声答应着,就听门外一人粗喘一声「起!」,寻了看去,是先前把她吓了一跳的大块头陈师傅。陈师傅有着同梁山好汉相似的体魄、脾气与饭量,他此刻正扛着一袋五十斤的面粉进来,麻袋像打桩的锤子一样落在地上,所有人脚下都传来猛烈的震感。
「老贾,我给你说,这个女娃娃,干起活来比男娃子顶用多了!」
陈师傅拍打着手上的白灰,说话时嗓音厚重如钟鼓之声。
「陈叔,我帮您抬吧。」
甘蓝卷起袖子,要和陈师傅一道出去。
「哪里轮得上你!」陈师傅喝住她,话里有话地说,「这儿还有那麽多大老爷们儿闲着呢!」
他这话一出口,包括贾有德在内的在座几个男性,俱被呛得有些没面子,撇嘴的撇嘴,抠脑袋的抠脑袋,十分勉强地站起,出去帮着搬了起来。
「老贾,你不要当了个芝麻官儿就忘了本,天天跟女人在一起摆龙门阵绣花!」
陈师傅言语措辞着实不留情面,居然当着炊事班全体,劈头盖脸地教训起贾班长来。
贾有德脸上仍旧是和气的,拍拍陈师傅的肩,抱歉说着对不住,可同时也劝告他要就事论事,表达意思不要这麽尖酸刻薄。
他们离去後,留下甘蓝和那几个女人在一起,场面实在是更加尴尬。她热脸贴人冷屁股地跟她们搭了些话,都被人家敷衍冷淡地回了,最后只能悻悻然找藉口躲开。
都说「宁愿」得罪君子也别得罪小人,甘蓝最近体会深刻,和这些心胸狭窄、斤斤计较的人相处,像吃了苍蝇似的难受。
五点收工後,甘蓝意外地接到了李全博的电话,称有些话要当面给她讲。
她调到这里工作的事情,李全博在初次听到时表现出了严肃的沉默,首先,他不认为一个厨师能搅起多大风波;其次,让甘蓝沉浮在此种场合里,他有些愧疚,觉得不好跟金师傅交代。可现在事已至此,而甘蓝既然又身处此境,他也只能把她拉进来了。
「李叔。」
甘蓝在车窗上敲了敲,李全博便开了门锁,打手势让她进来说。
「最近没再出什麽事了吧?」
车驶在一条林荫道上,夕阳下,树荫如剪影一样装饰着所映之地,暖风过处,皆是清香缕缕。
知道李全博所指为何,甘蓝「嗯」了一声以作答覆。
「我们上星期收到消息说,现在各机场都布了人,只要庄家的人出境,就一举拿下。庄君直这老家伙最近想尽了办法洗钱,连自卖自买古董的手段都用上了,可是他的帐户还是被盯上了,只要一有大动作就会被冻结。」
李全博说这算是一个好消息,虽然交锋起来还有些顾虑,因为庄家尚掌握天然气与酒厂的资源,但至少目前他们的行动大为受限,气焰也被灭了不少。
从李全博的车上下来,甘蓝在街上晃了许久,迟迟没有回去的意思——这又怎样呢,她想着,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更愿意庄家的人立刻就死。
次日清早六点半,手机就轰鸣起来,声响辗压甘蓝的脑神经而过,让她从本就梦多的睡眠中心惊肉跳地弹起。拿起一看,是很奇怪的号码,且显示地不明,甘蓝用劲摁下去,掐断了电话。谁知她刚躺下,对方竟又拨了过来,甘蓝有些恼,憋着一股气接起来,只「喂」了半个字,听筒里的人却先吼开了:
「What happened between you two What the heck did you do to her(你们俩怎麽了?你到底对她做什麽了?!)」
甘蓝按开台灯坐起来,紧闭几下眼睛,视野清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