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棠心想:嚯,这么大阵仗。
过了巳时,听说萧擅之要从郡府来袁家,元棠忙召集家小仆人到门外迎接,远远便见数十辆车马从大路行来,待第一辆马车抵达袁家大门,最后一辆马车还未转入路口。
一个身着广袖宽袍,姿容儒雅的男人携着周显沛下车,料想便是萧擅之,元棠忙迎上去见礼,周显沛向萧擅之道:“这便是袁家二郎,袁将军的嫡子。”
元棠将二人引到袁将军灵前,作为使者,萧擅之先宣读京中的旨意,大意是赞扬胡将军为国捐躯,鞠躬尽瘁,虽并无加封,也算进一份哀荣,随后才在袁将军灵前上香。
萧擅之抚襟而叹:“昔年袁将军受命北征,何等意气风发,陛下也曾夸他英勇,如今我大夏又失一栋梁,可悲可叹。”
元棠以为自己听岔了,要是没记错,在朝上参袁将军的就是萧擅之的兄长,兄弟一体,萧擅之一副为袁将军之死扼腕叹息的模样,有点让人看不懂。
萧擅之又对元棠说:“听闻小郎君在琚城临危不乱,以诈降之计诱得狄人上当,斩敌千人,今日一见,果真英雄出少年,待我回朝,必定要在陛下面前好好说道,好让小郎君承乃父之志,继续为国效力。”
听他这么一说,在场袁家亲族脸色都亮了几分。
袁将军生前便想带袁棠立战功,好为他请封将军,最好还能在泽柔任个武职,好延续袁家将门之风,可惜这些计划都没实现,袁将军就战死了。元棠除了能降位袭个乡候以外,没有将军封号,也没有官职。
爵位每一代都降位继承,若无功勋巩固,袁家迟早会败落下去。
若从前沈尚书还在朝,念袁家与沈家的交情,多半会为元棠请封个将军,再推荐元棠到外镇军府任个职位,元棠慢慢攒军功,将来还有希望重振门风。现在袁家朝中无人,昔日一些故交也逐渐淡出朝廷,或转投萧家,没人牵线,元棠连个一官半职都谋不到。
萧擅之的话,似乎有点要帮元棠开路谋官的意思。
元棠可没忘记萧家参了袁将军的事,也没忘记袁将军早被划归沈尚书的阵营,他没有轻易应和,只说:“都是泽柔将士的功劳,在下实在惭愧,不敢居功。”
周显沛在萧擅之身后微微点头,意思是赞同元棠谨慎应对。
萧擅之听罢也不以为意,面色轻松地随元棠到正房休息。萧擅之官大,又是朝廷派的使者,袁家半点都怠慢不得,元棠在正房陪着他,只有乡里德旺高的长辈或本地望族派人来时,他才出去见一会儿客。
萧擅之倒像自来熟,自己带了几十号童仆,一来就把袁家前院挤得满满当当,元棠亲自吩咐管事安排萧家仆从歇脚,萧擅之却说没事,他只叫自己带的人在近旁侍奉,有事也不使唤袁家仆人,连吃食茶水也不用袁家c-h-a手,让萧家家仆从来时的大车上取用,只借袁家的厨灶烹制。
到中午,萧擅之又让人从车上去取了锦被,香炉等,在元棠准备的房间里睡了一觉,十分闲适惬意,临近傍晚,他忽然说在霁飏期间想住在袁家。作为太守,周显沛原先已经准备好招待萧擅之,迎他到自家住的。
整个袁家都被这位萧给事提出的要求给惊呆了,然而霁飏城内连周显沛都不能反对他,袁家当然只能同意,并且竭诚款待。
元棠好几天没有见过封淙,趁独处的时候向周显沛打听封淙的近况,周显沛说:“萧给事一来就见了殿下,然后派人把守殿下的住处。不过你放心,住所的仆人还是郡府的,我会叮嘱他们照看殿下。”
听说封淙又被看管起来,元棠心里难免担忧。
第10章 沈靖宣
萧擅之刚才一点儿也没提起封淙,足见他的态度。
周显沛更不放心的还是元棠:“你有情义舅舅知道,可就在萧擅之眼皮子底下,你必定要小心再小心,有什么事交给舅舅来做,不要轻举妄动。”
元棠说:“我知道的,只是我实在亏欠他。”于是把自己害封淙暴露的事告诉周显沛。
周显沛听得微微睁眼,但还偏着外甥,安慰元棠:“你也不知情,别太自责。罢了,只要他还在霁飏府内,我一定尽力周全,也算为你弥补一二。”说罢拈须而叹:“我观这位殿下品貌不俗,当年文熙太子的风采亦无人能及,若不是……总之都是造化弄人。
元棠说:“多谢舅舅。”又说,“日前收到沈家传信,蓬吴郡公之子将来吊唁。”
沈家显赫,一门里封了三位公爵,蓬吴郡公是当年北征军最高统帅,与袁家关系密切。
周显沛点点头,问:“是郡公的三公子么,这位公子也颇有才名。”
元棠说:“是。听说沈萧两家交恶已久,本来萧给事在住舅舅家中,外甥打算请沈郎君住袁家,两不相干。如今萧给事住在袁家,只怕沈郎君来了避不开。”
沈尚书和蓬吴郡公都已去世,这几年袁将军一直征战在外,与沈家联系已有些生疏,沈家这回派人来,袁家必定倾力相待,萧擅之忽然住进袁家,打乱了元棠的安排。
周显沛略皱起眉头,说:“不要紧,以我对沈郎君的了解,他定能体谅袁家的难处,不会在意。不管是沈家还是萧家,你都要小心对待,待沈郎君来了,你更要谨,莫要显出偏颇。”
萧擅之就这样在袁家住下。他带来霁飏的仆从私兵加起来过百,并没有全都带到袁家,还有部分留在郡府。
也幸亏是这样,不然袁家根本容不下那么多人。
元棠转门将宅邸南侧的院落划出,独给萧擅之居住。
萧擅之似乎还算满意。
因萧擅之住在袁家,周显沛这个郡守也要时不时往袁家跑,有时还得带上郡府属吏作陪,同乡大族听闻萧擅之在袁家做客,纷纷前来拜访,一时袁家门庭若市。
五日后从泽柔归来的袁家妾室和家仆实在无处安置,幸好周显沛借出两座别院,又有元棠的舅母辛氏帮忙照料。
萧擅之倒也没为难元棠和袁家,只是这么住着,也不用元棠时时作陪,有些霁飏大族主动邀请萧擅之,他也会欣然前往。
萧擅之带来的仆从大多是少男少女,个个生的眉清目秀,做事也伶俐,他们着同一颜色样式的绸衣,比乡间普通富户家的孩子还金贵些,除了服侍主人,不干涉袁家诸事,也不与袁家家仆多说话。
萧擅之每次出门都带着这样一批俊男美女,前呼后拥,成为霁飏城内外近日一道风景。
不过几日,有些人家开始模仿,也给童仆穿上鲜亮衣裳,出门让十来号人随侍,成群结队出游的现象蔚然成风。
又过了几日,霁飏南门奔入一骑,直至袁府,敲开袁府房门。
元棠收到门房递上的名帖时,正陪周显沛和萧擅之在花厅喝茶。
“沈郎君到了。” 周显沛看到名帖,嘴角略提起,肩膀微微放松,声音很平静,眼中却流露出些许细不可察的愉悦。
萧擅之露出个不明所以的微笑。
周显沛对元棠说:“你立刻让人去接沈郎君,莫要耽误,备上房,亲自安排,不要马虎。”说完又觉得自己表现得有些过于急切,转头望着萧擅之,以表请示之意。
萧擅之似笑非笑,说:“我也有一阵没见过沈三郎,借周使君的地界与旧友重聚。”
萧家与沈家在朝堂上死掐,私下几乎没有来往,这是大夏人尽皆知的事,沈靖宣就算与萧擅之相识,恐怕也没有什么令人愉快的友谊。
沈家出过宰相,娶过公主是大夏一等豪门,萧家与之相比还得靠后些,况且袁家受过沈家提携,就是萧擅之这尊大佛住在家里,当着萧擅之的面,袁家也得表现出对沈靖宣应有的重视。
元棠立刻吩咐人准备,周显沛也让人回家将周氏几名优秀子侄叫来作陪。
待众人出门迎接,萧擅之也跟过来,并让他带来袁家那几十号仆从列队,与袁家人各占大门两侧。
萧擅之出来前居然换了一身衣服,缓带飘举,环佩微鸣,更衬得他俊雅潇洒。
元棠纳闷,接个人而已,有必要吗。
片刻,有七八个人骑马而来,其中两个还是元棠派到城门接人的,当中一人骑白马,身着素色窄袖骑服,他一眼看到站在门前的元棠,翻身下马,朝元棠拱手。
见了沈靖宣,元棠忍不住用眼角瞥萧擅之,总算知道这人为什么紧张兮兮的,十有八九是怕被人比下去。
这位沈靖宣沈三公子的确是位非常出众,即使身着简单骑装,衣衫微然尘土,光是站在人前也叫人移不看眼睛——首先他长得就很俊,面冠如玉,神清目秀,眸光凝星,流盼之间如冷华璨然,让人过目不忘。
如果说特意打扮的萧擅之能在仪容上打七分的话,那么风尘仆仆却从容娴雅的沈靖宣至少能打九分。
若是沈靖宣也穿戴整齐稍加修饰,那基本没萧擅之什么事了。
“在下凤临沈氏沈靖宣前来吊唁,望小郎君节哀。”
沈靖宣彬彬有礼地与元棠叙了两句话,却连看也看萧擅之一眼。
两人都是客,元棠便对沈靖宣说:“这位是萧给事。”
沈靖宣只点点头。沈家曾为权贵,如今仍是声望颇高的一等世家,在普通朝廷官员面前有不假辞色的资本,萧擅之不是普通官员,也是世家出身,但萧沈两家素有旧怨,沈靖宣的态度也算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