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情花
大秦,京师,郊外大营。
“准备好了?”妇人掀起帘子,问了句,秦越不舍地移开目光,道:“准备好了。”
“随我来吧。”妇人在前面领路,来到一座临时搭建的营帐里,一朵暗红色的断情花散发着奇异的芳香,引诱着世间多情的人儿来采撷,谁会想到这么美艳的花有那么一副狠毒的心肠?
妇人熟练地捣碎了花瓣,放入药罐中煮至沸腾,那突突的声音响起,盖子口冒出了热气,预示着秦越该服下这夺了无数人性命的毒物。
秦越端过碗来,望着那沉沉的汤药,她似乎看到了漫无边际的桃花林,落英缤纷,凤蝶飞舞,沿着窄窄的石阶拾级而上,小小的木屋升起了袅袅炊烟,一个穿着桃红色衣衫的女子从屋后走出来,长裙曳地,花瓣在裙裾上飘飞,凤蝶在肩上停驻,推开木屋吱呀吱呀作响的门,回眸一笑,道:“阿越,你又来晚了,该罚!”
该罚!秦越的唇角勾起一抹淡然的浅笑,好想再听你说一次:“该罚!”为了你,即便是喝下了所有的桃花树下埋着的酒,我也愿意。
仰头,一饮而尽,香气溢满了唇齿间,顺着喉咙,一直流淌到她的身体里。
“开始吧。”秦越对着妇人淡淡一笑,妇人恍然,半晌,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怡王的旗帜在空中飘扬着,陈相云在女儿陈枢的护送下,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郊外的大营,他下马的一句话,便是:“殿下在哪里?”
他必须马上见到秦越,他想问一问,在秦越心中,江山和美人,他到底要哪一样。
“禀大人,殿下正在营帐里,为王妃治伤,已经吩咐了,其他人不得入内,否则斩首。”
“治伤?”陈相云脸色一沉,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为一个不中用的女人治伤。
“我要见殿下!”陈相云往营帐的方向走,一个士兵拦住他,道:“殿下不准任何人入内!”
陈相云退后几步,正要发怒,谢无常从里面走出来,对陈相云行了个礼,道:“陈大人,里面请。”
谢无常领着陈相云走进了大帐中,他看到秦越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毫无血色,仿佛死去了般。
“殿下怎么了?”陈相云倒吸了口冷气,难道秦越死了?
谢无常摇头,道:“还没有。”
“还没有?”陈相云的眉头锁了起来。
谢无常道:“大夫说了,若是能在十天内醒来,就能活,若是在十天内不能醒来,便要准备后事了。”
“王妃呢?”
“遵照殿下的命令,已经送去了曾卿那里,估计过些日子,就能回到燕国了。”
陈相云沉默不语,他不欣赏秦越为了儿女私情而抛弃王图霸业,但是他不能不动容,毕竟这份情,太过于执着,太过于浓烈,太过于真诚,陈相云有些隐隐的感动。
“殿下终究是放下了。”陈相云长长地叹道,他隐去了后面的话,只是这放弃的方式,太过于残忍,对于两人来讲,都太残忍。
“陈大人,从今天开始,黑甲军团的谋划全都仰仗您了。”
陈相云摆摆手:“这本来就是相云的本分,只是现在湘南王的军队士气正锐,对我们虎视眈眈,若是不早撤离,我们很难回到南越。”
“若是撤离,只要大人一句话。”
陈相云摇头,不无忧虑道:“没有那么容易,曾卿的军队也在撤离,可是出去的路只有一条,一旦两军相遇,必有混战,到时候湘南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谢无常一愣,道:“那可如何是好?”
陈相云沉吟道:“现在,我们必须立刻封锁消息,殿下昏迷的消息不得外传,否则会军心大乱,敌人也会乘虚而入。”
“这个好办。”
“好在还有秦四将军压阵,不至于三军无将,你看着地图,直道从京城延伸而出,两边皆是崇山峻岭,自古以来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们的黑甲军团,在青木山西边,而曾卿的神策军团,在东边,湘南王的军队,在京师之中,也就是在我们的西北方向,一旦他们形成合围之势,我们将很难突围。”
谢无常看着地图上的几个红点,神色凝重,道:“如果我们等待的话,便是坐以待毙,若是主动突围的话,便是自投罗网?”
“不错。”陈相云点头。
“所以,我们现在陷入了……绝境?”
陈相云低头不语,谢无常往后退了两步,仰天长啸:“难道我们真要命丧于此?”
“不会!”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传进来,陈枢掀开帘子,提着一杆□□走进来,英姿勃发。
“这位是……”谢无常疑惑道。
陈相云捻捻胡子,道:“犬子陈枢。”
陈枢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父亲居然没有拆穿她的女子身份,喜的是这代表父亲认可了她的想法。
“见过常大人。”陈枢抱拳行礼,谢无常忙扶起她,笑道:“我不过是一介布衣,你给我行礼,真是折杀谢某了,不知陈公子在军中任何职务?”
陈枢挺直腰板,自豪地说:“从南安来之前,在封将军的军队中任伍长一职!”
“伍长?”谢无常一愣,陈相云的儿子只当了个区区伍长?
“常大人,我有一计,可助殿下脱围。”陈相云微微一笑,计上心头,女儿果然是他的福星啊。
大秦,京师,神策军营。
“凝儿!”司马璟坐在南宫凝的床边,惊喜地注视着悠悠醒转的南宫凝,南宫凝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刚从梦中醒来,她还记得,在梦中,阿越一直在呼唤着她的名字,在对她柔情细语,诉说衷肠,可是当她醒来后,却发现在她身边的,是司马璟。
南宫凝的唇动了动,好像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她茫然地四处看看,搜寻着秦越的身影,可是四周除了桌椅和简单的碗筷,再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凝儿,你已经昏睡了许久,总算是醒了,来,喝些热水。”司马璟殷勤地端上一碗温水,凑到南宫凝的唇边,温热的水湿润了她的喉咙,她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腹中涌起一股奇特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桃花香,游走全身,毫无知觉的身体恍若一株枯萎的桃花又重新绽放,力气慢慢地注满了四肢百骸。
“阿……越……”南宫凝吃力地吐出了两个字,司马璟的神色怔了怔,掩下心中的醋意和怒火,一脸遗憾道:“秦越亲自送你来这里,还留了封信给你……”
“在哪里?”南宫凝挣扎着要做起来,碧儿忙将她扶了起来,司马璟慢慢悠悠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南宫凝。
“拆开。”南宫凝没有接,她没有气力,只好让碧儿帮忙拆开信封,去掉封蜡,一张淡黄色的信笺漏了出来,碧儿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看也不敢看一眼。
信的开头大段大段的文字写了战局,奉劝南宫凝早回燕都,匡扶燕国皇室,直到末段才提及两人之事:“怡王府初见,你我约定,我助你复国,你伴我□□,今燕国复国在望,而我□□大势已去,叹世事无常,祸福难料,到了如今,约定已成,你该回燕国去,我该回南越去,至于那份爱情,世事艰难,只会牵绊住你我,阻拦我们实现彼此的计划,若非因为你,我也不可能错过这大好时机,带着残兵回南越去,离皇位咫尺之遥而不得,由此来看,你我就当那份爱已经被那场大火焚毁在那片桃林里了,以后,我一门心思地谋划我的霸业王图,大秦的一切,皆与你无关……”
南宫凝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整个信笺,她瘦弱的手指紧紧地攥住那张纸,浑身颤抖得厉害,带着哭腔,咬牙切齿道:“好你个秦越!你要与我恩断义绝!你要与我老死不相往来!你嫌弃我,嫌弃我碍了你的事,嫌弃我耽搁你的王图霸业,好……好……好……就遂了你的愿,从今天开始,燕秦两不相干!咳咳咳……”
又是一阵咳嗽,碧儿喂她喝下了汤药,方才好了些,司马璟见南宫凝一脸疲惫,魂不守舍,对谁都不愿理睬,陪了一会儿,只得讪讪地退了出去。
“公主如何了?”挑开主帅的大帐,坐在正中的曾卿随口问了问,手中的笔没有停,他对南宫凝生死毫无兴趣,既然秦越已经放下了这感情,南宫凝与他就再没什么关系了。
司马璟皱了皱眉头,道:“醒了,又睡下了。”
“大病初愈,都是如此,过些时日就好了。”曾卿还是没有抬头。
司马璟点点头:“将军说的是,真是不知道秦越用什么法子治好凝儿的,刚才军中的大夫请脉的时候,竟说她的身体里似有一股气息,在慢慢地与她的血液相溶,让她本来快要枯竭的生命重新焕发生机。”
徐云子的眉毛抖了下,曾卿手中的笔顿了下,他又写了两笔,还是放了下来,道:“怡王那边来送的人可有说什么?”
司马璟摇摇头:“没有,只说公主身受重伤,怡王费心为她治好了,需要静养多日,不得晒日光,不得受风,不得着凉,否则会落下终身的毛病,还给了一副方子,嘱咐一定要按时服药。”
徐云子追问道:“那方子是什么?”
司马璟细细回忆,一一述来,每说一副方子,曾卿的脸色就沉了一分,司马璟说完后,曾卿和徐云子皆是沉默不语,许久,只听曾卿喃喃道:“断情花……”
作者有话要说: 对追文的各位表示感谢,对留言的木木表示感谢。。。。
☆、孽缘
破碎的京师,在初春未融的雪景中显得分外萧条,往日繁华的京城人烟稀少,断壁颓垣兀自黑熏熏地零落在寒风中,整个城池好似被遗弃了一般,湘南王麾下的兵马驻扎在冰天雪地中,这些西北来的兵对秦都的寒冷很不适应,都缩在衣服里,在寒风中颤抖着,牙齿上下碰得咯咯响。
赵威在一座完好的大宅里,靠在温暖的炉火边,一边烤着火,一边听着下人的禀报。
“燕都已复,只待南宫凝与司马璟回京,设计灭之,一旦大业成功,愿年年纳贡于大秦,与大秦永世交好。”
“下去吧。”赵威挥挥手,下人拿了赏钱,悄然退了下去,赵威倚在靠背上,懒洋洋地盯着越烧越旺的炉火,喃喃自语:“兰青,我已经到这皇城了,你……在哪里?秦晔那老贼死了,死无全尸,有人说是秦越杀的,哼!真是恶有恶报,他最终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给杀了,哈哈哈,他当年霸占你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会有今天的结局……”
赵威咳嗽了两声,京师的天气显然让他衰老的躯体不太适应,他断断续续道:“我知道,你一定瞧不起我,一定非常恨我,恨我给你下了迷药,恨我禽兽般地占有了你……可是……可是你怎么能喜欢南宫芳华呢?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为什么要喜欢那样一个人……她死了,我亲手杀了她,你一定会恨我,对吧……哈哈,兰青,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可是唯独一件事情,我不能答应你。”
赵威挣着坐了起来,他攥紧身边的长剑,眼神蒙着一层狮子般的狠戾:“我要杀了秦晔的那个贱种,秦越!”
“父王。”赵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赵威神色错了错,恢复了原状,他清了清嗓子,道:“进来。”
进来的赵汐已经换回了女子的服装,清丽脱俗,宛若一株淡青色的花生长在凛冽的寒冬,她恭敬地行了个礼,道:“禀报父王,我已去了那里巡视粮草,估计够大军一月之用,但是冬衣不太够了,许多士兵都冻坏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