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威摆手道:“我们本来就是要速战速决,等赶走了曾卿,杀了秦越,占了这大秦,还有什么冬衣筹不到?且让他们冻一冻吧,不过多死些人罢了。”
“可是……”赵汐担忧道,赵威不耐地制止了她:“要成大事,不可有妇人之仁,那些士兵不过是用来打仗的,死了也不过是少张吃饭的嘴,但是战机不可延误。”
在赵威的世界里,只有战争,而没有士兵,所有的士兵,都不过是数字,少一个人,就是减了个数字罢了,他从不会去考虑,那些士兵身后,是一个完整的家庭,那些家庭,组成了江山社稷,所有的军饷,所有的辎重粮草,都是这些家庭辛苦劳作而得,这些士兵的身上,承载着一个家庭的喜怒哀乐,甚至承载着一个家庭的兴衰荣辱,他们不仅仅是一个数字,更是一个个家庭的命运。
赵威只想快点做完这一切,他太想念叶兰清了,他太害怕失败了,他对胜利的执着已经是一种病态的狂热,为了达到目的,他的心中,没有任何人,除了魔鬼。
赵汐不得已,只能退了去,这里,她一刻都不想多呆,在赵威的眼中,早就没有她这个女儿了,在她的心中,赵威也不是她的父王,她此时孤孤单单地走在回廊里,院中的枯树上,竟冒出了油油的新芽。
春日勃勃的生气被积雪掩盖着,预示着新的一年已然开始,新的生命正在酝酿,冰雪消融的日子正在快步走来。
只是,这个春日,来的太晚太晚,大秦的京师,依旧笼罩在冬的萧瑟里,久久不散。
赵汐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交了兵权的她,除了平时巡视巡视军营,给赵威打打下手,其他什么活也不用干,一下子就闲了,她蓦地感到一种彻骨的寂寞,她缩了缩脖子,突然瞥见两个士兵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往军营走,那女子慌乱间撕咬起那两个士兵,被士兵重重地扔在了地上,用手中的剑鞘打起来。
湘南皱了皱眉头,走过去,喝道:“干什么!住手!”
几个士兵停住了手,对赵汐行礼,军队每占领一处,士兵们都会抢当地的一些妇女进入军营,供士兵们淫乐,这是所有军队秘而不宣的事情,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上至大帅,下至伍长,都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赵汐喊住他们,他们并没有什么担忧。
湘南瞥了眼那女子,只见女子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湘南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她清了清嗓子,道:“正好我的那里缺个丫鬟,你们把她送到我的府上。”
那女子浑身一颤,不过这次她没有反抗,任由那几个士兵带走。
湘南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直冰冻的面容略略舒展开来了。
大秦,京师,神策军营。
主帅的大帐里,曾卿缩在袍子里,一个探子在慢慢地回报探听来的消息:“据属下查探,怡王的黑甲军团一切如常,只是突然提拔了一个小将,名唤陈枢,听闻是陈相云的儿子,原来在南安的封商铭麾下做过伍长,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小将辅助秦四练兵……”
曾卿浑浊的眸子动了动,一缕傍晚的阳光从军帐的缝隙中透漏进来,正照在案头的兵书上,泛黄的兵书已经有些破烂,书角不知何时破损了,微微翻卷着,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认真的影子,那个身着锦衣的小小少年,一字一句地念着兵书上的字句,对着她的娘亲许下保护的诺言,两只眸子晶晶闪亮,好像天上的星星,一股温情自他的内心深处涌起,蓦蓦然渗入周身,他摸了摸的系带,紧了紧衣领,没来由地叹道:“春天来了。”
“天气变暖了。”徐云子淡淡地应和道,两个人似乎只是在谈论天气,无聊而无趣。
“有怡王的消息吗?”曾卿问。
探子摇头:“我们在山头上观望了许久,连续多天不见怡王的影子,军中甚至有流言传说怡王已经死了。”
曾卿沉默不语,看得出,他的神色有些淡淡的低落,徐云子挥退了探子,目光投向他,道:“你在想阿越。”
曾卿没有回答,既不否认,也不肯定,一脸茫然。
“我不该想她。”曾卿终于开口了,带着些许的无奈,带着些许的自责,带着些许的茫然。
“为什么不该?难道就因为你也许要亲手杀了她?你何必要把自己逼到那样的田地?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吶……”徐云子面露悲戚之色,“当年你离开了皇宫,假死易容成为曾卿,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她一直以为你死了,她女扮男装,受尽委屈和辛苦,努力奋斗,一心杀了秦晔为你复仇,你却对她没有丝毫的怜悯,为了复国,甚至要亲手杀了她……”
“不要再说了!”曾卿的声音忽的变成了女子的嗓音,徐云子却并没有停止的意思,他喊了声:“兰青!若是我再不阻止,你会酿成大错!”
曾卿怔住了,眸中充满了复杂的神色,她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还是秦越的阿娘,忘了自己还是古宁国的长公主,忘了自己还是个女子,她一门心思地要为南宫芳华报仇,一门心思地要复国,连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要杀。
“哈哈哈……”叶兰青凄然笑了起来,谁会想到这副面容之下,竟一直藏着死去多年的惠妃娘娘呢?
“兰青。”徐云子哀叹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责,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若是你还是一意孤行,坚持要杀阿越的话,怕是会后悔一辈子。”
叶兰青的眼前浮现起秦越的样子,或是那个跌跌撞撞,牙牙学语的婴儿,或是粉雕玉琢,朗朗读书的小皇子,或是邪傲不羁,俊彦潇洒的怡王,都有一颗赤子般的心,一颗只为她阿娘的心,她要是知道,一直在算计她的,就是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娘亲,她多年为之努力的人,她会是什么反应?她会是什么想法?她会如何自处又如何待她的阿娘?
“当年若是真死了,倒也就干净了。”叶兰清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凄凉,身为一个母亲,她无法真正地撇去与女儿所有的干系,即便她并不想去爱她的女儿,可是,她总是不自觉想要去干涉秦越的事情,比如,她见不得秦越爱上南宫凝,她让秦越女扮男装不过是为了让她在皇宫中生存下来,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儿竟会如自己一般,爱上一个女子,爱上的还是芳华的亲人。
她不能接受,也不会允许,秦越和南宫凝必须分开。
“兰青,那孩子……够苦了。”
叶兰清神色变了变,又恢复了一贯的表情:“她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如今受了这些苦,不过是老天的责罚……”
“或许,她真的死了,即便不死,也活不了多久。”徐云子突然觉得不再想争论下去了,秦越死了,这个问题便不再是问题,就连着她一同埋进冰冷的地下。
或许,她真的死了。
叶兰清的心狠狠地扯了下,一股锥心之痛让她不由自主地吸了口冷气,她从来没想过,那个自己最烦的孩子,会死去,从今后的岁月里,再也不会有那么一双亮亮的眸子,关切地注视着她,不带任何的私心,为她欢喜,为她忧愁,忍受多年的辛苦,只为她报仇雪恨。
断情花,天下至毒,无药可医,死状极惨。
“她若真的……死了……也是自己……做的孽!”叶兰清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说了这短短的几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小童感冒了,头晕晕的,估计会影响到更文进度。。。诸位见谅。。。
☆、传说
在大秦的历史上,也许这段晦暗不明的日子,不过是一个瞬间,可是对于陈相云与谢无常来讲,却分外难熬,□□之计一败涂地,被围困于山谷中,湘南王与神策军虎视眈眈,主帅秦越生死不明,唯一值得慰藉,便是小世子秦安还健健康康地活着,一旦秦越身死,那么秦安便是他们的唯一希望了。
春天的脚步慢慢近了,不过寒风的凛冽丝毫不减,随着粮草渐渐耗尽,突围的日子也快来临了,这一天的晚上,月明星稀,起伏的山脉隐没在寂静的夜幕下,主帅的大帐里,烛光摇曳下,案上摆着一副地图,陈相云眉头微锁,似乎在考虑什么,谢无常站在一边,不是凑上去耳语几句,陈相云连连点头,两人似乎达成了什么计谋。
“一定不能让人发现殿下。”谢无常道,“一旦让敌军发现殿下,那么殿下就危险了,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取殿下的首级。”
如能取对方主将首级者,封万户侯,如果是秦越这样的王侯,更是可以得到封赏无数,这是无数士兵梦寐以求的荣华,所以,秦越无疑是所有士兵们搜寻的焦点。
况且,湘南王是无论如何都要杀秦越的。
陈相云沉吟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只是从未试过,前几天刚吩咐工匠做了,今晚怎么也该做出来了。”
“什么东西?”谢无常不解地问,只见陈相云从袖中拿出一个卷轴,递给他,谢无常展开一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一只巨大的木鸟跃然纸上,上面勾画着复杂的构造,巧夺天工,谢无常记起往日做生意时,听过这种木鸟,世传是费清明一时兴起所造,也有人说是古宁国的某个皇家御用工匠所造,传闻甚多,却没有任何人见过这种木鸟,谢无常一度认为这不过是百姓们茶余饭后消遣的野闻罢了。
“原来这木鸟是真的。”谢无常不可置信地喃喃念着,陈相云苦笑道:“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曾在宫中的藏书里见过这副图,此番凭着记忆画下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像书上写的那样,如活鸟般飞起来。”
“大人,大人!”一个士兵冲进来传报,“东西做出来了!”
陈相云倏地站起来,激动地冲了出去,谢无常也紧紧跟在后面,两人拐来拐去,来到军营最角落的一处营帐中,帐前守卫森严,士兵们见到陈相云时,都尊敬地行了个礼,为两人让出了路。
营帐中,几个工匠看起来疲惫不堪,看来连日来他们一点都没有懈怠,不过他很快就被中间的那个庞然大物吸引了。
一个巨型的木鸟被涂得无比鲜艳,火红的羽毛栩栩如生,鸟的眼睛甚至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它不是一只木鸟,更确切地说,是一只凤凰。
饶是见惯了世面的陈相云也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在这个安静的夜里,他们见证了一个古旧的传说,仿佛是两个孩子,按照一张远古的藏宝图在家中的院子里挖出了古代的货币。
陈相云在鸟的头上摸索了下,打开一个机关,之间木鸟的腹部慢慢打开,露出一个巨大的空间,正好够躺下一个人,他满意地点点头,关上了木鸟。
“让我们看看,这究竟是只活鸟,还是只废物。”陈相云抖擞精神,指挥木匠把那木鸟搬出去,一行人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上了大营边上的山峰,此时,朝阳的清辉渐渐从天边放射出来,远山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华服,露水微凉而清新,让人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工匠们小心翼翼地放好木鸟,陈相云在木鸟的头部捣鼓了一会儿,拍拍手,道:“放出去。”
在木鸟边上操弄完后,工匠们默默地退到了边上,谢无常紧张地看着那寂然不动的鸟,心里期待着,担忧着,祈祷着。
突然,那木鸟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起初像是一扇破旧的门,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咿呀作响,后来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那一刹那,只见那两扇翅膀“忽”地动了起来,僵硬的木腿向前一跃,跃下山崖。
俯冲的木鸟眼见着就要摔倒地上去了,在众人的担忧中,突然翅膀一抖,利用凛冽的风直冲高天,深蓝色的天空中,万道金光从山的那边射过来,火红的木鸟在万丈金光中飞翔,谢无常觉得,他真的看到了凤凰,看到了神鸟。
“殿下有救了!”陈相云黯哑的嗓子里念叨着,炯炯的目光里竟泛起了一层雾气。
“立即传令,全军整肃,星夜起拔!”
春日的一天在慢慢变长,但是对于陈枢来讲,却异常地短暂,她终于见到了崇拜已久的怡王秦越,尽管秦越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尽管连呼吸都很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