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安心了。
有一道暖暖的热流，从强烈而疯狂的力量挤压中保护了他。
起先那微弱的力量在挤压下几乎崩溃，但是清风安心了，冷静了，能毁灭他的恐惧也就渐渐转弱了。
……
经脉里疯狂奔流的力量，与引导它平息的意志，相互争斗。
漫长的拉锯战不知持续了多久，清风眼睛里的血色终于褪去了。
渐渐清晰的视线中，清风看到了师父。
鲜道长双手抵在他的胸口，脸色白的发青，万年一式的人民服被汗水和血浸的湿透了。
“……师……”
鲜道长挑动了一下唇角，血从嘴角溢了出来。清风这才意识到人民服上大片大片的血是怎么来的，他不敢说话了。
鲜道长双手离开徒弟的身体，掐了个指诀，默默调息起来。
看着虚弱的师父，清风眼眶发热。
师父的身影和一个老妇人的影像重合起来。
他心里充满深深的自责与懊悔。
不只是对师父。
也不是对弟弟。
还有那个人……她——清风从不敢去想的那个老人。
他只向前看，从不回头。
是因为——不敢回头。
清风讨厌弱者，清风厌恶女人——明月知道他哥的情感是残缺的，但是连他也不知道理由。
因为弱者、因为女人、因为“她”——是比“小二”埋藏的更深的禁忌。
——姥姥。
她是他的罪，是他第一个害死的人。
虽然姥姥总是骂他，总是打他，可是她毕竟养活了他们。她一个干扁瘦弱的老太婆，把他们拉扯到能说能跑，能……一挥手把她推翻个跟头。
也许她没有给他们爱，可他们是吸食着她的生命活下来的。
但这些道理，是清风长大了才明白的。小时候他不懂，他只是一味地憎恨她，他讨厌她。
有一天，她又不住口地骂他“鬼娃子”，让他去死。他恼极了，用力推了她一把。他知道自己力气很大。
结果她整个人飞出去，摔在上了冻、硬梆梆的地面上。
——再也没站起来。
……
……
……
那个时候，他懵了，他以为她会哼哼唧唧爬起来，抄起那根木棍子继续打他……
可是她没有，不知道傻站了多久，他才想起来去晃晃她……
姥姥已经变凉了。
老家的冬天很冷很冷，人死了，一会儿就硬了。
不管他再怎么用力晃她，姥姥的眼睛都没有睁开。
那是清风第一次碰触死亡。
村里的老医生说，姥姥会死，是因为劳累过度“猝死”的。
但他知道不是，如果他没有推她，一定不会死的……他明知道自己力气有多大，比姥姥的力气更大。
在那之后，他再也不敢用力去推谁，村里的人们怎么欺负他，他都不敢还手。
清风畏惧死亡。
他厌恶其他人类流血，他们弱的可憎。
是真的……原来那些话是真的！！
村里的三姑六婆一直在说，“那孩子命太硬，和他有牵连，会被他克死！”
清风看到了，诅咒应验。
然后小二……小二不知道他犯下了多可怕的罪行。只会傻笑的小二，老是缠着他的小二……
他讨厌他缠着他，他真怕再累死他，才会想着摆脱一切。
可他甩不掉啊！！
再后来，他认命了，甩不掉，那就看紧吧，保护好他——同生共死。
「你活着有个啥用？」
「活着，看好明月。」
——明月好，就是真的好。
20年了。
20年来他只向前看，从不悔恨，所以他渐渐淡忘了。
明月太可爱，太体贴，太乖巧了。
明月总粘着他、缠着他、腻着他。
所以清风认定——明月永远不可能离开自己。只要他按照约定，不离开他，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清风想要保护明月，他以为自己在保护弟弟，但事实也许完全相反。
直到这一次明月离开，才把他因为害怕而逃避的一切，从心脏腐烂的疮口里挖了出来。
他仿佛听得到明月的声音说，“哥，没事儿。我陪着你呢，有啥能难倒咱俩？”
可是，可是现在——明月不在，所以他被难倒了。
一双手抚摸上清风的头发，很粗糙，可是更温暖的大手。
“……师父，对不起。”
清风为自己可耻。他不想像个孩子，但在师父面前，他总是没用的像个孩子。
鲜道长拍了拍他肩，起身，站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清风。这个从小坚强，坚强到冷酷的徒弟全身是血，遍体鳞伤，无法承载的力量让他从头到脚骨肉爆裂，破破烂烂的。
清风很酷——冷酷，俊美的面孔像是用冰雕出来，少有情绪流露。
鲜道长时常有和明月一样的念头，如果这个小酷哥能更坦率地把感情表现出来就好了。可是他没想到，清风脸上的冰层崩裂后，会是这种……
这种绝望一样的自责、悔恨和哀伤。
鲜道长怜惜徒弟，心痛的只想泪奔，却还是硬起心肠说，“清风，这次你要自己站起来。”
“师父……”
鲜道长也在忍，忍住不去宠溺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独立的弟子。
他教过他无数次，真正的“强”是心的坚强，不是单纯地依赖力量，用暴力去破坏障碍。
他早已把能教的全都教给了清风，徒弟也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可依然缺少能驾驭力量的意志。
清风很坚强，但那份坚强是舍弃了自身的脆弱得来的。
不是面对、然后克服，是彻底的舍弃。
而明月，那孩子就像是布在清风身边，任何人都无法打破的保护罩。
只要明月在，就没有任何人能伤到清风。
鲜道长看着两个徒弟，以寄生在对方身上的形式成长。他们两个残缺着，相互扶持着，跌跌撞撞地一路走下去。
他知道这样很危险，可他无法强迫他们独立，那是他们生存的方式。
可是这一次啊，清风，明月不在了。保护者不在了。所以，清风到了必须与逃避的一切——生死一战——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