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若沙城 by 一灯如豆【完结】(10)

2019-04-02  作者|标签:



他会不会……再也回不来了?
“殿下……世子殿下……”

猛地从冥想中回过神来,寻雷掩饰地放下书道:“从父请讲。”

“既是选择统帅,为夏国征战四海的军士们也有他们的发言权。所以恕臣斗胆,臣已派
此人将先锋前军集结完毕。”

其他人闻听惟亮此言莫不纷纷面上变色,举座哗然。

寻雷也是一怔,自己的这位从父历来以处事谨慎著称,今日怎麽会不经奏请擅自委派出
征将帅呢?就算他统领两军兵马,位居天都王,但开战在即,这种做法也著实可称作大不敬
了。

“现在请殿下出城去听一听,六万前军将士们的欢呼声吧。”

细小的微笑堆栈在眉目之间,惟亮声音不大,却一字一顿说得真切。“看一看,他们心
目中夏国不二无双的军神!”

难道──?

霹雳在头顶处轰然炸响,寻雷霍地起身扔下书卷直奔出去。

惟亮望著那如在疾风骤雨中穿行的鹰隼身影,不露痕迹地叹了口气……
薄光中,晨鸦枝头迎著细雪。

开城门,放眼望去一片没有边缘的人的海洋。

军士们欢呼雀跃著挥舞旗帜和刀枪,仿佛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般欣喜。

很久没见过如此令人动容的场面了,以至於连刚刚到达的寻雷等人也大大出乎意料。

万千之众在为一个人而欢腾。

即便是夏主德明或寻雷自己,所受的爱戴似乎也比不上今日此等盛景。

正对那片翻腾之海的沙坡上,静静立著单人独骑。

流光素朴的缁色盔甲,腰间夺目的水月银纹弯刀,踢雪乌骓马身上颇具古风的鎏金杏
叶。冲杀过无数暴烈炼狱,夏国古往今来唯一可媲美战神的这个人,如今仍旧是一副淡泊安
静的模样。

这陌生又熟悉的背影霎时刺痛了寻雷的眼睛。他肃立原地,看著惟亮策马抢步上前奔过
去,含笑拍拍那人肩膀轻声说了句什麽,朝後面一指。

青黛波浪的前方,被震耳欲聋的喊声围绕的人缓缓掉转马头。

头盔下,漆黑眼睛如雾色烟波下优雅飘动的霜凌,未沾分毫杀戮的浊尘。天生的凛然姿
态,又异常清冽透明。

灰纱罩衣兀自飞动,翻腾不休。寻雷百感交集地凝视对方,任凭雨水的味道悄无声息地
爬上睫毛。

庆离。

我的庆离。

你,终於回来了。

22


第22回 沙之眼
更新时间: 11/16 2006

圣天六年十月二十三日,夏国部队经过了临近药罗葛河的冬季水草带。

这几天经常会下一阵雨雪,虽不大,但到处变得泥泞不堪,行军愈发艰难。接连有人或
马匹陷进冰冷泥沼里,咒骂声也开始随之此起彼伏。

再继续向前越过碎石子沙土地後,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起码有四天的时间找不到一块
绿洲。

没藏庆离策马找了个高坡向远处细细端详了片刻,吩咐身边的兵士:“去请惟亮大人过
来!”

等了半天,传令的兵士跑回来说天都王并不在本阵,周围队伍里也没见到他的影子。

沈默地思索片刻,庆离点点头说:“知道了,下去吧。”

他止住其他侍卫的跟随,独自调转马头下了高坡,逆著行军方向朝後面奔去。

负责运送粮草饮水的辎重驼队走在前军队伍的最後面,由耶律光负责督管。驼队行进原
本就比骑兵马队缓慢许多,此时又有不少骆驼陷了进去。兵士们吆喝著卸粮草把动弹不得的
骆驼拉出来,到处一片忙乱,人人冻得直打哆嗦,浑身污泥。
耶律光心急如火。

按计划要在当晚进入戈壁。看这种情景驼队势必会被远远落下,但之後几天里军队给养
又只能依靠自给,如此一来整个部队的行军速度就要放慢许多。

“不要放慢速度!!”他厉声叫道,“每个支队留下十人,其他的都给我跟上队伍!”

还没喊完,数丈之外又有一只骆驼前腿陷了进去。几名站在附近的兵士赶紧卸下草料包
连拉带推口中呼哨连连,骆驼还是纹丝不动。耶律光正要驱马上前,眼见著对面冲过来一个
像是将领装扮的人,俯身抢走兵士手中绑骆驼的绳子,马镫一催,胯下四蹄雪白的黑马嘶鸣
著在河滩上艰难向後踏步,一点一点将骆驼拖离出来。

他把绳子在鞍鞯的钩索上绕了几匝,随即跳下马和兵士们一起将落在泥潭里的草料包扛
到干燥点的地方。

耶律光这时才看清来人的模样,不禁失声惊喊:“庆离!”

那人起身看看他,用沾满泥巴的手扶了下头盔,微微咧开嘴角。

“你这家夥!”耶律光啼笑皆非地把他拽到旁边,“身体不好自己就更要当心点啊!这
些事让军卒们做就行了!”

庆离拍一下对方肩膀,“放心,我没事。”
“别跟我说这种废话。”

耶律光扯住还要过去搬草料的他,“你没事?你没事度门寺的雀梨师父还会随军?天天
晚上一碗又一碗汤药灌著,当我不知道!?我们几个可都是答应过寻雷的,仗一打完就要把
你太太平平带回兴州!”

蹙眉笑了笑,接过兵士递上来的马缰问:“有没有见到惟亮大人?”

“哦,他和雀梨师父在最後面的一支驼队里。”

见庆离转身要走,耶律光连忙唤住他问道:“驼队速度太慢,这样下去晚上可能到不了
原定目的地了。要不要让骑兵队先行过去?万一蕃国军队开过来的话……”

“现在还有些时间。你先指挥驼队尽量跟上队伍,我去找惟亮大人。”


他们离开驼队一段距离,并肩缓辔前行。

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忘记这个人了。二十多年的分别,却在骤雪未歇的度门寺中重逢。

缁色衬白的袍子,深深斗笠,藏著久居山中的灵透之气。幽暗的眼睛,散发出虚幻气息
的表情,赫连惟亮看得心内一阵紧缩,忍不住道:“你,到底要留在度门寺到什麽时候?”
“我不想跟赫连氏再有任何瓜葛。”

雀梨淡淡回答。

“既然如此,为什麽你要留在庆离身边照顾他?难道你不知道他跟寻雷──”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明明知道这只是敷衍,惟亮却无法开口捅破最後一层纸。错过的终是错过了,现在无论
怎样挽回,那个人想必也不愿再作回首。

他低低道:“……我要助那个孩子登上王位。”

雀梨一颔首。“我知道。第一次见寻雷时,就能感觉到他日後必能超越德明凌驾列祖之
上。你这些年的辛苦,我也看得见。”

“苏裔……”

“大人,我的法号是雀梨。尘俗之名可以不用再叫了。”

或许很多回忆都失去了分量,只能变成苍白尸体上那一道道腐烂的伤口,永远无法愈
合。
惟亮停住马,沈声道:“苏裔,你就打算如此隐瞒到死麽?我们已经做了太多让自己後
悔不已的事了,以後──”

“惟亮大人!”

庆离催马从队伍一侧向他们跑过来,两人立即不约而同闭上嘴,把未尽的交谈埋进飞散
尘烟里。雀梨见他来得匆忙,口气不由带了些责备:“嘱咐过你不要让马跑得太急,忘了
麽?”

看一眼惟亮,庆离安然笑道,“无妨的。”

雀梨知道他们有事情要谈,便退避到别处去。庆离眯眼端详著面前走过的军队,低声
说:“探马回来了,蕃国人目前已经进了戈壁南端。”

马的铁掌重重碰上石头,迸出几点火星。惟亮稳住坐骑问道:“有这麽快?难道蕃国人
只派了骑兵麽?”

“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看来不等咱们出了戈壁就会同他们遭遇。这麽多步兵辎重,在
戈壁上作战只会变成负担。想必蕃国人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会主动进入戈壁截击。”

“庆离,你打算如何?”

对方还是按照往常习惯安静地俯在鞍鞯上,若有所思。
善用兵者,使敌莫测。庆离很早就显示出与旁人不同的胆怀和谋略。凡是由他指挥的战
斗,总能避实击虚,牢牢掌握住作战的主动权。其战法象天地一样变化无穷,不竭如江河。
也正因如此,刚过弱冠之年便被将士们奉为军神。

惟亮耐心等著,他对这个年轻人很有信心。

“後之发,先之至。”庆离的手指绕过马鞭,“选出五千骑兵,一律轻装,仅带作战所
需兵器,备足水粮。”

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要突袭麽?人数是不是有些少?”

“太多了反倒没有速度。算算时间,蕃国调兵开始的远比我们晚,道路又远,既然能先
进入戈壁,我想他们的人马也不会超过一万。兵贵神速,如果可以将他们击溃,下一步攻占
山南商道的咽喉碎云驿就有了七分把握。”

庆离停下来思索半晌,道:“这件事情可以告诉耶律兄弟,其他将领则一概不要下传,
小心消息外露,宿营後要增加岗哨。五千骑兵只从没藏部和近卫军司里调派,动作要快,今
晚我就带兵起程。”

听到最後惟亮不觉讶然,急道:“由你带兵!?”
“战略是我定的,自然要由我来完成。”

“可是庆离……”惟亮不无担忧地望著他,“你现在的气色还不如月初刚从度门寺回来
的时候。万一身体撑不住……”

“站在这里的只有军人。”

庆离淡淡道:“你我都是一样的。”

知道他一旦做下决定便鲜有更改。惟亮只好主动退让,在尽量不惊动其他前军部队的情
况下,当晚月升以前抽调出五千精壮善战的骑兵。夏国军宿营地安扎在旧河道附近的坡地
上,很多兵士都以为那些来来回回走动的骑兵只是普通的换防,并没有过多在意。

五千骑兵编为十个纵队,下面又细分每二十名骑兵为一组,并配有旋风炮手。等各队队
长点清人数上报完毕,站在山坡上的庆离点一点头,示意传令官下达出发的命令,部队静默
而迅速地冲进漆黑夜色。

他和几名侍卫跟在队尾,绕过河道侧面矮山的时候,一个侍卫突然惊道:“大人!山上
有人!”

那匹马旋地已经奔下矮山,月光照耀下,隐约辨出那正是一身普通夏国兵士打扮的雀
梨。
庆离有些愕然地迎上前,“你怎麽……”

“我不能有负方丈所托。”

“药我随身带了。前後也就三四天时间,不会有大碍的。”

雀梨勃然怒道:“这是去打仗不是观花赏景!!”

或许觉得自己有些失态,稍顿了顿又沈下语气。“你是前军主帅,如果身体出现什麽状况,军中的士气也会一蹶不振!”

“庆离。不要忘记。我以前曾是什麽人!”

严厉的语调,浮冰一样闪著光辉。

不远处的侍卫们望著雀梨,露出莫名茫然的表情。

这个之前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寺院行者的男人,如今却像是脱胎换骨一般让人无法正视。冷冽的下颌线条,紧抿的薄唇,让人不由自主神经紧绷起来,免得被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吞没殆尽。

轻呼出一口气,垂下眼角。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明白了,没藏苏裔大人……”


23


第23回 风之眼
更新时间: 11/16 2006

因为军队行进的路线贴著戈壁同沙漠的边缘,风沙大作起来,白天便会如夜晚一样黑
暗。没藏庆离下令只有凌晨左右的两个时辰可以休息,剩下的时间统统用在赶路。长途奔袭
了一天一夜,四周景色开始完全变成起伏不断的矮矮黄色沙丘。庆离命令所有兵士给马蹄上
防止陷入沙中的木屐,继续向前行进。

有骑兵队长担心这样下去必将人困马乏,等遇到蕃国军队时说不定会吃败仗。

庆离听了只是一笑,开口道:“要使本阵少受损失,必须抢先截住他们。传令下去……
人人用钩索把自己捆在马鞍上,今晚通宵赶路。”

他语调虽然不高,口气却严厉到丝毫不容质疑。队长连忙领命离开,没有注意长官愈发
惨白的面孔。始终冷眼旁观的雀梨这时纵马奔到近前,趁人不注意突然抓起庆离的手腕一搭
脉搏,目光倏地暗下去。

“你究竟忍了多久?”

庆离摇摇头,青灰嘴唇上依旧带著笑。刚才硬挺著下达完命令,直到现在也还没能完全
缓过气。雀梨见他呼吸有些吃力,翻身下马想解开钩索把庆离扶下来,但还未开始动手便立
刻被他按住。
“不行……下了马可能就站不起来了。没关系,我还撑得住……没关系……”

费了好大劲说出一句话,後面的声音几乎快要消散在风里。不等雀梨再劝,庆离拼力抬
手一鞭乌骓马猛地向前窜出去,发足狂奔追上队伍。

不是看不出雀梨眼中的担心。假如不是他在身边时刻关照,急行军刚开始的时候自己也
许就会支撑不住倒下去。心里多少还有些庆幸,现在只是因为长途疾驰颠簸引起的阵阵腹
痛,窒息和谵妄痉挛的情况倒都没有出现。度门寺方丈调配的药尚且管用,或许能帮著自己
坚持到攻下碎云驿。

坚持,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

侧面沙丘上突然冒起一股奇怪的烟尘,隐隐传出金戈之声。右翼的人马首先骚动起来,
一队骑兵策马冲到队伍边缘处戒备著,有人赶来向庆离报告情况。

“不是蕃国人。”雀梨语气肯定。

庆离颔首,振作精神吩咐身边几名队长列好阵形。强弩在前硬弓在後,严防以待。

烟尘中冒出许多小黑点。紧接著黑点变得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融成一团向队伍奔来。
大概有几十个人,都是西域行商打扮头巾裹脸,似乎既非夏国人也不是蕃国人。

为首的一个将其他人远远落在身後,珠灰色的罩衣猎猎扬起。

当看清来人的身形後,几乎瞬息之间,庆离的眼睛蓦地睁大了,针刺的小孔慢慢扩散连
接成难以填补的洞,露出里面开始融化的残冰。

他哑声道:“……寻雷!”

身边的雀梨一怔,霍然长身盯著沙风裹挟下的马队。领头之人已经扯下蒙脸的布巾,毋
庸置疑那正是赫连寻雷。

骑兵队长倒吸口冷气厉声喝起来:“不要放箭!!”

眨眼寻雷便跃马冲到庆离面前,也不管周围将士的欢呼声,一把扯过他的马缰催马奔到
沙丘背面。

“寻雷!寻雷!”

庆离有些慌乱有些惊讶地喊他,还未来得及再说什麽,整个人被对方扯著向前一倾,天
旋地转地栽下去。眼前蓦地发黑,又霎时明亮一片,像是从阴森黑暗的山洞中被抛到骄阳灿
烂的外面来了一样。

头盔掉了,夏国军人惯常戴的红罗抹额也压不住散乱的碎发。一双沾满沙土的手死死捧
住那张惨白的脸,仿佛咒语般又悲又怒的暴喊:

“你这个笨蛋!天底下最傻最蠢的呆子!!为什麽要这样做!?不要命了吗?不要命了吗!!”

庆离完全听不到寻雷在说什麽,光是攥住他的胳膊也一连声地急问:“你怎麽来了!为
什麽要来!朝廷知道吗?夏主和惟亮大人知道吗?”

该如何说呢?如果可以一气诉尽肺腑又何以延误到如今?寻雷咬著嘴唇垂下头,却没有
松开手。

自从庆离回到兴州,除了讨论政事和日常军务外,寻雷几乎就没有同他相处的任何机
会。庆离似乎总是在躲著他,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起先因为担心他身体初愈尚不为意,但日子久了,当廷议会决定任命庆离为前军统帅进
攻蕃国碎云驿之後,寻雷突然发现,那个人分明就是在刻意回避自己。

他想问个清楚,然而始终找不到机会。

大军离开兴州的当晚,他便决定带著六十名亲随化装悄悄尾随。德明没有阻拦,只是淡
淡点一点头,说了句:“你们两个……要纠缠一辈子才甘心……”

虽然不在军中,但靠著派去前军探听的侍卫返回奏报,寻雷还是多少知道了些消息。每
晚汤药不断;好几次硬是在众人面前强撑,直到身边只剩雀梨一人时才不支昏倒。

难道度门寺这几个月,你根本就没有好麽?
难道你是为了我,才要拼著命回来的麽?

这一听不要紧,他急得立刻追上前军,也不顾各位将领见到世子突然出现时的错愕表
情,径直就要找庆离。

惟亮的话简直形同耳边焦雷。

越想越慌,五内俱焚。

“你这傻子!!我想要的是你好好活著不是一个立下战功的死人啊──!!”

赤红了一双眼睛嘶喊,烧干了所有的泪。

庆离怔怔望著他,一只手摩挲上自己的腹部,半晌微弱地说:“你知道了吗?”

“什麽?”寻雷模糊地问。

“……没什麽……”

勉力笑一下,摇摇头。

他果真还不知道。
这样,更好。



就在同日正午时分,探马纷纷回来报告,已经在前方发现了蕃国军队。两个时辰後,彼
此便能看见对方骑兵头盔刺眼的光芒了。

随寻雷一起过来的耶律昊纵马奔上沙丘对庆离道:“大概有两万人!”

“两万!?”庆离的眼角刹那一缩。

他低声道:“是我大意了。看起来整个碎云驿守军的骑兵全部出动拦截我们……”

耶律昊道:“现在怎麽办!?我们只有五千骑兵,正面交锋要吃大亏的!”

“流沙。”

一个声音在三人身後阴郁地说。

庆离霍然转身,惊讶地望著离他不远驻马而立的雀梨。

“从这里朝西南十五里,是流沙地。”行者淡淡道,眉眼抬都不抬。
“人马陷进去,尸骨无存。”
……

漫舞的旗下,凭弓、亮箭、弹指、挟矢。咆哮血海中最夺目的浪花,捐下了灰飞烟灭。

展眉出鞘,沈睡的水月银纹弯刀。

苍白刀身就像出连山巅的终年积雪,看不到昔日血迹亲吻其上的半点痕迹。

“给我冲──!”

耶律昊的高喊伴著明晃晃的刀枪幻成连绵不绝的森林,狂风奔袭过处,留下片片焦土。
寻雷停住马,注视那阵风暴向前席卷而去。自己所在之地距离最前线还有一段距离,包裹著
血味和沙子的风仍旧劈头盖脸打过来,如同被鬼魅的枯瘦手指撕抓揪扯,无休无止。

按照事先预订的计策,他们顺利地将蕃国军队引进流沙地。寻雷清楚自己这一方将会遭受的损失,同样将是惨重无比;甚至──也可能是全军覆没。但箭已离弦,无从後悔。

狂涛将人们从沙丘一端推到另一端,再毫不留情地拽回来。马蹄下到处是蕃国人、夏国兵的尸首,血肉在骄阳炙烤下冒出潮湿热气。

没过片刻人群中传出一种惊骇至极的喊声。

“流沙──!流沙──!”
漩涡在这声叫喊的同时产生了,几名骑兵连人带马不消片刻便消失无踪。

两军人马与流沙围成一个深渊又一个深渊,无穷无尽。成千上万恶鬼般的嘶喊中,垂死前的最後哀鸣变成了地狱汪洋中最黑暗的浪花。它们扑上礁石,破碎成无法修补的细沫涌回到海底,然後再带著新的浪花跃出水面。

乌骓马腿上中了数刀,庆离被痛极人立的战马摔下沙地。雀梨骇然奔上去想扶起他,几名蕃国兵一冲一撞又将两人隔开。庆离吐掉嘴里的血沫咬紧牙关爬起来,朝著一匹驮有死人的战马跑去。

那匹战马显然早就惊了,四下里乱闯。眼看马蹄就要踢到身上,他朝旁边一闪,劈手扯住缰绳再趁势一把紧紧拽住辔头。战马咆哮鼻息嘶鸣,杂沓著步子终於停下来。庆离拉下死人自己翻身上去,掉转马头奔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战场。


24

第24回 血之眼
更新时间: 11/18 2006

夏国骑兵每人身上都配有强弩和弓箭,靠著它们才使得蕃国士兵为避免被射中而始终不
敢停下,纵马在战场上四处狂奔。

但是,天色开始变暗了。一旦入夜,箭的威力势必将急速减弱。

庆离拉过一名骑兵队长,“对方人数占优绝不可被他们包围!传我的命令,各队冲进去
的时候务必维持连环阵形!一定要搅乱他们的阵脚,这样才能把更多人引进流沙里!”

一张血脸的汉子早喊哑了嗓子,这时光是狠狠点头表示明白。

和骑兵队长分开後,一群蕃国兵像是从地下跳出来似的横在面前。庆离身旁的两名夏国
骑兵都中了箭,自己肩膀上也挨了一刀。他似乎完全不以为意,勒紧缰绳战马腾空而起,带
领几百人闪电般直向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冲去。

这队人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忽而杀出重围,忽而又杀进核心。蕃国人几次想竭力合围
包抄,却总是在它的冲击下轰然坍塌,越来越多身上没有乘者的战马霹雳般嘶鸣著,从那些
尸体和匍匐逃命的人们身上践踏而过。

不知是天色关系还是身体原因,庆离有些无法看清周围的东西。胸口憋闷,一阵阵晕眩
心悸,愈发恍惚的意识。
快没有多少时间了。

曾经不愿多想的念头重新浮现脑海,异常清晰地提醒著自己。

就算腹中孩子还能勉强支撑,这个身体却已经濒临极限。拖延至现在,埋伏於暗黑深处
的宿疾还是未曾放过他。

“庆离──!!”

有人在咆哮海浪中大喊。

惶然四顾,珠灰色衣衫从长长鲜血沙土化成的蝙蝠薄翅里现出来,转眼又重新淹没在更
加混乱的鏖战中。

所有人都在被一股非常庞大的吸力牵引著,跟随身旁的潮水冲向深渊。既要同敌人作
战,还必须留意身後的流沙,蕃国军简直可以说是腹背受敌。

庆离能看到距自己几步远的寻雷,但就是赶不过去。敌人的攻击凶狠而迅疾,他只能沿
著流沙边缘拼命向前靠近。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10/22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